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柯南·道尔
|类型:惊悚·悬疑
|更新时间:2019-10-06 09:51
|本章字节:12604字
一天早晨,我正和妻子吃早餐,女佣送进来一封电报,是福尔摩斯拍来的:是否可以抽出几天时间?我收到英格兰西部电报,涉及博斯科姆山谷惨案,有你伴同,非常荣幸。当地空气景致不错。请于十一点十五分自帕丁顿启程。
妻子隔着餐桌看着我说:“亲爱的,你想去吗?”
“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手头上有很多事。”
“噢,安斯特鲁瑟可以暂时先处理你的工作。近来,你脸色有点苍白,我想换换环境对你身体有好处,何况你一直对福尔摩斯侦查的案件很感兴趣。”“从福尔摩斯那里,我总是能学到东西。要是这次不去的话,我感觉太对不住他了。好了,我马上就得准备行李了,只剩一个半小时了。”我回答说。由于我在阿富汗油锅丰富军旅生活,养成了行动敏捷的习惯,随时都准备踏上旅途。所以,不到半个钟头,我就整理好几件简单的随身物品,坐上一辆出租马车,驶向帕丁顿火车站了。到的时候,我发现福尔摩斯正在站台上来回踱着步子,他身穿一袭长长的灰色旅行斗篷,头戴着一项紧箍在脑袋上的布帽,这使他那瘦长的身体更加瘦长了。
“华生,你来真是太好了,”他说道。“有你这样一个完全值得信赖的人同行,我觉得心里有底。你知道的,地方的协助总是这样,要么毫无价值,要么带有偏见。现在麻烦你占住靠车窗的那两个座位,我去买票。”
车厢就我们两个人。福尔摩斯将随身携带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报纸散乱在车厢里。他一边查找,一边,时而做笔记,时而思索,直到车过了雷丁。最后,他将所有这些报纸卷成一大团,塞上了行李架。
“华生,你听说过这个案子的情况吗?”
“一点也没有。我已经好几天没有看报纸了。”
“伦敦的报纸对此没有详细的报道。刚才,我粗略查看了这些天的报纸,掌握了一些具体情况。从我收集到的情况来看,这个案子看似简单,实则非常棘手。”“听起来有点自相矛盾。”
“这你就说得很对。不过,有些独特的事物总是可以作为线索的。
其实,案件越是平凡,越是简单,往往就越难侦破。在这个案子中,他们已将小麦卡锡定为杀害父亲的凶手了。”
“这么说,这是一起谋杀案了?”
“照他们看来,是谋杀。不过,我还没有对这个案情进行彻底的侦查,所以我是不会下这样的定论的。好了,现在我简单地把我知道的案情跟你叙述一下。”“博斯科姆山谷地处赫利福得郡,是离罗斯很近的一个乡下。约翰·特纳先生是那个地区最大的农场主。多年前,他在澳大利亚挣了大钱后,回到了故乡。他把他的一个农场——哈瑟利农场,租给了詹姆斯·麦卡锡先生。他们两人以前在澳大利亚相识,回国后,成为亲近的邻居。由于特纳很富有,麦卡锡就成了他的佃户。
不过,他们还像原来一样保持平等的关系。麦卡锡有个儿子,十八岁了,特纳有个独生女,也是十八岁。很不幸的是,他们两个人的妻子都已经过世。他们似乎总是避免和附近的英国人来往,过着一种近似于隐居的生活。麦卡锡父子比较喜欢运动,经常去赛马场跑马。他家有两个仆人,一男一女。特纳家仆人好像多些,差不多有五六个。对这两家,我知道的就是这么多。好了,下面,我再和你说一下有关这件案子的事实。
“六月三日,也就是上星期一,下午三点,麦卡锡离家走向波士堪湖。这是一个由波士堪谷内各个小溪流汇聚成的小湖。当天早上,他曾带了他的男仆去了趟罗斯,他对男仆说,他要尽快赶回来,他三点钟的时候有个重要约会。可是他没有从那个约会活着回来。
“从哈瑟利农舍到波士堪湖是大概有四分之一英里。当时,有两个人看见他经过那块地方。一个是一名老妇,报纸上没提到她的名字,另一个是特纳先生猎场看守人威廉·古德。两个人宣誓说,麦卡锡先生是一个人走着的。威廉还说,他看到麦卡锡先生走过后,没几分钟,就看到詹姆斯·麦卡锡腋下夹着枪,朝着同样的方向,走过去。威廉觉得做儿子的在跟踪父亲。之后,威廉忘记了这件事情,知道悲剧发生后,他才想起来。
“麦卡锡父子走出农场看守人威廉·古德的视野之后,还有人见到过他们。茂密的树林围绕着博斯科姆山谷的水塘,水塘边上长着一圈杂草和芦苇。当时,一个十四岁女孩,名叫佩兴斯·莫兰,博斯科姆山谷庄园看门人的女儿,正好在那里的一片树丛中摘花。她说,她看见麦卡锡和他儿子就在树林边靠近池塘的地方。他们好像发生了激烈的争吵。之后,她听到老麦卡锡在大骂儿子,然后看到他的儿子举起手好像要打他父亲似的。由于这对父子吵得很凶,小女孩害怕得跑回去,跟她她母亲说这件事情,她还说出她担心这对父子会动手打起来。
没有等他说几句话小麦卡锡就跑进房来,说他父亲死在林子里边,他来向看门人求助。他非常激动,身边没枪,也没戴帽子,右手和右臂袖子上有新鲜的血渍。随后,他们跟着他到了那里,发现尸体横在池边的草地上。麦卡锡先生的头部被人用沉重的钝器连续击打过,凹了进去,这个伤口很有可能是用他儿子的枪托打的,因为枪就扔在离尸体几步远的草地上。按照现场的证据来看,很显然警察就将这个年轻人当即就被逮捕,并且周二开庭审讯定案为‘蓄意谋杀’,周三交由罗斯郡地方法官审理,后又提交高层巡回法庭审理。所有的这些,都是由验尸官和刑事法庭提供的。”
“简直难以想象,世界上还有这样的案子。如果用现场证据证明一个案子的话,无疑这是一个非常贴切的案例。”我说道。
“间接证据是极其靠不住的,”福尔摩斯若有所思道,“这种证据似乎可以直截了当地证明了某一种情况,但是,只要你稍微改变一下子角度,那么你就会发现,这种证据同样可以明确无误地证明完全不同的另一种情况。当然啦,我必须承认,这个案情对这个年轻人来说,是极为不利的,他很可能就是杀人犯。但是,住在那片地区的人,有几个人认为他是无辜的,其中农场主的女儿特纳小姐,还聘请莱斯特雷德为小麦卡锡辩护。你应该还记得莱斯特雷德,他曾经办过‘血字研究’那桩案子。接手后,莱斯特雷德对这个案子毫无把握,他觉得茫然无绪,就向我求助。所以,我们这两个中年绅士才以每小时五十英里的速度向西部飞奔,而不是静静待在家里享受即将到来的午餐。”
“这些事实太明显了,恐怕从这个案件中,你可能一无所获。”
“没有什么比明显的事实更容易使人上当受骗了。何况,我们可能会碰到一些莱斯特雷德看来并不引人注目但却是显而易见的细节。
我非常重视细节。对此,你十分清楚。我想你不会认为我在吹牛。我要用莱斯特雷德没有能力使用、甚至无法理解的方法来肯定或推翻他的理论。举个简单的例子来,你卧室的窗户是在右边的,对吧!这点我十分清楚,不过莱斯特雷德是否注意到,我我表示怀疑。”他笑着回答说。
“你是怎么知道的?”
“华生,你要知道我可是很了解你的,你具备军人的那种整洁的习惯。每天早上,你都会刮胡子。现在这个季节,你只能借着阳光刮。
你左边脸的胡子刮得没有右边脸的干净,而且越往下刮得越不干净。
这就证明了右面的光线比左面的亮。因为,我没有办法想象,在两边光线一样的情况下,你把胡子刮成这样。举出这么一个小事件,不过是想说明我是怎么进行观察和推理的。而且我的这个专长很可能在我们即将调查的案件中发挥作用。所以,对于传讯中提出的次要问题也要考虑考虑。”
“哪些问题?”
比如说逮捕小麦卡锡并不是在案发现场,而是他回到哈瑟利农场后才遭警方扣押。而且当警察队的巡官告诉他对此案有着重大嫌疑的时候,他说他并不惊讶,这是他应得的惩罚。他的这句话,刚好让陪审人员心中的最后一丝疑虑也消除了。”“那是不打自招!”我嚷道。
“不,紧接着,他为自己辩白,说自己是无辜的。”
“有这么一连串的确凿罪证,即使他这么说,也没有什么用处。”
福尔摩斯说:“不,刚好相反,这是眼下我在迷云中所能看到的最清楚的一线光亮。因为,我知道,就算他再愚蠢,也不可能傻到看不出当前情况对他非常不利。当然,如果他对被捕一事表示震惊或是装出愤慨的姿态,我会认为这些声明完全不可采信。原因很简单,在这种情况下,震惊或者愤慨都是不正常的,只是一个富有心计的人的策略;不过他坦然接受当前的形势,表明他要么清白无辜,从这可以看出,他是个自制力很强、意志特别坚定的人。至于他说自己罪有应得,如果我们换个角度思考,可能情况不一样。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正站在他父亲尸体旁边。很明显,他那天忘了自己做子女应该尽的孝道,居然和父亲争吵起来,甚至像小女孩提供的重要证据一样,还要动手打他父亲。华生,请你想想这些,你会觉得他这样说再自然不过了。从他的这种自我谴责和忏悔中我看出他是个心智健全的人,而不是一个罪人。”
我摇了摇头,说道:“在很多案子中,许多人的证据比这案子少得多,却依旧被送上绞刑架。”
“说的没错。许多人是被冤枉绞死的。”
“那么,那个年轻人如何陈述案情的?”
“他的陈述,我想并不能给那些认为他无罪的人多少鼓舞,但是,其中有一两点启示。你可以在这里找到,你自己看看吧。”
他从那堆报纸中抽出一份赫利福得郡当地报纸,翻过一页,为我指着一段文字,讲的是那个不幸的年轻人对当时情况的陈述。我靠在车厢一角,认真。文章内容如下:
被害者的独生儿子詹姆斯·麦卡锡先生被传唤出庭,作证如下:“案发前,我离开农场三天,去布里斯托尔市,在星期一上午回家。回家后,父亲不在,女佣人告诉我,他和马车夫约翰·科布驱车去罗斯了。
不久后,我听见他的轻便马车驶进院子的车轮声,我从窗口望去,见他下车后匆匆朝院子外面走去。当时,我并不知道他要去哪里,就带上枪漫步,朝博斯科姆池塘那个方向走去,我想去看看池塘另一边的养兔场。在路上我看见了猎场看守人威廉·古德,他在证词中也说见过我。不过他搞错了,他认为我在跟踪我父亲。事实上,我根本不知道他走在我前面。离池塘有一百码的地方,我听见有人喊:‘库伊!’
这是我们父子之间常用的招呼声。我连忙赶过去,发现父亲站在池塘边上。见到我之后,他非常惊讶,他用粗暴的声音质问我,来这里做什么。紧接着我们交谈起来,不过,我们聊得并不投机,之后开始争吵,甚至差点动手打架。因为我父亲是个火暴脾气。我见他火气大得要失控了,便离开他,转身朝哈瑟利农场走去。可惜的是,我走出不到150码,就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可怕的惊叫声,我连忙跑回去,发现父亲头部受了重伤,倒在地上,已经快要断气了。我扔掉枪,把他抱起来,可他当下就咽了气。之后我跪在父亲身旁,我不知道该这么做,过了几分钟后,我就跑到特纳先生的看门人那里去求援,因为那是离我最近的房子。我返回那里时,在我父亲附近没看见任何人,我根本不知道他是怎么受伤的。父亲人缘不是很好,待人有点冷淡,举止难以亲近,但是,就我所知,他当时并没有招惹什么人。关于这件事,其他情况我就不了解了。”
验尸官:“你父亲死前对你说过什么吗?”
证人:“他说了几句模糊的话,不过我只听出他说了一个‘拉特’。”
验尸官:“你明白它的意思吗?”
证人:“我不懂。我觉得他神志不清了。”
验尸官:“你和你父亲最后争论的重点是什么?”
证人:“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
验尸官:“一定要你回答。”
证人:“没有必要告诉你,我发誓,这和随后发生的悲剧毫不相干。”验尸官:“有没有关联,这得由法庭来决定。我不说你也明白,拒绝回答,在将来你提出起诉时对你将会相当不利。”
证人:“我拒绝回答。”
验尸官:“‘库伊’的喊声是你和你父亲常用的联络暗号,对吗?”
证人:“是的。”
验尸官:“既然你父亲不知道你回来,也不知道你回家,那么他为什么这么喊?”
证人(相当慌乱):“我不知道。”
一个陪审员:“听到喊声后,返回现场,除了看到你父亲严重受伤外,你还看到了什么可疑的东西吗?”
证人:“我不知道它是什么东西。”
验尸官:“你所说的是什么东西?”
证人:“当我跑回那块空地时,脑子里一片混乱,情绪激动,我想的只是我的父亲。不过我有一个模糊的印象:在往前跑时,在我左边的地上有一样东西。我看见它好像是灰色的,有点像大衣,也许是方格呢大衣。当我从父亲身边站起来去寻找它时,它已经杳无踪迹了。”
“你能不能确定那到底是什么?”
“不能确定。”
“它离尸体有多远?”
“十几码左右。”
“离小树林的边缘有多远?”
“距离差不多。”
“这么说,你离它只十几码远,竟然有人把它拿走了?”
“是的,当时我正背对着它。”
对证人的审讯就到这里。
我一边看着专栏一边说:“我觉得验尸官后来说的那些话,似乎有些过于严厉了。他有责任要去提醒小麦卡锡的供词***现相互矛盾的地方,比方说,他父亲没有看见他的情况下就喊了‘库伊’。依我看,小麦卡锡一定是故意隐瞒他和父亲争吵的原因以及他对父亲临死前遗言的描述。在验尸官看来,这些对小麦卡锡是非常不利的。”
听完我的话,福尔摩斯暗笑起来,他在有坐垫的椅子上伸了伸四肢,说:“你和那名检察官一样,非常努力去寻找对小麦卡锡不利的地方。在我看来,这些恰恰是有利于于小麦卡锡的要点。你一会觉得他想象力丰富,一会又觉得他想象力不足,难道你没有发现你们犯了一个错误吗?其实,他想象力不足的原因在于他不能虚构一个随便的理由,博取陪审团的同情,他想象力太丰富是因为,人们根本不相信他所说的,谋杀案与一只老鼠和一件消失的衣物有关。不,华生,我会以他所说的全是事实这个观点为基础来调查这个案子,我们应该看看这样的假设能导出什么样的线索。好了,你看,这是我的彼特拉克(意大利文艺复兴时代的诗人及学者)袖珍本,在我们抵达现场之前,我不打算再提起任何有关这个案件的任何情况。对了,我想二十分钟之内我们的车子就到站了,到时,我们可在史温顿吃顿午餐。”
穿过风景优美的博斯科姆山谷,越过波光粼粼的赛文河,我们的车子一路疾驰。大约四点钟左右,我们来到了美丽的罗斯小镇。站台上,一个身材消瘦、行踪诡秘、貌似侦探的人正在等候我们。虽然他依照附近乡村习惯穿着浅褐色的风衣和紧腿裤,可是我依旧一眼就认出他就是苏格兰场的莱斯特雷德。寒暄之后,我们一起乘马车到他为我们订好的赫利福得郡阿姆斯旅馆。
在我们喝茶闲聊时,莱斯特雷德说:“我雇了一辆马车,福尔摩斯,我知道,你天性就精力充沛,恨不得赶到案发现场。”
福尔摩斯说:“你考虑得真是太周到了,但去不去全看天气了。”
莱斯特雷德愕然道:“你是说……”
“温度表上是多少?二十九度,没有风,天上一丝云彩都没有。
很好,现在我想抽上一包烟。这里的沙发不错,比普通乡村宾馆那些讨厌的设施要好得多。我想今晚就不用马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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