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歪唇男子(3)

作者:柯南·道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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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惊悚·悬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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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9: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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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1234字

可是福尔摩斯却和我不一样,只要有一个问题没有解决,他的脑袋就会停不下来,他会夜以继日,甚至连续数天乃至一周,废寝忘食地反复思考,重新梳理已经掌握的事实,从不同的角度去分析,一直到他胸有成竹,或感到材料仍然不够充分才肯罢休。我知道这次,他又要通宵达旦了。他脱下了上衣和背心,换上一件宽大的蓝色睡衣,紧接着,他把床上的枕头和沙发上的靠垫全部收拢起来将这些东西做成一个简易的东方式的沙发。随后,他盘腿坐在他的沙发上,在他前面摆上一盎司强味的板烟丝和一盒火柴。通过那幽暗的灯光,我看到他端坐在那里,两眼茫然地注视着天花板的一角,嘴里叼着那只石楠根雕成的旧烟斗,不时地吐出蓝色的烟雾。烟雾在他的头顶盘旋缭绕。他就这样一直坐着,坐到天亮,而我却因为疲劳很快沉入了梦乡。半夜里,由于我大叫一声从噩梦中惊醒,在朦胧中仍看到我的朋友保持着原来的姿势,默默地坐着。最后,当我睁开双眼时,夏日煦暖的阳光正照进房来。我看到福尔摩斯依旧坐在那里,叼着烟斗,吐着烟雾,没有变化。唯一不同的就是摆在他面前的那一堆烟早已毫无踪影。“你醒了?华生。”他问。


“是的。”


“一起出去晨游?”


“好。”


“那么,起床穿衣服吧。现在大家都还睡着,不过我知道马夫睡哪里,我们很快就可将马车准备好。”他边说边笑,与昨晚那种沉默思索的样子完全不同。在梳洗时,我看了一眼手表,四点二十五分,怪不得还没有人起身。当福尔摩斯回来说马夫正在备马时,我还没完全准备好。


“现在我要检验一下我的理论,”他说着穿上靴子,“华生,我觉得站在你面前的,是整个欧洲最傻的大傻瓜!我真该被人们踢走,从这踢到查林十字街去!不过,我有把握,我已经找到了破案的关键。”


“在哪儿?”我微笑着问道。


“卫生间,”他回答道。“是真的,我没有开玩笑,”见我露出怀疑的神色,他便接着说,“我刚才去过那里拿到东西了,如今它已经在我们那个铰合式轻便手提箱里了。走吧,朋友,我们去试试,看到底能不能揭开谜底。”我们蹑手蹑脚走下楼梯,来到门屋外。马此时,车已经套好,停在了路边,那个马夫没有穿好衣服,衣衫不整,不过已经拉着马在车前等候了。我们跳上车,车就顺着通往伦敦的大道疾驰。在路上除了几辆从农村赶往城市装着蔬菜的货车,我们再也没见到其他车辆。道路两旁的一排排房屋仍然寂静无声,了无生气,仿佛一座座睡梦中的城市。


“这是一个奇特的案件,”福尔摩斯说道,随手抽了一鞭让马跑得更快些,“我得承认,我先前跟只鼹鼠一样,什么也没有注意到,不过不过迟来的精明总比一直糊涂的好。”


驱车穿过萨里郡一带的街道时,我们看到起得最早的城里人才睡眼惺忪地开始望向窗外。不过,我们很快穿过滑铁卢桥,疾驰过威灵顿大街,最后向右急转弯,来到了弓街警务局。由于这里的警察认识福尔摩斯,所以,当时在门口值班的两个警察跟我打招呼,之后一个牵住马头,另一个带着我们走了进去。“谁值班?”福尔摩斯问。


“布雷兹特里特警官,先生。”


“哦,布雷兹特里特,你好?”


一位高大英俊的警官顺着石板路走来,头戴一顶鸭舌帽,身穿蓝花纽扣的背心。“我想和你单独谈谈,布雷兹特里特。”


“当然可以,福尔摩斯先生,请跟我来。”


在布雷兹特里特的带领下,我们来到他的房间。这是一间不大的、办公室模样的房间,桌上放着一本厚厚的分类记录,墙上挂着一部电话。布雷兹特里特坐在办公桌旁。


“福尔摩斯先生,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吗?”


“我是为布恩的事来拜访你的。据说这个人被指控与李镇的圣克莱尔先生的失踪有关联。”


“是的,他已被羁押候审。”


“我已经听说了。他现在就关在这里吗?”


“关在单人牢房。”


“他没有捣乱吧?”


“捣乱倒是没有,不过这个家伙很肮脏。”


“脏?”


“对,我们费尽力气才让他洗了洗手。他的脸黑得像个补锅匠一样。哼,一旦案子结案,我们一定按照监狱的规定,让他定期洗澡。


先生,我想,要是你见了他,你也会同意让他洗澡的,他真的很脏。”


“我非常想同他见一面。”


“是吗?这非常容易。我带你去。你可以把这提包放在这里。”


“不用了,我还是带在身边吧。”福尔摩斯神秘地一笑。


“好吧!那么请跟我来!”他领着我们走下一条甬道,把一道门上的锁打开,随后顺着一条盘旋式的楼梯走下去,把我们带到了一处墙上刷着白色灰的走廊。在走廊两侧各有一排牢房。


“他就在右手第三牢房,”布雷兹特里特说,往里看了看。“他还没有睡醒,你可以看看他。”


透过铁栏栅的小门,我们同时将眼睛望进去。看见他的脸朝我们躺着,睡得很沉,呼吸沉重而缓慢。他中等身材,衣着脏乱,一件染色的衬衫从褴褛的外衣裂缝中露出,很是扎眼。和布雷兹特里特所说的一样,他十分肮脏,但是他脸上的污垢还是没能掩盖他那面目可憎的丑陋容貌。一条很粗的旧疤痕由眼边直横至下巴,使得上唇外翻,三颗牙齿向外暴出。一头鲜艳的红发低垂到眼际及前额。“可真是美男子,不是吗?”布雷兹特里特说道。


“他的确需要好好洗澡。”福尔摩斯说,“我有个主意,也许会让他同意洗澡的。”他一边说,一边打开了旅行袋,让我大大惊奇的是,他拿出了一块很大的洗澡用的海绵。


“嘿嘿!先生,你真爱开玩笑。”布雷兹特里特哧哧笑道。


“不知道可以不可以这样,请你悄悄打开门,我们很快就能让他换上一副相当体面的容貌。”


“这没有问题,”布雷兹特里特说道,“他这副尊容的确不是弓街看守所的荣耀,对不对?”他打开门,我们悄悄走进牢房。那家伙在睡梦中翻了个身,继续美美地睡着。福尔摩斯弯下腰,将沾了水的海绵,在囚犯脸上上下左右使劲擦了两下。福尔摩斯喊道:“请允许我向大家介绍。这位是肯特郡李镇的莱维尔·圣克莱尔先生。”


活到现在,我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经过福尔摩斯一擦,这个犯人的脸皮就像剥树皮一样脱落了下来,粗糙的棕色不见了,伤疤,歪斜的嘴唇瞬间都消失了。他那头乱蓬蓬的红头发一扯也掉了下来。


此时此刻,犯人从床上坐了起来,面色苍白、满面愁容、长相俊朗,俨然是一个美男子。他揉揉眼睛,睡眼惺忪的看了看四周,突然间他意识到事已败露,尖叫一声,把脸埋进枕头里。


“天啊,”布雷兹特里特大声喊,“他就是那个失踪的人,我看过他的相片。”“就算如此,你们又能告我什么罪?”犯人转过身来,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控告你杀害莱维尔·圣……哦,不能这样,除非他们把案子当作未遂自杀。”布雷兹特里特笑着说,“上帝啊,当了二十七年警察,这次总算开眼了。”“要是我就是圣克莱尔先生,很显然,我并没有犯罪。我是被非法拘禁的。”“虽然说你没有犯罪,但是你犯了一个大错,”福尔摩斯说,“倘若你相信你的妻子,你根本不应该这么做。”


囚犯嘟嘟嚷嚷地说:“这倒不是我不相信我妻子,而是我担心我的孩子们啊。我不想让他们为他们的父亲感到耻辱。天哪!要是这件事情传出去,我该怎么做人啊。真丢人,我该怎么做啊?”


福尔摩斯坐在床上,紧靠着他,和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要是你想通过法庭来澄清这件事情,那么很自然,你的事情就会为众人所知。不过,如果你能让警方相信此事不值得他们提出控告,那么我想你的案子就没有必要通过报纸公之于众了。我相信布雷兹特里特警官会把你对我们的叙述做好记录并呈交给有关当局的。这么一来,案子就根本不用到法庭上处理,自然也就不被宣扬出去了。”那囚犯满腔热情地高呼起来道:“上帝保佑你!我宁愿受拘禁,甚至是被判处死刑,我也不愿意让这些使我痛苦与耻辱的事情成为家庭的污点,进而影响到孩子们。“我从来没有对谁讲过我的身世,你们是第一批听到的人。我父亲是彻斯特佛德的一个学校校长,有段时间我在那里接受过教育。在我年轻的时候,我经常旅行,参加表演。毕业后,我到伦敦一家晚报做记者。由此,报社要做关于市区乞丐的系列报道,我毛遂自荐,承担提供这个报道的资料的任务。这也是如今这件事情的起源。为了得到资料,我化装成一个乞丐,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收集到这篇报道的基本资料。当然啦,我曾经干过演员,学过所有化妆的技艺,而且我在戏院化装间曾以化妆技术出名,因此我利用这个特长来进行我的任务。我在脸上涂了油彩,画上一道疤痕,再利用一小块肉色石膏将嘴唇弄成外翻模样,将自己尽可能化妆成可怜的模样最后,配上一顶红发,穿上适当的衣服,在市区的商业地带开始行乞。


当时,我扮演的身份是那种卖火柴、实则乞讨的乞丐。第一次,我花了七个小时在街上乞讨,回到家后,我吃惊地发现我居然讨到了整整二十六先令四便士。“原本事情到这就结束了,因为我写完了资料,就没有再想这件事了。可是有天,我为一位朋友作担保,背书了一张票据,法院送来了一张传票,要我赔偿二十五镑。当时十分着急,不知道要到哪去筹集这笔赔偿金。最后,我计上心头。我找到债主,让他缓期两周,之后我向报社领导请假两周。随后,我便利用这段时间,在城里化装乞讨。结果不到十天,我便凑足了这笔钱,偿清了债务。


“唉,你们可以试想一下,只需要在脸上涂点色彩、把帽子放在地上、静静坐着,一天就能赚到两英镑。这些钱和我稳下心来辛辛苦苦地干上一周一样多。在这种情况下,让我回报社老老实实功能工作实在是太难了。为此,我陷入了纠结之中,我不知道到底该要什么,面子还是金钱。最后我还是选择了后者。于是,我辞掉工作,坐在我最初选好的角落里,借着可怕的丑脸博点同情,每天挣取满口袋的铜板儿。


至今为止,只有一个人知道我的秘密,他就是一个地下烟馆的老板。


每次我到高天鹅闸巷时就去他那里住,上午就化装成一个邋遢的乞丐,下午再换回原来的衣服出去转转。那个印度老板之所以替我保密,是因为我付给他大笔的房租。“过了不久,我发现我竟然攒了好多钱财,当然我不是说,每个在伦敦街头要饭的乞丐一年都能挣到七百英镑(这还不到我的平均收入)。因为我有化装的特殊专长,又会随机应变,而且在实践中精益求精,所以,在城里,我成为其中的佼佼者。


从早到晚,便士夹杂着银币流水似的流进我的腰包。通常来说,一天少于两英镑就算运气不好的了。”


“钱越多,我就越贪心。拿着钱,我就到乡下买房子,后来又结了婚成了家。没有人怀疑我的工作,他们不知道我做的是什么行业。


就连我的妻子也不知道,她只知道我在城里做生意,至于做什么生意,她一无所知。”“上周一,我刚刚做完了一天的营生,正在烟馆楼上除装,换衣服,可是我没有想到,就在我望着窗外的瞬间,我发现了我的妻子正站在街道中心,拿着眼睛正对着我看。当时我惶恐不已,我大叫一声,同时急忙用手臂遮住我的脸,我一下跳离窗口。然后便去找我的朋友——那个烟馆老板印度兵痞,我让他堵住任何想上楼来找我的人。所以,尽管我知道我妻子在楼下同印度兵痞吵闹,但我很清楚她不能很快冲上楼来。于是我飞快地脱下刚换上的衣服,重新以最快的速度穿上那一身乞丐装来,涂上油彩,戴上假发,又成为布恩。


即使妻子上来了,她也不可能识破我这样的伪装。不过,我很快想到,这屋子很可能会受到搜查,一搜查,那些衣服就会泄露我的秘密。我只好急忙打开窗户,但由于情急之下用力过猛,我早晨在卧室里割破的创口竟又被碰破了。我知道衣服过轻,根本不可能沉到水里,所以,我从一个皮袋里掏出大把的铜板塞在上衣兜里(我平时要来的钱都放在那个皮袋里)。我抓起那件因塞满铜板而变得沉甸甸的上衣,把它扔出窗外。很快它被泰晤士河的河水淹没了。本来,我想把其他的衣服也扔下去,不过时间来不及了,警察已经冲上楼来了。我承认,时间不长,我就发现,没有人认出我是莱维尔·圣克莱尔先生,这使我感到有一丝欣慰。随后他们把我当做谋杀莱维尔·圣克莱尔的嫌疑犯逮捕起来了。


“我不知道还需要解释什么。在当时,我就下定决心伪装到底,所以,一直留着这张脏脸。当然啦,我知道十分着急,因此,我摘下戒指,趁着警察不注意递给那个东印度水手拉斯卡,并交给他一张匆忙写成的字条,告诉我妻子不用担心。”“她在昨天才收到那张字条。”


福尔摩斯说。


“上帝啊!那她这一星期是如何熬过来的!”


布雷兹特里特探长说:“拉斯卡那家伙一直在警察的监视之中,他很难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字条寄出去。也许他可以把他交给某个委托人,不过那人耽搁了几天。”“就是这样的,”福尔摩斯点头表示同意,“对此我深信不疑。不过话说回来,难道你从来没有因为行乞受到起诉过?”


“有啊,很多。但是,那么点罚款对我又算得了什么呢?”


“不过,事情总该结束的。”布雷兹特里特说,“要想不让此事张扬出去,休·布恩必须从此消失。”


“我已经庄严地发过誓了。”


“既然这样,依我看,没有必要再继续追究下去了。不过,要是我们再次发现你乞讨,那么你的秘密就会被全盘揭露出来。福尔摩斯先生,非常感谢你为我们澄清了这些案件!此外,我非常想知道你是怎样得出这个结论的?”福尔摩斯说:“破获这个案子,全靠盘腿坐在五个枕头上,抽完整整一盎司粗烟丝。华生,我看,我们现在乘车回贝克街,回去之后,正好能够赶上吃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