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最后一案(1)

作者:柯南·道尔

|

类型:惊悚·悬疑

|

更新时间:2019-10-06 09:51

|

本章字节:12136字

我以沉重的心情提笔写这篇有关记录我好友福尔摩斯先生杰出天赋的最后记载。我深深感觉到我的记录没有什么条理并且也不够完整,但是我一直竭力想记下一些我与他在一起的奇异经历。这经历包括将我们凑在一起的“血字研究”一案,到他所参与的“海军协定”事件——后面这件案子,由于他的参与,无疑成功地阻止了一场严重的国际纷争。


本来我的记载想就此打住,而不去提及那件使我生命变得痛苦空虚且两年来一直无法弥补的悲剧。但是,由于最近詹姆士·莫里亚蒂上校为他死去兄弟的名声辩护的那些信,使我别无选择,不得不将事情发生的确实经过公之于众。我是唯一完全清楚事实真相的人,而且我也感到欣慰,现在已经到了没必要再隐瞒真相的时刻了。就我所知,有关这件事的公开登载只有三次:那就是1891年5月6日的《日内瓦杂志》、5月7日英国着名报纸上的路透社消息以及我上面提到那些最近的几封信。


在这些登载中,前两次十分简短,而最后这次就是我现在要说的,完全歪曲了事实,现在只有由我来将莫里亚蒂教授与福尔摩斯之间真正发生的事实首次公开。


大家可能还记得,在我结婚并随后自行开业行医以来,福尔摩斯和我之间非常亲密的关系在某种程度上有些疏远了。当他调查案件需要一个助手时,依然会不时地来找我,但是这种情况变得越来越少了,后来我发现,我在1890年只记载了三件案子。


在那一年冬天和1891年初春,我从报纸上看到他受雇于法国政府,调查一件极其重要的案子,我接到了福尔摩斯的两封信,分别发自纳尔榜和尼姆,从这两封信,我猜想他在法国很可能要待很长一段时间。因此,当我在4月24日晚上看见他走进我的诊室时,我是相当吃惊的。但尤其让我吃惊的是,他看上去比平时更苍白、更消瘦了。


“是的,近来我太耗费精力了,”看到我这种神情,他没等我发问就抢先说道,“我最近有点儿紧张。我关上百叶窗你不反对吧?”


屋子里仅有桌子上那盏用的灯。福尔摩斯避开灯光,顺着墙边绕过去,把两扇百叶窗关上,还把插销闩紧。


“你这是在提防什么东西吗?”我问道。


“嗯,不错,是的。”“提防什么呢?”


“气枪。”


“我亲爱的福尔摩斯,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亲爱的华生,我知道你非常了解我,你清楚,我并不是那种胆小怕事的人。可是如果危险临头了还不承认有危险的话,那就是有勇无谋了。请把火柴递给我,好吗?”福尔摩斯点燃香烟,深深沉浸在对香烟的享受中。


“很抱歉,这么晚了还来打扰你,”他说道,“我还要请你允许,我稍等片刻要从你家后花园翻墙出去。”


“为什么,发生什么事了吗?到底怎么回事呢?”我问道。


他把手伸出来,我借着灯光看到,他两个指关节扭伤了,并且正在淌血,“你看,这不是无中生有吧,”他微笑道,“能把我的手扭伤,危险当然切实存在了。华生太太在家吗?”


“她外出了。”


“真的!那就是就你一个人在家咯!”


“当然。”


“我想,我更便于提出:‘你和我一起到欧洲大陆去作一周的旅行吧?’”


“到什么地方?”


“哦,什么地方都行。对我来说到都一样。”


这一切有着某种很奇怪的东西。作漫无目的的旅行不是福尔摩斯的作风,他那苍白憔悴的面容,在某种程度上就已经告诉我,他的神经已经紧张到了极点。


福尔摩斯从我的眼睛中看出了我的疑问,便把两手的手指交叉在一起,胳膊肘支在膝盖上,作了一番解释。


“你可能从来没有听说过一个叫莫里亚蒂的教授吧?”他说道。


“确实,从来没有。”


“啊,世上不乏天才和奇迹!”福尔摩斯大声说道,“这个人的势力遍及整个伦敦,可是却没有一个人听说过他。这就使他的犯罪记录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我十分认真地告诉你,华生,如果我能战胜他,能为社会除掉他,那么我就会觉得我本人的事业也达到了顶峰,然后我就准备去过一种安静太平的日子。有件事请你不要告诉外人,近来我为斯堪的那维亚皇室和法兰西共和国办的那几件案子,给我创造了良好的条件,使我能够过一种我所喜爱的安静的太平日子,并且能集中精力从事我的化学研究。可是,华生,我一旦想到像莫里亚蒂教授那样的人能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伦敦街头而不受惩罚,我是不能心安理得,甚至是寝食不安的。”


“可是他到底干了些什么坏事啊?”


“他一生的经历十分不平常。他出身极好,受过极好的教育,并且有着非凡的数学天赋。在二十一岁的年纪他就写了一篇有关两项理论的论文,风行欧洲。


因为这样他在我国较小的一个大学得到了一个数学教职,由各方面看来展现在他面前的都是一个极光明的前途。但是这个人遗传了极凶残的天性,他血液中流着犯罪的本质。他的这个天性,没有因为他不寻常的天赋而减弱,反而是大大地增强了他的危险性。有关这方面的谣言开始在他所在的大学城里传开了,最后他被迫辞去教职来到了伦敦。在这里他以军事教练的身份露面,大众对他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现在我告诉你的都是我自己发掘出来的。


“正如你所知,华生,没有人像我这样,对于伦敦的高级犯罪活动知道得这么清楚。这些年来,我一直意识到在这些犯罪分子背后有某种势力支撑着,有某种深藏的有组织的力量支持着,它总是成为法律的障碍,为那些干坏事的人当保护伞。在各种各样的案件中——伪造案、抢劫案、谋杀案——我总是一次又一次感到这种势力与力量的存在。我运用推理法,在许多尚未侦破的犯罪案件中发现了这股势力的存在,当然这些案子我个人并没有参与调查过。这么多年来,我用尽了各种办法去揭开遮蔽在这股势力之上的面纱,最后这一时刻终于到来了,我紧紧抓住线索,追踪着它,在上千次迂回曲折之后,我总算找到了那位数学界的着名人士、前任教授莫里亚蒂。


“华生,他是犯罪界的泰斗级人物。伦敦城中的犯罪活动半数是他组织的,几乎所有未侦破的犯罪活动都是他一手策划的。他真的是个天才、哲学家、深奥的思想家。他拥有一个一流的头脑。他像一只蜘蛛静静蛰伏在蛛网的中心,可是蛛网却千丝万缕向外延伸,他对每一根细丝的轻微震颤都了如指掌。他自己很少动手,只是出谋划策。他的党羽人数众多,组织严密。如果一旦需要作案,比方说,他们要盗窃一份文件,要抢劫一户人家,要暗杀一个人,只要传给教授一句话,这桩犯罪活动就会经过周密计划,付诸实施。当然他的党羽有可能被捕,但是遇到这种情况时,他们用钱把他保释出来,也有钱替他请最好的律师做辩护。


可是利用党羽犯罪的核心人物却从来不曾被捕过,就连一点嫌疑也没有过。华生,这就是我对他们的组织情况作出的推断。我一直在全力以赴,设法揭露这个组织,破获他们有组织、有纪律的犯罪活动。


“可是这位教授戒备森严,策划得非常详细、周密,所以,尽管我竭尽一切努力,还是不能取得把他送上法庭的证据。亲爱的华生,你对我的能力是一清二楚的,可是经过三个月的努力,我不得不承认,我终于遇到了一个智力和我相当的对手。我佩服他的本事胜过对他罪行的厌恶。但是,他终于出了一个纰漏——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纰漏——不过,在我紧盯着他的时候,他是不该出这样的小纰漏的。我既然抓到机会,就不会轻易放过。顺着这个点入手,到现在我已经在他周围布下了法网,一切就绪,就等收网。三天之后——也就是下星期一——时机就成熟了,教授和他那一帮主要党羽就要落入警察的手中了。接着就要进行本世纪最大的刑事审判,结清四十多件疑案,把他们全部处以绞刑。但是,如果我们过早地行动,你知道的,他们甚至在最后时刻也有可能从我们手中逃脱。


“唉,如果能把这件事做得使莫里亚蒂教授毫无觉察,那就万无一失了。


不过莫里亚蒂实在是诡计多端,我在他周围设网时的一举一动,都没有逃过他的耳目。他一次又一次地竭力破网而逃,而我始终技高一筹棋高一招,使他不能得逞。告诉你,我的朋友,如果把我和他暗斗的详细情况记载下来,那必定在明枪暗箭的侦探史册中占有光辉的一页。我的业绩从未达到过这样的高度,也从来没有被一名对手逼得这样紧过。他干得确实卓有成效,而我恰恰胜他一筹。就在今天早晨我已经完成了最后的部署,只要三天的时间就能大功告成。就在我坐在室内通盘考虑这件事的时候,房门突然打开,莫里亚蒂教授站到了我面前。


“我的神经很是坚强的,华生,但我必须承认,当我看见这个使我耿耿于怀的人就站在我门口时,我着实吓了一大跳。他的外表我已经很熟悉了,他极高极瘦,前额宽广,双眼深陷,他胡子刮得特干净,面色苍白,有着苦行僧的样子,而且举止间仍留有一些教授的风采。他的肩背由于过度用功而有点略驼,他的脸部向前伸出,而且十分古怪而不怀好意地慢慢左右晃动着,眉头紧锁着极为好奇地凝视着我。


“‘你的前额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凸出,’他终于开口说话,‘用手指扣住晨袍口袋中上了膛的武器扳机,这是一种十分危险的习惯。’”


“事实上当他进来时,我立刻意识到我处于极度危险的状况,他唯一想到的可逃脱之法,就是杀我灭口。就在那一瞬间我将左轮枪由抽屉偷偷塞入了我的口袋,并从衣服里对准他。被他说穿之后,我将武器拿了出来,手枪的保险仍扳开着放在桌上。他虽然仍面带笑容而且眨着眼,但他眼中有着某种神色,使我庆幸有枪在身边。


“‘你显然不了解我。’”他说。


“‘恰恰相反,’我回答道,‘我认为我对你了解还是相当的清楚的。请坐吧,我可以给你五分钟,如果你有什么话要说的话。’”


“‘我所要说的一切,你早就知道了。’”他说。


“‘那么,我的回答你可能也早就知道了,’我回答道。


“‘没有商量的余地?’


“‘绝对没有。’”


“他猛地把手插进口袋,我从桌上拿起手枪。但他只是掏出了一本备忘录,他在上面潦草地写了一些日期。


“‘你在1月4日曾阻碍过我的行动,’他说,‘23日,你又给我造成了很大的不便;到2月中旬,你再一次给我制造了非常大的麻烦;到了3月底,我的计划被你彻底破坏;现在,四月将尽,由于你的持续逼迫,我发现自己竟然处于这样一种境况,那就是我肯定有丧失自由的危险。形势正变得让我忍无可忍了啊!’


“‘你有什么更好的建议吗?’我问道。


“‘福尔摩斯先生,你必须马上住手,’他左右晃着脑袋说道。‘你该知道,你现在到了必须住手的时候了。’”


“‘过了星期一再说,’我说道。


“‘呸!’他说道。‘你是个明白人,我相信你懂得,这种事只能有一种结局。


你该罢手了。你把事情搞到这种田地,把我们逼上绝路了。看到你紧盯不放,对我倒不失为一种斗智斗勇的游戏。可我真诚地告诉你,我不愿意被迫采取极端手段,那是会令人痛心的。你是在微笑吗?先生。可我向你保证,结果一定是痛心的。’”


“‘冒险是我这一行的特色之一,’我说道。


“‘这不是冒险,’他说道。‘是灭顶之灾。你绝不是仅仅妨碍了一个人,而是一个强大的组织。尽管你脑袋很聪明,但你无法意识到这个组织的强大势力。你必须罢手,福尔摩斯先生,否则你会被踩成肉酱。’”


“‘恐怕我们这番谈话太愉快了,’我站起身说道,‘都要把等着我去办的重要的事情耽搁了。’”


“他也站起身来,一声不响地看着我,伤心地摇了摇头。


“‘是呀,是呀,’他终于说道,‘看来很遗憾,不过我已经尽力了。我知道你的把戏的每一个步骤。星期一以前你无能为力。福尔摩斯先生,这是你我之间的一场决斗。你想把我送上被告席,我告诉你,我绝对不会站到被告席上的。


你想打败我,我告诉你,你绝对不可能打败我的。如果你的聪明足以给我带来毁灭,放心吧,我同样会给你带去毁灭的。’”


“‘莫里亚蒂先生,你给我太多的赞美了,’我说道,‘我来回敬你一句,如果我能够保证毁灭你,那么,为了公众的利益,我也会愉快地接受我自己的毁灭。’”


“‘我可以与你同归于尽,而不是你毁灭我。’”他咆哮道,转身弓着背走了。


“这就是我和莫里亚蒂教授那场奇特的面对面的交锋。我不得不承认,这次会见在我心中产生了不愉快的影响。他讲起话来声调平静,思路清楚明白,使人相信他并非虚张声势,普通的恶棍是做不到这一点的。当然,你会说:‘为什么你不找警察防范他呢?’因为我确信即使防得了他,也防不了他的党羽。我有非常充分的证据证明:一定会这样。”


“你已经遭到过袭击是吗?”


“亲爱的华生,莫里亚蒂教授不是那种办事会迟疑的人。我中午外出到牛津街处理一些事情时,当我穿过班廷克街与威贝克街转角处十字路口时,一辆双马有篷马车对着我闪电般急冲过来。我冲上人行道逃过一劫。那辆马车急驶转上麦瑞朋巷,顷刻间就不见踪影了。在那之后,我只敢走人行道了,华生,但当我走在卫尔街上,一块砖头从其中一幢房屋的屋顶砸下来,在我脚边砸得粉碎。我召来了警察搜查了那地方,在屋顶上有一些准备用来修理屋顶的石板及砖块堆在那儿,他们要我相信是强风把其中一块刮下来的。当然,我心里很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但是我拿不出任何证据。那之后,我叫了一辆街车到我哥哥在帕尔街的住所,在那里待了一整天。刚才我来找你的路上,被一个携了短棍的凶汉袭击,我把他打倒了,警察已将他拘捕,但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他们绝对找不出这个弄破了我指节皮肤的人与那位退职数学教授间的任何关系,而且我敢说,那位教授现在还在十英里外的黑板上解数学难题呢。现在你不会再奇怪了吧,华生,我一进你房间就将你的窗板关上,并不得不请你允许我从此后门较不易被人看见的出口离开这屋子。”


我一直很佩服福尔摩斯的勇敢,但是当他心平气和地坐在那儿讲述这一连串合在一起足以造成一天的恐怖的危险事件时,我对他也就更加钦佩了。


“你在这儿过夜吗?”我问。


“不,我亲爱的朋友,我在这儿过夜会给你造成很大的危险的。我已经做好了计划,一切都会顺利的。就逮捕而言,事情已经进展到即使不用我帮忙他们也可以逮捕那帮坏蛋的程度了,但是我还需要出庭作证。所以,我最好是离开几天,好让警察能自由行动。因此,如果你能陪我一起去欧洲大陆旅行一番,那我真是太高兴了。”


“生意比较清闲,而且我有一位乐于助人的邻居。我很高兴去大陆。”


“明天早晨出发如何?”


“如果有必要,当然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