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柯南·道尔
|类型:惊悚·悬疑
|更新时间:2019-10-06 09:51
|本章字节:12324字
八年来,我记录了七十多宗案子,研究福尔摩斯的破案方法。在这些案件中,许多案子是悲剧的,有些则具有喜剧性,还有很大一部分案件只是神奇怪诞而已,当然了,没有一件案件是平淡无奇的。福尔摩斯做侦探工作是出于对他这门艺术的热爱,而不是为了获取财富。
他只愿接手异乎寻常甚至近乎荒诞的案情,却拒不参与侦查其他案件。
在所有处理过的千变万化的案件中,我想不起有哪一件案子能够比发生在萨里郡斯托克莫兰的案件更加离奇怪诞的了,那个案子出在远近闻名的罗伊洛特家族。
这个案件发生在我与福尔摩斯初识不久之后。当时,我俩都是单身汉,在贝克街合住一套房子。当时我就想把这件事情写下来,但是碍于承诺要保守秘密而不得行。上个月,我的那个许诺解除了,因为接受我许诺的那位女士早早离开了人世。如今,我可以将真相公布于天下了。
这件事情一直在外界流传,有各种各样的说法,人们对格里姆斯比·罗伊洛特医生的死众说纷纭。但是,我要说的是,所有的这些说法都是谣言,尽管谣言把这事传说得比真实情况更加骇人听闻。
我记得相当清楚,事情发生在1883年4月初。一天早上,我醒来,发现福尔摩斯穿着整齐地站在我的床边。我抬头看了看壁炉架上的时钟,七点一刻。顿时我心中就有点不满,因为我自己的生活习惯一向是有规律的。我就诧异地看着他。“真是对不起,华生,但我不得不把你叫醒。今天我们比较倒霉,先是敲门声把哈德逊太太吵醒了,紧接着她报复似的把我吵醒,现在我又来叫醒你了。”“到底怎么回事,失火了吗?”
“不,不是。来了一个委托人。据说是个年轻女士,她非常激动,非要见我不可。她人此刻在起居室等着。华生,你想一想,要是一个年轻的女士大早晨就在城里徘徊,敲门把别人由床上叫起,那么肯定有迫在眉睫的事需要处理。倘若这是一个精彩的案子,我希望你一开始就参与进来。我想,不管怎么样,我应该叫醒你,给你这个机会。”
“福尔摩斯,我是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的。”
因为我最喜欢观察福尔摩斯那高超技术的调查工作,欣赏他准确迅速的推理,就像直觉做出来的一般,而且能够解决现实问题。我快速穿好衣服,几分钟后就已收拾妥当,跟着我朋友来到楼下起居室。
进门时,我们看见一位身穿黑色衣服,脸上蒙着厚厚的面纱的女士坐在椅子上,一见我们到来,就站了起来。“早上好,小姐,我叫福尔摩斯,这位是我的朋友,华生医生。你不必有所顾虑,可以在我们两人面前尽情讲话。哈!很高兴哈德逊太太想得这么周到,把壁炉升起来了。请靠壁炉近些,我叫人给你端杯热咖啡来,我看你还在发抖。”
福尔摩斯爽朗地对她说。
“不是因为冷才发抖的。”那位女士低声说,同时按主人的招呼换了个位子。“那,因为什么呢?”
“害怕和恐惧。福尔摩斯先生。”她边说边撩开面纱,我们看到她脸色苍白,心情沮丧,惊恐不安的眼睛,犹如惊弓之鸟,处于焦虑不安之中,令人怜悯。看起来,她的身材和相貌三十岁左右,但她的头发看上去有点未老先衰。她的表情萎靡不振,形容憔悴。福尔摩斯迅速地把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您不必害怕,”福尔摩斯身体微倾,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臂安慰说,“事情很快就能够处理好,对此,我有信心。我知道,你是今天早上乘火车来的。“那么说,你认识我?”
“不,但我看到了你左手手套里露出的半截回程车票。你应该是很早就动身了,在到达车站之前,还乘坐单匹马车走了很长一段崎岖泥泞的道路。”这位女士大吃一惊,迷惑不解地盯着福尔摩斯。
“这没什么特别的,小姐,”他微笑道。“你上衣的左袖子上,至少有七处泥渍,都是新沾上的。这种情况只出现在乘坐两轮马车上,而且只有坐在车夫左面才会溅上泥。”
“不管怎么说,你说得确实没错,”她说道。“我不到六点钟就离家上路了,六点二十到达莱瑟黑德,然后乘坐第一班火车抵达滑铁卢车站。先生,我再也忍受不了了,我都快要发疯了。可是我又找不到人帮忙,一个能帮上忙的人也没有。我只有一个关心我的人,但是他帮不了我什么忙。我听人说过你,福尔摩斯先生,是从法林托什太太那儿听说的,你在她急需帮助的时候帮助过她。你家的住址就是她告诉我的。哦,福尔摩斯先生,难道你不能同样帮帮我吗?我陷入黑暗深渊之中,请你给我一线光明吧。尽管眼下我无力支付你酬劳,但是一个月到一个半月以内,我就要结婚,到时我就能支配自己的收入,你会发现我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
福尔摩斯转身走向他的办公桌,打开抽屉的锁,从中取出一本小小的案例簿,浏览了一下。“法林托什,啊,是的,我那个猫儿眼宝石女冠冕案件。这是我以前的案子,华生,当时你还没有来。小姐,我很愿意为你这件案子效劳,就像当初我为你朋友做的那样。酬劳嘛,我想职业本身就是最好的报答,不过,倒不是可以随意支付我在办案过程中可能付出的费用,当然,在你感到最合适的时候。现在请你把所有一切事实告诉我们。”
这位小姐说道:“唉!我也说不清楚。我知道有一种隐约的恐惧,但是我说不出来,同时我的怀疑也只是起自于一些小事。这些小事,对别人来说,都是微不足道的。就连那个关心我的人也把它当做是一个神经质女人的虚幻想象。尽管他并没有那样说,但从他安慰我的回答及避开的目光中,我可以清楚地知道。福尔摩斯先生,听说你可以看穿人心的各种邪恶,我希望你能指点我如何在包围我的危险中走出来。”
“我在仔细听着,小姐。”
“我叫海伦·史东纳,和我的继父住一起,他是英国最古老的撒克逊家族之一,是舍瑞西界史都克摩伦的罗伊洛特家族现存的最后一个后裔。”“这名字我知道。”福尔摩斯点了点头,说道。
“这个家族曾经是英国最富有的家族之一,地产宽广,北到伯克郡境内,西至汉普郡境内。但是到了上个世纪,四代继承者放荡挥霍,终于在摄政时期(摄政时期是指1811至1820年间,英王乔治三世被认为不适于统治,而他的儿子,之后的乔治四世被任命为他的代理人作为摄政王的时期——译注)因为一个赌棍而倾家荡产。现在,除了几亩土地和一座已有二百年历史的古老宅院外,其他什么也没留下,而那座宅院也已经典当出去了。最后一个地主过着落魄的生活,他的独子,意识到他只有自强才行,意识到必须主动去适应新的形势,于是他从一个亲戚那里借了些钱,进行深造,获得了医学学位,还去加尔各答行医治病,在那里他凭借自己的医术和坚强的个性,开了一个很大的诊所。不过,他家经常遭到抢劫,又一次,他盛怒之下把一个当地人管家打死。他因此受到了长期监禁,后来辗转回国,成了一个脾气暴躁、郁郁寡欢的人。
“罗伊洛特医生,我的继父,在印度时同我的母亲结了婚。我母亲是孟加拉炮兵少将史东纳的遗孀。当时我母亲生下一对孪生姐妹,姐姐朱莉娅和我。母亲改嫁的时候我们才两岁,她当时有一笔可观的财产——每年至少有一千英镑的收入。她立下遗嘱,将财产全部遗赠给罗伊洛特医生,条件是我们跟他住在一起,每年给我们一定数量的钱,以备我们结婚时用。回到英国不久后,母亲就去世了,她在八年前在克鲁的一次火车事故中丧生了。此后,罗继父放弃了重新在伦敦发展事业的尝试,带着我们回到斯托克莫兰,和他一起住在老宅。由于母亲留下足够的钱,因此我们生活得非常幸福。
“然而,就在这段时间里,继父的性格发生了可怕的变化。听说斯托克莫兰的罗伊洛特家族后裔回到这所古老宅邸定居,乡亲们非常高兴。可是,继父不但不与邻居们交友来往,反而闭门幽居、偶尔出门,不论遇到什么人,他都无端与人家争吵,模样十分凶恶。这种癫狂的脾气是遗传下来的。我想,继父曾经长期旅居热带地区,结果他这种脾气变得更加严重了。他经常跟别人发生争吵,有两次竟弄到了治安法庭上。很快,他不受相邻欢迎,人们一见到他就远远躲开。因为,他力大无穷,一发起怒谁也对付不了。
“就在上周,他将村里的铁匠从栏杆上扔进了小河,最后我费劲了力气花钱才平息了一场风波。除了那群到处流浪的吉卜赛人,他没有任何朋友。他与他们相处得非常融洽。继父允许那些流浪者在象征着他的家族地位的领地上扎营居住。每当他到吉卜赛人的帐篷去做客,他们都会殷勤款待他,他对此也非常满意地接受了。有时候,他还随同那些吉卜赛人进行长达数周的流浪。此外,罗伊洛特医生还对印度的动物有着强烈的爱好。现在,家里还养着一只印度猎豹和一只狒狒。
这两只宝贝在他的土地上跑来跑去,悠然自得,弄得这个村里的人提心吊胆。“我姐姐与我的生活毫无乐趣可言,这也就不难想象了。在我们家,没有一个仆人愿意留下,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得做家里所有的事情。我姐姐死时才三十岁,但她的头发就像我一样已经开始白了。”
“你姐姐死了?”
“两年前去世的。我就是想跟你说说他的死亡。你可以想象得到,我们过着这样的生活,是很难碰到与我们同样年纪和地位的人。不过我们有一个阿姨,她是我母亲娘家的妹妹,韩诺瑞亚·魏斯费小姐,她住靠近哈诺那里。有时候,得到继父允许,我们会去她家做短期的拜访。两年前的圣诞节,我的姐姐茱丽亚在我阿姨家碰见一位半退役的海军少校,他们非常喜欢对方,于是就订婚了。继父知道了这件事情之后,没有反对。可是就在婚礼前的两周,一件可怕的事发生了,我唯一的生活伴侣从此离开了我。”
福尔摩斯之前一直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头躺在椅背的靠垫上。
此刻,他半睁开眼睛,看了看这位小姐,说:“请仔细说说细节。”
“这不难,因为那个可怕的时刻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深深地刻在我的记忆里。我刚才说过,老宅太老了,只有边侧可住人。卧室在一楼,起居室在房子中间位置。第一间是罗伊洛特医生的,第二间是我姐姐的,我住第三件。这些房间之间彼此互不相通,不过卧室门都开向同一条走廊。我讲清楚了吗?”“非常清楚。”
“三个卧室的窗户都朝着草坪。就在出事的那天晚上,罗伊洛特医生早就回他的卧室去了,不过我们知道他还没有上床休息。因为姐姐被印度的雪茄烟味呛得不行。所以,我姐姐离开了她的房间,来到我的房间坐坐,我们聊到了她将举行的婚礼。大约十一点,她起身和我告别,不过到了门口后,她站着不动,回头问我。“‘告诉我,海论,你最近又没有听到晚上有人吹口哨?’“‘没有。’”我说。
“‘我看你睡着了不可能吹口哨吧?’
“‘当然不会。怎么突然问这个?’
“‘因为过去几天夜里,我总是听见有人低声吹口哨。大概是在清晨三点钟,声音很清晰。你知道,我睡得很轻,声音一响,我就醒了。
不过我不知道声音哪来的,可能是来自隔壁房间,也可能来自草坪。
所以,我就想问问你是否也听到了。’”“‘没听到过。也许是田里那帮讨厌的吉卜赛人。’”“‘有可能。不过,要从草坪那儿传来的,为什么你没有听到呢?。’”“‘啊,我睡得比你沉。’”
“‘好了,没什么事了。’”她扭过头对我笑笑,把我的房门关上。过了一会没,我听见她用钥匙锁门的转动声。”
“你们是不是习惯夜里把自己反锁在屋子里?”福尔摩斯问道。
“是的,一向如此。”
“原因呢?”
“刚才跟你说过,继父养了一只印度豹和一只狒狒。如果不把门锁上,我们觉得不安全。”
“哦,是这样啊。请接着讲。”
“那晚,我睡不着了。我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一种不祥的预感。你知道,我和姐姐是孪生姐妹,我们的这两颗血肉相连的心是相通的,我们的默契远远超过其他姐妹。那天晚上,狂风大作,暴雨倾盆,雨点劈劈啪啪地打在窗户上,我非常害怕。突然间,我听到了远处传来了姐姐的惊叫声。我猛然起身,抓起披巾,裹在肩头,就向过道冲去。
就在我打开房门的时候,我忽然听到一声轻轻的口哨声,在混乱中,这口哨声就像我姐姐说的那样,稍停,我又听到‘哐啷’一声,仿佛是一块金属的东西摔在地上发出的声音。在我到达姐姐的房间时,姐姐的门锁早已经打开,房门正在缓缓地移动着,慢慢开启,我吓得目瞪口呆,怔怔地盯着那门,我不知道会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从里面出来。
不一会,我看到姐姐出现在房门口,她的脸苍白如纸,眼神充满恐惧,双手颤抖着向前摸索,寻求援救,身体摇摇晃晃,就像醉汉一样。我急忙跑上前去,双手抱住她,然而此刻她浑身无力,跌倒在地上,她在地上翻滚扭动,四肢抽搐着,我从没有见过她这样。我俯下身子要抱她的时候,她发出了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一句话,她喊的是:‘海伦!天啊!那条带子,是那条带子!那条带斑点的带子!’很显然,我姐姐并没有将她想表达的意思表达清楚,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只见她把手举在空中,指向医生的房间。她张嘴想说话,但是说不来,她再次抽搐。看到姐姐如此痛苦,我飞奔着喊着继父。只见他正穿着睡衣,急急忙忙从他的房间跑过来。正当他赶到我姐姐身边时,姐姐呼吸缓慢,已经不省人事了。继父很快给她灌下了白兰地,并从村里请来了医生,然而一切都晚了,做什么都无济于事。因为她快要死了。
直到她死去,都没有醒来过。我亲爱的姐姐就是这样悲惨地死去了。”“等一下。你确定那口哨及金属声是真的吗?你发誓听到了?”
福尔摩斯说。“当时检察官也询问我这问题,我非常清楚地听到,忘不了,就在暴风雨的猛袭及旧屋子的咯吱声中,不过,有可能是我听错了。”
“你姐姐穿着白天的衣服吗?”
“不,她穿着睡衣,左手拿着一盒火柴,右手拿着一截烧过的火柴。”“这表明当事情发生时,你姐姐划了火柴察看她的四周。这点很重要。检察官的结论是什么?”
“由于罗伊洛特医生在村里臭名昭着,所以,检察官认真地调查这个案子。不过,他找不出任何满意的死亡原因。我的证词显示门是从里面反锁,窗子是用老式窗板遮住,窗板上还有铁条,每晚都关得紧紧的。他检查了四周墙壁,门窗,地板,但是结果一样。壁炉烟囱很宽,但被四个大‘u’形钉钉住了。因此,可以确定我姐姐是一个人在房内。此外,她身上找不到任何暴力的迹象。”“有没有可能是下毒呢?”
“医生们做过检查,但没查出什么。”
“那你觉得这位不幸的姐姐的死因是什么呢?”
“尽管我不知道她真正死因,但是我感觉是因为惊恐震惊而死亡的。”“当时有吉卜赛人在园子里吗?”
“有,一直都有。”
“呃,她提到过带子,带斑点的带子,从这你得出什么来了吗?”“有时候,我想或许这不过是她在精神混乱时说的胡话,有时候,我觉得她可能是在指一帮人,也许就是种植园里的那帮吉卜赛人。在他们中间,有好多人戴有斑点的头巾,我不确定她使用的那个奇怪的词是不是就是指这个。”(原文“hespeckledband”,其中“band”既含有“带子”的意思,也有“一帮一群”的意思。“speckled”的意思是“有斑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