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诺伍德的建筑商(3)

作者:柯南·道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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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惊悚·悬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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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9: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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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1902字

他带我们穿过走廊,进入一个黑暗的门厅,“这里是麦克法兰犯罪后出来取帽子的地方,”他说,“看看这个。”他以很夸张的动作突然划了一根火柴,刷了白色涂料的墙壁上的一块血渍立刻被照了出来。当他把火柴挪近的时候,我发现那不止是一块血渍,而是清清楚楚印在那里的大拇指手印。


“用你的放大镜看看,福尔摩斯先生。”


“是,正在这么做。”


“你知道没有两个相同的拇指手印吧?”


“我好像听说过类似说法。”


“噢,那么,你把那个手印跟麦克法兰的右拇指印蜡模对比一下吧。这个蜡模是按我的命令今天上午刚获取的。”


他把蜡模凑近血渍,根本不用放大镜就可以看到它们无疑来自同一个大拇指。在我看来,我们的年轻顾主显然没救了。


“这是决定性的,”莱斯特雷德说。


“没错,是决定性的。”我不由自主附和道。


“是决定性的!”福尔摩斯说。


我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一点异样口吻,不由转过头去看他。只见他脸上出现一点异常的变化,面部仿佛因心中喜悦而颤动,两只眼睛像星星一样闪闪发亮。我觉得他似乎在竭力抑制自己的情感,免得止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天哪!天哪!”他终于开口说道,“谁能想得到?外表多么具有欺骗性哪,真是这样的!看上去那么好的一个年轻人!这是个教训,让我们了解到,不要过于相信自己的判断,对不对,莱斯特雷德?”


“没错,咱们有些人就是有点过于自信,福尔摩斯先生,”莱斯特雷德说。这个人的傲慢令人气恼,可我们没什么理由反驳他。


“那位年轻人从挂钉上取下帽子的时候会用右手大拇指在墙上按一下,简直是天意!多么自然的一个动作,如果你仔细想一想。”福尔摩斯表面上很镇静,可是他说这话时,抑制不住的兴奋使他全身都在颤动。


“顺便问一下,莱斯特雷德,这个是谁发现的?”


“是女管家莱克星顿太太提请值夜班的警察注意这一点的。”


“值夜班的警察在哪?”


“他仍留在出事的那间房间值勤,免得东西被人动。”


“但为什么警察昨天没有看见这块血迹呢?”


“嗯,我们没有什么特殊理由非得去仔细检查这个门厅。况且,你知道,这并不是太显眼的地方。”


“对,对,当然不显眼。我想无疑血迹昨天就有的吧?”


莱斯特雷德望着福尔摩斯,似乎在想,这个人的脑子是不是出了毛病。我承认,即使是我也对福尔摩斯那种兴奋的样子和奇怪的问话感到惊奇。


“我不知道你是否认为麦克法兰为了增加指控自己的罪证,三更半夜从监狱里出来过。”福尔摩斯说道。


莱斯特雷德说:“我可以让世界上任何一个指纹专家来鉴定,看这个指纹是不是麦克法兰拇指的。”


“毫无疑问,是他的拇指印。”


“那不结了吗,”莱斯特雷德说,“我是个注重实际的人,福尔摩斯先生,只有在找到证据的时候我才下结论。要是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你可以到起居室找我。我要在那里写报告。”


福尔摩斯已经恢复了平静,但我从他的表情中似乎看得出来,他心里仍然觉得可笑,“哎,想不到结果会是这样,糟糕透了,是不是,华生?”他说,“不过这里面有些微妙之处,给咱们的当事人带来几分希望。”


“听你这么说,我太高兴了,”我由衷地说,“我还以为他大概没指望了呢。”


“我就不愿意说出这样丧气话来,亲爱的华生。事实上他们的证据中,确确实实存在十分严重的漏洞,这对咱们的顾主可是至关重要的。”


“可不是,福尔摩斯。什么漏洞?”


“那就是——昨天我检查门厅的时候,墙上并没有血迹。华生,现在咱们到太阳底下走走吧。”


带着满脑子困惑及一颗又重获希望的心,我陪着我的朋友在花园中散步。福尔摩斯轮流看着房子的每一个面,并极有兴趣地检视着,然后他带头走进房子,由地下室到阁楼对整幢房子巡视起来。大部分的房间都没有家具,但是福尔摩斯却一间也不放过,仔仔细细地检查。最后,在走廊的顶端,向外开着三间没有人住的卧室,他又现出一阵欢愉的神色。


“这案子的确有些独特之处,华生,”他说,“我想现在是说服莱斯特雷德的时候了。他刚才嘲笑了我们一番,如果我对这问题的看法能证明是对的话,或许我们也能以同样的方法报复他一下。有了,有了,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福尔摩斯进去时,那位苏格兰场的警长仍在起居间写他的报告。


“我知道你在写这案子的报告。”他说。


“不错。”


“你不觉得太早了一点吗?我仍认为你的证据不够完整。”


莱斯特雷德太了解我朋友而不敢不理会他的话,他放下笔好奇地望着福尔摩斯。


“你什么意思,福尔摩斯先生?”


“就是有位重要的目击证人你还没见。”


“你能把他带来吗?”


“我想可以。”


“那就把他带出来吧?”


“一定尽力。你有几名警员?”


“喊一声就能过来的有三个。”


“太棒了!”福尔摩斯说,“请问他们都是身强体壮,声音洪亮的人吗?”


“当然,毫无疑问,不过,我搞不懂跟他们的声音有什么关系。”


“或许我能帮你搞懂,还能搞懂其他一两件事,”福尔摩斯说,“请叫你的人,我试试。”


五分钟之后,三名警察已经在门厅里集合完毕了。


“外屋面有一大堆麦秸,”福尔摩斯说,“请你们搬两捆进来。我看这点麦秸就可以帮个大忙,把我需要的证人请出来。谢谢你们。华生,我相信你口袋里有火柴。现在,莱斯特雷德先生,请你们都陪我去最上面那层楼梯平台。”


我刚才介绍过,那三间没住人的卧室外面有一条宽阔的走廊。福尔摩斯命令我们在走廊的一头列队。三名警察咧开嘴笑了,莱斯特雷德望着我的朋友,表情中惊奇、期待、讥笑兼而有之。福尔摩斯站在我们前面,神气活像个魔术师在变戏法。


“请你派一位警察去提两桶水来好吗?把那两捆麦秸放在这里,不要挨着墙。现在我看一切都准备好了。”


莱斯特雷德的脸开始涨红,他生气了。


“我不知道你这是不是在跟我们开玩笑,福尔摩斯先生,”他说,“如果你了解某种案情,请直接说出来好了,干吗搞这种毫无意义的表演。”


“我向你保证,我的好莱斯特雷德,我做每一件事都有充分的理由。你大概记得,几个钟头以前,仿佛阳光还照在你那边,让你灿烂了一阵,于是你嘲讽了我一番。现在你千万别吝啬,让我也壮丽辉煌一回嘛。华生,请你打开窗户然后划根火柴把麦秸点着。”我照着做了,一阵穿堂风吹来,麦秆被烧得噼啪作响,火焰蹿起,白烟席卷整个走廊。“现在我们就要看看是否能把你要的证人找出来,莱斯特雷德。我们大家都一起喊‘着火啦’好吗?好吧,一,二,三——”


我们一齐喊:“着火啦!”


“谢谢你们。麻烦你们再来一次。”


“着火啦!”


“先生们,再来一次,大家一齐喊。”


“着火啦!”喊声势必响彻了整个诺伍德。


喊声刚落,惊人的事情发生了。走廊尽头看来很坚固的那道墙突然开了一个门,一个矮小、干瘦的人像兔子出洞似的冲了出来。


“好极了!”福尔摩斯平静地说,“华生,往麦秆上泼一桶水。行了!莱斯特雷德,请允许我把你那个已经失踪的主要证人奥尔德克先生交还给你。”


莱斯特雷德十分吃惊地望着这个陌生人。走廊里亮晃晃的,照得陌生人不停地眨巴着眼睛。他盯着看我们,又看看仍在冒烟的火堆。那是一张可憎的脸:狡诈、邪恶、凶狠,长着两只多疑的、浅灰色的眼睛,花白的睫毛。


“怎么回事?”莱斯特雷德终于说话了,“这段时间你都在干些什么?”


奥尔德克看见这个侦探涨红着脸,怒气冲冲的样子,吓得缩起身子,不自然地笑了一声,“我没干坏事。”


“没干坏事?你千方百计要把一个无辜者送上绞架。要不是有这位先生,说不定你就得逞了。”


这个坏家伙开始抽噎起来,“说实话,先生,我只是开了个玩笑。”


“呵!开个玩笑?我包你笑不出来。把他带下去,留在起居室里等我来。”


三个警察把奥尔德克带走后,莱斯特雷德接着说,“福尔摩斯先生,刚才当着警察面前我不便说,但是在华生大夫面前,我不怕承认这是你干得最出色的一件事,只是我还是猜不透,这一招你是怎样想出来的。你救了一个无辜者的性命,并且避免了一场毁掉我在警界声誉的丑闻。”


福尔摩斯笑了笑,并拍了拍莱斯特雷德的肩膀。


“我的好先生,现在你的声誉不仅不会被摧毁,而且还会大大地增加。你只需要将报告略微修改一下,他们就会知道莱斯特雷德警长的眼中是容不下一颗沙子的。”


“你不要你的名字出现在报告之中吗?”


“当然不要。工作本身就是我最好的报酬。也许将来有一天,当我准许我这位热心的历史学家再摊开纸来记载时,我会得到应得的荣誉——嗯,华生,好了,现在让我们来看看这狡猾的耗子究竟藏在什么地方?”


一道石灰板条的间隔由走道尽头六英尺的地方横过,上面隐藏了一道门,里面由屋檐的漏缝中透进了光线。有几样简单的家具,重要的是还有食物和水放在里面,此外还有几本书及纸张。


“这就是建筑商的好处,”我们走出来时福尔摩斯说,“他能够自己造一个隐秘处所而不让外人知道——当然,除了他那宝贝管家,莱斯特雷德,要是我绝不会浪费时间的,还不赶快去抓她吗?”


“我接受你的建议。但是你是怎么知道这隐蔽的地方的?福尔摩斯先生。”


“我断定这家伙肯定就藏在这座房子里。当我步量这个走廊的时候,我发现它比楼下对应的走廊要短六英尺,他藏在哪里不就很清楚了吗?我想他还不至于听到失火了还能安心躺在里面吧?我们当然也可以进去抓他,但我觉得让他自己现形应该更有意思。另外,早上你嘲笑我一番,我也欠你一顿戏弄嘛,莱斯特雷德。”


“好吧,这事咱们扯平了。可是,你到底是怎么知道他就在这座房子里的呢?”


“拇指印,莱斯特雷德。你说结案了,确实是结案了,但跟你的意思相反。


我知道前天还没有那拇指印。我对所有细节都格外注意,这一点你是看到了的,我检查了门厅,并且确定墙壁是干净的。因此,拇指印是晚上才弄上去的。”


“但怎么弄的呢?”


“很简单。封上信封之后,奥尔德克让麦克法兰在封蜡上按了拇指手印。


这个过程很快,也很自然,我敢说这个年轻人自己都记不起来了。很可能就是这样发生的,而且奥尔德克本人也不知道这个封蜡上的手印能有什么用。他躲在他的窝里,琢磨着这个案子,忽然想到他可以用那个封蜡手印制造一个置麦克法兰于死地的证据。从信封口上再获取一个封蜡指印简直易如反掌,然后他用针扎破手,能弄到多少血就往蜡印上涂多少血,把蜡印弄湿后,他要么亲手,要么借管家的手,趁着深夜把血印按在墙上。如果你去检查一下他带进避难窝里的文件,我敢打赌你能找到带拇指印的封蜡。”


“真是太妙了!”莱斯特雷德说,“妙极了!经你这么一讲,整个案情就像水晶一般清澈明晰了。但是,福尔摩斯先生,他设这个大骗局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这位傲慢的侦探骤然改变态度,仿佛小学生在向老师提问。我不禁觉得有趣。


“这个我认为不难解释。正等在楼下的那位绅士非常狡猾、恶毒,而且有很强的报复心。你知道麦克法兰的母亲以前拒绝过他求婚的事吗?不知道吧?我早对你说过应该先去多林顿,然后再来诺伍德。就是这样,他感情上受到了伤害,原本就邪恶的心里更加郁积了怨恨,一辈子都渴望报复,但一直没找到机会。最近一两年里,他的境况恶化了,我猜想,他大概搞地下投机生意失手了。他发现自己的处境不妙,就打定主意要欺骗自己的债主们。为了这个目的,他把大笔的金钱用一张张高额支票付给一个名叫柯尼利厄斯的先生。我猜想这是他自己的一个化名。我没有追查到这些支票,但是我相信这些支票全都用那个名字存进了一个小镇的银行,奥尔德克时常去那个小镇,用那一个名字生活。他可能有意彻底改用另一个名字吧,把这笔钱取出来,然后在别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嗯,那是很可能的。”


“他设想,如果他能够给人们造成这样一个印象:他是被他的旧情人的独生子谋杀的,他就能够甩掉债主们的跟踪,同时又对旧情人报了仇。这个恶毒计谋称得上是个杰作,他像一个大师那样把计划付诸实施。出于明显的犯罪动机,他想出了立遗嘱这个主意,让麦克法兰瞒着父母前来拜访,故意留下拐杖、墙上的血迹、木料堆里动物遗体的煳焦味和纽扣等等,所有这些似乎都做得天衣无缝。他编织的那张罗网,几小时之前还很牢固,但他缺少艺术家所具有的那种至高天赋,不懂得在什么时候适可而止。他想得寸进尺——把套在这个不幸的青年脖子上的绳索再拉紧一点,结果满盘皆输了。咱们下楼去吧,莱斯特雷德。我还有一两个问题要问他。”


那个恶棍在自己的起居室里坐着,两旁各站着一个警察。


“那是一个玩笑,我的好先生——一个恶作剧,没有别的用意,”他不停地哀求道,“我向你保证,我把自己藏起来只是为了看看,我的失踪会带来什么影响。我相信你不至于不公正地认为我存心让可怜的年轻的麦克法兰先生受到任何伤害吧?”


“那要由陪审团来决定,”莱斯特雷德说,“不管怎样,即使不是谋杀也是谋杀未遂,我们也要控告你密谋罪。”


“你大概就要看到你的债主们要求银行冻结柯尼利厄斯先生的存款了。”


这矮小的人被吓住了,然后很恶毒地看着我的朋友,说道:“我必须感谢你,也许有一天我会报答你的恩赐。”


福尔摩斯宽容地笑了笑。“我想,以后的这几年,你不会有时间的。”他说,“对了,除了你的旧裤子外,你还放了什么在木料堆中?一只死狗?还是兔子?还是别的东西呢?你不讲?上帝,你多不够意思啊!好吧,好吧,我敢说一两只兔子就足够造出血迹及烧焦的残骸了。如果有一天你要记下这件事,亲爱的华生,你就说是兔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