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金边夹鼻眼镜(1)

作者:柯南·道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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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惊悚·悬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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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9: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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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2184字

我面前摆着三册厚厚的手稿,记录着我们1894年的工作。要从这样宝贵的材料里,选出一些最有意义、同时又最能展示我朋友的特殊才能、使其名声大噪的案例,我承认这对我来说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我翻阅了这些手稿,我可以看到令人憎恶的红水蛭事件以及银行家克罗斯倍的惨死;看到阿得尔顿惨案以及英国古墓内的奇异的陪葬品;着名的史密斯一莫梯麦继承权案件也发生在这期间。这期间,福尔摩斯由于追踪并且逮捕了布洛瓦街的杀人犯贺芮特,曾得到法国总统的亲笔感谢信和法国的勋章。虽然这些都可以写成极好的故事,不过总的说来,我以为都比不上约克斯雷老宅的事件有意义,这里不仅有青年威洛比·史密斯的惨死,还有许多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揭示了奇特的犯罪动机。


这是11月底的一个狂风暴雨的夜晚,福尔摩斯与我整晚都沉默地坐着,他正用高倍放大镜识辨一张将原有文字刮去再重新写成的羊皮纸上的残留原文,而我则被一篇最新的有关外科手术的专文所吸引。外面,呼啸的狂风正沿着贝克街直扫而下,雨水猛烈地敲打在窗上。奇怪的是,在这座城市的中心,周围十英里全都是人类建造的东西,而我们仍然会感到大自然的威胁,并且意识到,整个伦敦对大自然的巨大原始力量而言,就像是散落在原野上的小丘。我走向窗前,往冷清无人的街道望去,几盏零落的灯黯淡地照在茫茫一片的泥泞街道及反射着水光的路边,一辆马车由牛津街那头溅着泥水而来。


“哎呀,华生,好在今晚我们没出去。”福尔摩斯一边放下放大镜一边说着,随后卷起羊皮纸,“一次看这么多也够了,这工作真伤眼睛。到目前为止我能看出的,这不过是一本十五世纪后期寺院的记事录。嗯哼!这是什么?”


在呼啸的风雨声中,传来了的嗒嗒的马蹄声,还有马车车轮碰到人行道沿的声音。我看到那辆马车在我们寓所前停了下来。


“他想要干什么呢,在这样一个下大雨刮大风的晚上?”我喊道,因为有一个人从马车里下来。


“他来找我们,你居然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可怜的华生啊!我看我们还得准备大衣、围巾、套鞋以及各种各样抵御坏天气用的东西。等一等!出租马车走了吗?这下可好了!如果他想请我们去,那他肯定让马车留下来等着的。亲爱的朋友,虽然别人全都已进入梦乡了,但是还是要麻烦你赶快下楼去,开门迎客吧?”


客人一出现在门厅的灯下,我立刻就认出来了——他是年轻的斯坦利·霍普金斯——一位很有前途的侦探,福尔摩斯对他的工作多次表示了浓厚的兴趣。


“他进来了吗?”他急切地问我。


“上来吧,我亲爱的朋友,”楼上传来了福尔摩斯的声音,“我希望在这么糟糕的夜晚你对我们不是怀有什么阴谋。”


这位侦探登上楼梯,灯光照到他闪闪发亮的雨衣上。我帮他脱掉雨衣,福尔摩斯把壁炉的火捅旺。接着他说道:“来,我亲爱的霍普金斯,靠火近一点,暖暖脚,来支雪茄吧。我们这位大夫有个热开水加柠檬的良方,正好能对付这种被狂风暴雨洗礼过的人。你冒着暴风雨光临,肯定是有什么重要事情吧?”


“是的,福尔摩斯先生。我跟你说,今天下午我忙得不可开交。你看过晚报上对约克斯雷案子的最新报道了吗?”


“今天我没看过十五世纪以后发生的事情。”


“只有一小段,可是全是错的,所以看不看都没关系。我没有错失最佳调查时机,去了趟现场。案发现场在肯特郡,离查塔姆七英里,距铁路线三英里。三点十五分我接到电话,五点钟我就到了约克斯雷家的老宅子,在现场仔细调查了一番,然后乘末班火车回到查林十字街车站,雇了辆出租马车直奔你这儿来了。”


“我想,你还没有完全弄清楚这个案子吧?”


“我到现在还没有搞清楚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我觉得,到现在这件案子跟我接手时一样仍乱如麻团。可是它起初看上去很简单,似乎绝不会出错。这里面没有动机,福尔摩斯先生。正是因为这一点使我感到烦恼,我找不到行凶的目的。有一个人死了这是一个事实,没有人能否认这件事。可是,我却看不出害他的人为了什么理由。”


福尔摩斯点燃了雪茄,然后靠着扶手椅说,“让我们来听听这件事情吧。”


“事实我已完全搞清了。”霍普金斯说,“可是我要知道的是,这些事实说明了什么问题。根据我的调查,事情是这样的:几年前,一位年长的科拉姆教授买了这栋乡村宅第,取名‘约克斯雷老宅’。教授因为有病,总是半天卧床,半天拄着手杖在住宅周围一瘸一拐地走走或是坐在轮椅上(园丁推着他在宅子周围转转)。左邻右舍都很喜欢和他来往。他在那儿是位有名的有学问的人。他家里有一位上了年纪的管家马克太太,还有一位女用人苏珊·塔尔顿。自从他到这儿以来,一直是这两个人服侍他,听说这两个女人口碑也都不错。教授正在写一本学术专着。大约一年前,他感到需要雇用一位秘书。最初请来两位全都不合适。


第三位威洛比·史密斯先生,是个刚从大学毕业的青年人,教授对他很满意。秘书的工作是上午教授口述他记录,晚上查阅资料以及准备与第二天工作有关的文章。威洛比无论是年幼时在阿匹汉姆,还是在剑桥读书的时候,表现都很好,这些教授都十分满意。我看过他的证明书,他一直是个品行端正、性格温和、工作很努力的人,可以说是完美无缺了。正是这样的一个青年,今天上午在教授的书房里送了命,死因只能说是遭到谋杀。”


风仍在窗外狂吼。福尔摩斯与我尽量靠近火炉,年轻的警探则不紧不慢一点一滴地继续他的叙述。


“就算你找遍整个英国我想你也找不到这么僻静而不受外界干扰的房子了,这栋宅子可以有几个礼拜没人走进他们花园大门一步。”他说道。教授专注于工作之中,其他一概不管。年轻的史密斯不认得任何的邻居,生活几乎与他雇主一样与外界隔绝。两个女人也不需要走出屋子。园丁莫泰默是个退役的陆军军人——一个老克里米亚人,为人极好。但是他不住在屋子里,而是住花园另一端——一个三间房间的小屋里。这些是你能在约克斯雷老宅中找到得的所有的人了。还有,花园的大门离伦敦到查塔姆的主要公路约一百码,是用门闩开关,因此任何人可以随时进出。


“现在我来讲讲苏珊·塔尔顿提供的证词吧?好像也只有她才能提供有关本案的确实的情况。那是在上午十一点至十二点之间,那时她正好在楼上。前面卧室挂着窗帘,科拉姆教授还躺在床上。一般天气不好的时候,老教授要过了中午才起床。女管家马克太太在房后忙活。史密斯在他的卧室里,他把卧室当起居室用。这时,她听到史密斯从过道走来,下楼走进书房。书房正好在她的脚下面。


她没有看见他,但是根据史密斯那快速沉重的脚步声,她不会弄错。她没有听到关上书房门的声音,不一会儿,从下面的房间传来了可怕的叫喊声。那声音是沙哑的、绝望的,也是奇怪的和不自然的,所以很难分辨出是男人还是女人的声音。同时又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震得这座老宅子都在颤动,接着一切又恢复平静。当时苏珊惊呆了,可是过了一会儿她鼓起勇气下楼去看看。她看见书房的门关上了,她打开一看,只见史密斯躺在地板上。开始她没发现他身上有伤,当她扶起他时,她才看见血从他的脖子上往下流。脖子上被刺了一个不大的口子,但很深,切断了动脉。凶器是放在写字台上封文件用的小刀。刀把是象牙制的,刀背很硬,小刀是教授书桌上的用具。


“起初女仆以为史密斯已经死了,她用玻璃水瓶里的冷水往他前额上洒了点,他眼睛睁开过,喃喃道:‘教授,是那个女人。’”苏珊愿意发誓说,这是威洛比说的原话。他还拼命挣扎着要说点别的话,还把右手举起来。但立刻就咽了气。


“这时女管家马克太太也到了现场,可惜她晚到了一步,没听到威洛比临终时说的话。她让苏珊留下看着尸体,自己跑到楼上报告教授去了。教授已经在床上坐了起来,显得非常惊慌,因为听到下面嘈杂的声音,相信出了事。马克太太愿意发誓说,教授当时还穿着睡衣。其实,没有莫泰默的帮助他不可能自己穿衣服。他通常在十二点钟要人来帮着穿衣服。教授说他听到远处有叫喊声,至于其他情况,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他没法解释青年临终的话:‘教授,是那个女人。’”不过他认为,准是死者当时已经神志不清了。教授相信威洛比根本没有仇人,也无法解释这桩杀人案的原因。他当时的第一个行动就是打发园丁莫泰默去叫当地警察。又过了一会儿,当地警长打发人把我找去。我到那儿之前,什么东西都没动过,警长还严格规定,任何人不得在通往那所房子的各条小路上走动。


福尔摩斯先生,这可是你运用推理的绝好时机啊!现在什么都不缺了。”


“只缺福尔摩斯先生了,”我的朋友带着一点苦笑说道。“我们还是先听听你的看法吧?你认为这起谋杀案是怎么回事呢?”


“福尔摩斯先生,我要请你先看看这张草图,这样你就能大致了解教授书房的位置,以及与本案相关的其他地点的位置。这张草图能帮助你了解我的调查。”


他打开那张草图,把它放在福尔摩斯的膝盖上。我站起身,走到福尔摩斯的后面,通过他的肩膀看到了这张图。我把这张草图复制在下面。


“当然,这张图很简略,而且只画了我认为重要的几处地方。其他的地方,你将会在我随后的讲述中说到。现在,我们首先假设凶手走进了这座宅子,但他或她是怎么进来的呢?毋庸置疑,一定是经过花园的小路,从后门进来的,因为这是一条捷径,直通书房,而其他任何一条路都要绕很远。凶手也一定是顺着原路逃跑的,因为书房的另外两个出口,一个在苏珊下楼时早就被锁上了;而另一个则直接通往教授的卧室。所以,我的注意力集中到了花园小路上,这条小路因为最近下雨而有些潮湿,一定可以看出一些足迹来。


“我在侦查中发现凶手是个很谨慎、很老练的人,小路上看不出足迹。不过很明显,有人沿着小路两旁的草地边上走过,为的是不留下痕迹。我也没有发现明显的脚印,但那里的草被踩倒了。显然有人从那里走过。这个人准是凶手,因为雨是在夜里开始下的,而园丁和其他人,当天早晨都没到过那里。”


“且慢,请问这条小路通到什么地方?”福尔摩斯问道。


“通到大路。”


“有多长?”


“一百码左右。”


“在大门附近,应该可以找到痕迹吧?”


“遗憾的是大门旁的路是铺了石子的。”


“那么,大路上有痕迹吗?”


“大路全踩成了烂泥。”


“真遗憾!那么草上的足迹是进来的还是出去的呢?”


“不太好说。因为足迹的方向很不明显。”


“脚印大不大?”


“看不清。”


福尔摩斯显得很不耐烦,“天一直下着大雨,并刮着狂风,”他说,“估计现在那些足迹比我那羊皮纸上的文字还难辨认了。算了,算了,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在你确定什么都找不出之后,霍普金斯,你做了些什么?”


“我想我确定了许多事,福尔摩斯先生。首先我确定有人从外面很谨慎地进了屋子。于是我检查了走廊,走廊上垫了草垫,因此没有任何足印。我又到了书房。书房里家具很少,最大的一件东西是一个大书桌连着一个钉死的柜子。这个柜子有两排抽屉,中间是个小橱,抽屉是开的,但小橱部分锁着。抽屉似乎一直是开的,里面没什么值钱东西。小橱里有一些重要文件,但是没有被企图撬开的痕迹,而且教授肯定没有遗失东西,因此能确定没有偷盗发生。


“现在我要说到那年轻人的尸体了。他被发现时就倒在柜子的左边,就是草图上标明的地方。伤口在颈部右侧,由后而前,因此几乎不可能是他自己弄的。”


“除非他自己刚好摔在了刀上。”福尔摩斯说。


“一点不错。我也有过这个想法。可问题是我们发现刀子离尸体有几英尺远,所以这种情况是不可能的。当然,死者的遗言也可证明想法不成立。另外,还有一件最重要的证据握在死者的手中。”


霍普金斯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纸包。他打开纸包,取出一副金边夹鼻眼镜,眼镜一端垂下一条断成两截的黑丝带。他补充道,“史密斯的视力极好,这副眼镜毫无疑问是从凶手的脸上摘夺下来的。”


福尔摩斯把眼镜拿在手上,饶有兴趣又非常仔细地检查起来。他把眼镜架在自己的鼻梁上,试着看东西,又走近窗户往街道上看,然后又在灯光下极其仔细地查看这副眼镜。最后,他咯咯地笑了起来,坐在桌旁,拿了一张纸,写了几行字,扔给对面的霍普金斯。


“这是我对你能做的最大帮助了,”他说道,“也许能证明是有用的。”


面露惊讶的霍普金斯大声读出这张便条上的内容:


通缉一位举止文雅、穿着体面、有贵族气质的妇女。这个女人鼻子宽大,两眼距离近,前额有皱纹,面容呆滞,可能肩背有点佝偻。并且有迹象可以表明,她最近几个月里至少去过两次眼镜店。由于她眼镜度数很深,眼镜店又不多,追踪她并不难。


霍普金斯面露惊异神色,我的表情里一定也露出同样的神色,福尔摩斯脸上浮出一丝微笑,“我的这些推论很简单,”他说道,“根据对眼镜的观察作推论比任何其他东西都容易,何况还是这么一副非凡的眼镜。根据死者的遗言和眼镜的特点,我推断出眼镜属于一个女人。至于说她举止文雅、穿着体面,是因为这副镜片装在纯金框子里,假如一个戴金边眼镜的女人服饰却很邋遢,那是不可想象的。你能看到,这副眼镜架鼻子的两个支架距离很宽,说明这位女士的鼻梁靠眼睛的位置很宽。这种鼻子一般是又短又宽大,不过也有很多例外,所以在这一点上我不能武断,也不能坚持自己的描述。我自己脸形狭长,可这副眼镜的瞳距还是嫌太窄,可见这个女人两眼的距离相当近。华生,你看得出这副镜片凹陷得厉害吧?说明度数一定很深。一个女人一辈子都眯着眼睛看东西,必然在容貌上留下特征,可以表现在前额、眼皮和肩膀等方面。”


“是的,”我说,“我能理解你的每一句话。但是,我必须承认,我不能理解你是怎样得出她去过两次眼镜店这个结论的。”


福尔摩斯把眼镜拿在手中,“你们可以看到,眼镜的夹子衬着小软木片,以缓解鼻子上的压力。这块软木褪了色,而且有轻微的磨损,而另一块却是新的。显然,有一块软木掉了,并且换了一块新的。我认为这块旧软木装上也不会超过几个月。这两块软木完全相同,所以我推测,这位女士又去了同一家眼镜店。”


“天啊!真是妙极了!”霍普金斯满脸敬佩地说,“所有证据全在我手中,但却一无所知,我真是太笨了!不过,我本来是想去伦敦各家眼镜店的。”


“你应该去。此外,关于这件案子,你还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没有了,我知道的并不比你多,也许你知道的要比我还多些。凡是在乡村大道上或是火车站上出现的陌生人,我们全都盘查过。我们没有得到什么线索。


令人不解的是这件谋杀案的目的,谁也说不清杀人的动机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