作者:柯南·道尔
|类型:惊悚·悬疑
|更新时间:2019-10-06 09:51
|本章字节:11224字
福尔摩斯的女房东赫德森太太,这些年来没少吃苦头。不仅她的二层楼整天有一些稀奇古怪而不受欢迎的客人前来造访,而且她的那位着名房客的性格还很怪癖,生活没有规律,还很喜欢在最不适宜的钟点听音乐,这一定严重的考验了她心脏的承受力。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位房客还经常做一些恶臭的科学实验,有时甚至在屋里练习左轮手枪,在他周围充满暴力和危险的气氛,从这一切可以定论:他估计是全伦敦最糟糕的房客。但是,我敢肯定,他出的房钱很高,因为这几年我和福尔摩斯在这儿住,他付的房租甚至可以买下这栋房子了。房东太太打心底敬畏福尔摩斯,无论他的举动是多么令人难以容忍,她从来不会干涉他。不可捉摸的是她还有点喜欢他,因为福尔摩斯对待女性素来都是彬彬有礼。虽然他根本不喜欢,同时也不信任女人,可是他永远都是一个具有骑士风度的人。我早就发现房东太太是真心地关心他。在我婚后第二年的一天,赫德森太太突然到我家来告诉我的朋友的悲惨处境,我很认真地听了她讲的故事,我听了十分同情。
“华生大夫,他快要死了,”她说,“他已经昏倒三天了,一天不如一天,恐怕过不了今天啦。他不准许我请医生。今天早上,当我看他脸上的颧骨都凸显出来,两只眼睛大得出奇,眼光怪吓人的,我再也无法忍受了,我说‘福尔摩斯先生,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我现在必须去请医生,’他说,‘那就让华生来吧,’先生,我片刻都不敢耽误,否则你可能就永远见不到他了。”听完我大为惊骇,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有听说他生病。我二话没说,赶紧穿上衣服戴上帽子。在乘车路上,我叫她把详细情况说一下。
“先生,我也说不出来更多的情况。前几天他一直在罗塞海特河边的一条小巷子里钻研一种什么病,他回来后就染上了这种病。从星期三下午他一直躺在床上,也没有看他动过。这三天来,他都不吃不喝。”
“天哪!你为什么不早点叫医生呢?”
“他不让,先生。你知道他脾气的,非常的专横。我哪敢不服从他。恐怕他在这个世界上能停留的时间不多了。一会你看到他,你自己就会明白的。”他的模样确实凄惨吓人。在浓雾弥漫的十一月天气里,昏暗的灯光下,这病房显得十分阴郁。那张从病床上望向我憔悴得不成人形的脸使我的心底升起了寒意。他的双眼因发热而干亮,两颊通红,唇上挂着干裂凝血的黑皮,被单上的双手不停地抽搐着,声音沙哑而断断续续。我走进房间时,他一动不动地躺着,当看见我时,双眼流露出熟悉的神色。
“哎,华生,看来我要坠入地狱了。”他用微弱的声音说,但语气中仍有满不在乎的味道。
“我亲爱的老朋友!”我叫着,走近他。
“停!立刻停住!不要过来!”他专横地尖声喊出,这样的口气只有在危险的时候我才听过,“华生,如果你走近我,我会立刻下逐客令,让你离开这屋子。”“这是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这样。这样的理由够吗?”
是的,赫德森太太一点没说错,他此刻比过去还要专横。但看他那目不忍睹的惨状,实在叫人怜悯。
“我只是希望可以帮助你。”我解释道。“是吗!我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那才是对我最好的帮助。”“福尔摩斯,这当然行!”
“你不会生气吧?”他气喘吁吁地问道,他严厉的态度开始缓和下来。可怜的朋友啊,如今躺在床上病成这样,我还怎么会生气呢?
“这是为你好,华生。”他说话的声音十分嘶哑。
“为我好?”
“我清楚自己得了什么病,这是从苏门答腊传来的一种苦力病。
荷兰人对这种病比我们清楚,可是到现在他们对此也是束手无策。只有一点是肯定的,这绝对是一种致命的传染性疾病,传染性非常强。”
他说话带着发高烧时的谵语腔调,挥起两只抽搐着的手,示意我不要靠近。“一接触就会传染,华生,这病靠接触传染。你离我远点,就没事了。”“天哪,福尔摩斯!你以为这样我就害怕传染吗?即使是给不认识的人看病,我也不会考虑自己受传染。我怕传染就不履行对老朋友的职责吗?”我又靠过去,可他再次喝住我,看上去怒不可遏了。
“你如果站着别动,我就对你讲。否则我会马上叫你给我滚。”
我对福尔摩斯非凡品质深表尊重,所以我总是服从他的意愿,即使我根本不理解时也是如此。此刻我的职业本能告诉我,让他在其他地方做主吧,但在病房里他就要听我的。
“福尔摩斯,”我说,“你现在都不成人样了,病人就像一个受伤的孩子。让我来医治你,无论你喜欢还是不喜欢,我会为你检查症状,然后对症下药。”“假如我需要医生的话,也要找一个我相信的。”他恶狠狠地瞪着我说。“这么说,你是不信任我了?”
“你的友情,我当然信任,华生,但事实总归是事实,你的医术却很平庸,医疗经验及知识都有限。我知道这些话会很伤你的心,谁让你不想给我选择的余地。”我的心真的受到了严重的伤害。
“这不应该是你说的话,福尔摩斯,这话更让我清楚你的精神状况。可是,如果你不信任我,我不会强行给你看病,让我去请贾斯帕·密克爵士,或者彭罗斯·费舍,或者任何伦敦最好的医生,但是你一定要有个医生,这点是毋庸置疑的。难道你想我站在这里看着你死去而不帮助你吗?甚至也不找人来帮助你,那你就错看你这个朋友了。”
“华生,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他说话的声音像呜咽又像抽泣。“难道要我讲出你的无知吗?请问,你了解福摩萨黑死病吗?你了解塔帕努里热病吗?”“这两种病我从没有听说过。”
“华生,在东方怪病有许多,有许多奇怪的病理现象。”他每说一句,都要积聚一点微弱的力气,再说下一句。“最近我作了些医学犯罪方面的研究,从中学到许多新东西。我的病是在研究过程中传染的。
你是无能为力的。”“或许我帮不上忙。但是我恰好我知道安斯特里博士目前就在伦敦。在热带病上,他可是最具权威的。福尔摩斯,你要知道不能讳疾忌医,我马上就去请他。”我毅然转身朝门口走去。我从没受过这么大的震惊!眼见这个垂死的病人突然间像只老虎似的从床上一跃而起,把我拦住。然后只听得钥匙在锁孔里咔嗒一声。眨眼间,他又踉踉跄跄回到床上。这番激怒,消耗了他大量体力,此时他已经精疲力竭,躺在床上气喘吁吁。“华生,我的朋友,你别想从我手里夺走钥匙,我要把你留住了。我不允许你走,你也别想走。但是,我会让你开心。”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费力呼吸,每说完一句就拼命喘气。“我十分清楚你心里是为我好。随你的便吧,先给我点时间,让我恢复一下体力。华生,现在不行,现在还不行,才四点钟,六点钟时你就可以走了。”“福尔摩斯,你简直疯了!”我的情绪有些不可遏制。
“华生,就两个钟头,到了六点钟,我答应让你走。愿意等吗?”
“看来我是别无选择了。”
“只能如此了,华生。谢谢你,请你离远一点,我收拾被子不用你帮忙。华生,你可以去找人来帮我,但我还有个条件,人要由我挑选,不是你提到的那个人。”“当然可以。”
“华生,从你进屋后,这句话是你听到的最通情达理的一句话。
华生,那边有点书。我有点累了。我想知道把一组电池的电都输入一个非导体后会是怎么样。华生,我们六点钟再谈。”
但是,离我们继续交谈的六点钟还有很长时间,这是肯定的,而刚才最让我感到惊讶绝伦的是他跳到门前。我站了几分钟,望着病床上沉默无语的身影。被子几乎遮盖了他的脸,好像他睡着了。没办法静下心来读书,便在屋子里缓缓踱步,看着四周每堵墙上贴着的着名罪犯照片。我毫无目的地来回走着,最后来到壁炉台前。壁炉台上零乱放着烟斗、烟丝袋、注射器、小刀、手枪子弹以及其他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其中有一个小小的黑白两色的象牙盒,盒上有一个活动的小盖。这小玩艺儿很精致,我伸手去取,想仔细看看,这时,他突然发出一声恐怖的喊叫,哪怕在街上也能听见这喊叫。这一可怕的惊叫使我毛骨悚然。我转过身来,只见一张抽搐的脸和两只惊恐的眼睛。
我手里拿着那小盒,呆若木鸡地站在那儿。“放下!快放下,华生——我让你立刻放下!”当我把小盒子放回壁炉架上时,他才如释重负,他的头重新倒在枕头上。深深地叹了口气,“华生,我讨厌别人随便动我的东西,这是你知道的。你让我烦躁不安,难以忍受。你这个医生,简直能把病人赶进精神病院了。伙计,坐下,让我歇一歇!”这个事让我的心情极不愉快,留下了很不好的印象。先是无缘无故的狂暴激动,接着又说出这样蛮横的粗话,和他平时的和蔼态度相距甚远。
这向我表明他的头脑混乱不堪,在一切灾祸之中,高贵头脑的毁灭最为可悲。我心情沮丧。我一声不响地坐在那里,直到规定的时间过去。
他似乎像我一样在看着钟表,六点钟刚刚过,他就开始说话了,还是有发高烧的声音。
“喂,华生,”他说,“你口袋里有零钱吗?”
“有。”
“有银币吗?”
“很多。”
“有多少半克朗的?”
“我有五个。”
“啊!太少啦!太少啦!太遗憾啦,华生!虽说就这么一点,你还是把它装进放表的口袋里,其余的钱装进左边的裤子口袋。谢谢你,这样会使你保持平衡。”简直就是语无伦次的谵语。他颤抖起来,又像是咳嗽又像是呜咽的声音。“华生,现在你把煤气灯点亮,但要特别小心,只能拧亮一半。我求你特别小心,谢谢,好极了,华生。不必拉上窗帘,劳驾把那几份报纸和那几封信放在这张桌子上,好让我够得着就可以了。谢谢你。再把壁炉台上东西随便拿点过来。好极了,华生!请用那把方糖夹子把那只象牙小盒夹起来,然后放到这些报纸中间。好!现在,你可以去一趟下伯克大街的十三号,把柯尔弗顿·史密斯先生请过来。”说实话,我已经没有心思再去请医生了,可怜的福尔摩斯显然神态昏迷,把他一个人留下太危险了。可他此时急着请他说的那个人来看病,跟刚才不准我请医生的态度如出一辙,同样固执。
“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名字。”我说。
“你也许没听说过,我的好华生。我告诉你,你一定会吃惊的,治这种病他才是最精通的,但是他并不是个医生,而是个种植园主。
柯尔弗顿·史密斯先生是苏门答腊出了名的人物,此时正暂住伦敦。
在他的种植园暴发一种疫病,由于得不到医疗服务救助,他亲自着手研究,而且还取得了颇为深远的影响。我不愿让你六点钟之前去找他,因为这时你去他书房也找不到他,他是个生活非常有条理的人。对付这种病他有独特的经验,如果你能劝他来,就能帮我的大忙。他的最大嗜好就是研究这种病,我毫不怀疑,他会来帮我的。”
福尔摩斯的这一席话是完整的,只是被断断续续地喘息所打断,有时双手不停地抽搐抓捏,表示他受到了太多的痛苦折磨。在我与他共同待在这里的几小时内,他的情况变得越来越糟了,脸颊通红,两眼陷在黑洞中显得更干亮,额头一直冒冷汗。然而,他的话语中仍流露出他一贯的乐观豪爽。即使到了奄奄一息的最后一刻,他也要自己做主。
“你要准确的告诉他,你刚从我这里去的情况,”他说,“你可以毫无隐瞒表达你的看法:一个垂死的人,一个神志不清垂死而且呓语连连的人。的确如此,我不了解为什么整个海洋不长满牡蛎,这种生物如此多产。啊!我想到别的地方去了!脑子控制思想是多奇怪的事啊!
华生,我刚才都说了什么?”“那你告诉我如何能找到柯尔弗顿·史密斯先生。”
“噢,是的,我想起来了。华生,我的生命全靠他了,你去求他,我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好。华生,他有一个侄子,我曾疑心这里有不可告人的勾当,让他得到了应得的惩罚,那孩子死得非常惨。他恨透了我。华生,你必须打动他,求他,拜托他,想尽办法把他找来。世上能救我的人——只有他!”
“我一定会带他来,不管用什么方式,哪怕强行把他拖上车,我也会这么做。”“你决不能这么做,你必须恳求他来,然后你在他之前先回来,找个理由不与他一同前来。千万记住这点,华生。不要令我失望的,你从来没有令我失望过。毫无疑问,生物的生长中总有天敌制止它繁殖。你和我,华生,我们已经完成了我们的责任,为什么不让繁殖过盛的牡蛎来统治这世界呢?不会,不会的,那太可怕了!你一定会把心里所想的一切说出来。”
我任凭他像个傻孩子似的胡言乱语。他把钥匙交给我,我很高兴地接过钥匙,并随身带着,以免他把自己锁在屋里。赫德森太太在过道里等待着,哭泣着,颤抖着。我从套间走过时,还能听到后面福尔摩斯胡喊乱唱的沙哑嗓音。刚到楼下,我正在叫马车时,从雾中向我走过来一个人。
“先生,福尔摩斯先生怎么样啦?”他问。
原来是老熟人——苏格兰场的莫顿警长。他身穿花呢子便衣。
“他病得非常厉害。”我回答。他以一种极其怪异的神色注视着我。
在车灯下,我发觉他的眼神里有种幸灾乐祸的神情。
“我听到一些相关的谣言……”他说。
马车启动了,我离开了他。下伯克街坐落在诺丁山和肯辛顿交界的地方,但界限不明显,这一带的房子很精致漂亮。马车在一座住宅前停了下来,这座房子有老式铁栏杆、巨型大门以及亮闪闪的铜件,这些给人一种体面而严肃的高贵气派。一位满脸严肃的男管家从门口出来,身后射来淡红色的电灯光,他与这里的一切都很协调。“是的,先生,柯尔弗顿·史密斯先生在家,华生!我把你的名片拿上去。”在伦敦我人微言轻,恐怕很难打动柯尔弗顿·史密斯先生。通过半开的房门,我听到一个高亢、尖锐、暴躁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