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科学推理

作者:柯南·道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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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惊悚·悬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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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9: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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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1182字

福尔摩斯从壁炉台的角上拿出一瓶药水,又从一个皮匣里拿出注射器。他的手指虽然苍白、修长,但是有力。他用手指装好针头后,就卷起衬衫左边的袖口。他静静地看着自己的胳膊,发达的肌肉上布满了针眼。大约过了一分钟,他终于把针尖扎入肉里,把药推进去。


然后,他躺进安乐椅里,喘了一口气,似乎表示他已经得到满足似的。


这几个月来,我几乎每天三次看他做着这同样的事情。尽管我早已习惯他这个工作,但是内心却没有办法认可他的做法。恰恰相反,我难以忍受这个特定的情景,我心里一天比一天难受。每天晚上,我私底下咒骂自己,为自己缺乏勇气对他这种行为提出抗议。无数次,我发誓要将我对这事的意见说出来,但是他,我的朋友福尔摩斯表现出那种冷漠与淡然使得我没有办法和他谈及此事。而且,他高超的能力、机警的态度,以及我所知道的他许多不寻常的优点,使我对责难他一事缺乏信心而且非常踌躇。


尽管如此,我还是做了我该做的事情。就在那天下午,不知道是我享受午餐时所喝的烈性葡萄酒使然,还是我对他极端散漫的态度所引起的愤怒,我再也忍不住了。“今天你注射了什么,吗啡?可卡因?”


我问道。


他打开一本印有黑体字的旧书,无精打采地抬起了头,说:“可卡因,70%的可卡因溶液,你也想试一试?”


我粗暴地答道:“不,绝对不。参加完阿富汗战役至今,我的体质至今没有恢复过来,再也经不起额外的伤害了。”


听完我这番激烈的言辞,他淡淡地笑了笑说:“华生,也许你是对的。这药物对身体有害,我知道。但是它能超常地醒脑提神,至于它的副作用也就无关紧要了。”“可是请想想!”我诚恳地说,“这样的代价过高。你的大脑会是会因为受刺激而变得兴奋,但是这始终是一种病态的过程,它不仅仅会不断加剧人体器官的变质,而且至少会导致人体器官长期性的衰退。它会给你带来什么副作用,你都知道。所以,这样做实在是得不偿失。为什么你要一时之快,而甘冒风险去损害你那天生的超人精力呢?请记住,我之所以这么说,一是作为朋友,二是作为一个对你的健康负责的医生才这么说的。”


他好像并不生气。他把双手指尖合拢,双肘放在椅子的扶手上,似乎对谈话颇感兴趣:“华生,我的大脑不能停止思考!只有给我难题,给我挑战,给我最深奥难解的密码,给我最错综复杂的分析,我才觉得舒适,我不需要人为的刺激。我非常讨厌单调乏味的生活,我渴望精神上的兴奋。这也是我为什么要选择这种特殊职业的原因。当然了,可以说是我开创了这个职业,因为我是世界上唯一从事这一行的人。”我抬眼问道:“独一无二的私人侦探?”


“唯一的私家咨询侦探,侦探行业里的最终裁决者。格莱格森、莱斯特雷德或阿瑟尔尼·琼斯,一旦遇到难以解决的问题的时候,他们来请教我。当然啦,他们总是看不出问题的症结。我以行家的资格审查材料,提出专家性的意见。但是我从来不追求荣誉,报纸上也不会出现我的名字。工作本身让我的特殊能力有了用武之地,这种快乐就是对我的最高奖赏。破杰弗逊·霍普那个案子时,你对我的工作方法有了深入的认识。”


我坦诚道:“是的,我这辈子从未受过那么强烈的震动。对此,我写了一本书,取了一个新奇的名字《血字研究》。”


他摇了摇头,神色阴郁,“我大概看了一遍,说实话,不敢恭维。


侦探是一门科学,或者说应当是这样:研究时应头脑冷静而非感情用事。可是你却给它渲染了一层浪漫色彩,那种效果犹如在欧几里得第五定律中掺进爱情故事或恋人私奔情节。”对此,我并不赞同,于是我反驳道:“纵然是依据事实来写它也是这样的。这件事实本身和情节有许多相近的地方。”


“然而并不是要你像记账一样把每件事都记下来。有些事可以省略,有些事则要详细叙述。这样才能突出重点。这案子里只有一点是值得提一提的,那就是我如何从现场找出案件原因,再经过严密谨慎的分析和判断,从而破案的这一过程。”他平静地说道。


我写这部作品,是想取悦他。对于他的批评我十分不满。同时,我也承认我被他的自大弄得有些恼怒,似乎他想让我在记载中将核心放在他那些特殊的能力上。在我与他同住在贝克街的这几年里,我不止一次地发现了他冷静严肃的外表下所藏的虚荣心。我不再言语,只坐着抚摸着我受伤的腿。我的腿曾被枪弹射穿过,尽管这并没有妨碍我行走,但是每当天气变化它就会让我酸痛万分。“近来,我的侦探业务已经扩展到欧洲大陆了,”过了一会,福尔摩斯装满了他那个老式的石楠根制成的烟斗说道,“上个礼拜,有位名叫弗朗索瓦·斯维拉尔德的人来向我求教。他,你可能知道,此人近来在法国侦探界已小有名气。他具有欧洲凯尔特民族所特有的敏锐的直觉,然而要提高他侦探水平,他还需要学习广泛的知识。他谈到一件有关遗嘱的案子,有些特点倒也令人感兴趣。他对这个案子有点想不通,我就举出了两个类似的案例,1857年在里加城发生的案子和1871年发生在圣路易斯的案子。这两个案子给他提供了实用有效的破案方法。今天早晨,我收到他一封信,信里对我的给他提供帮助表示感谢。”他一边说着,一边把一张弄皱的外国信纸递给了我。我接过来,看了一眼,上面写满了恭维的话,比如“极其伟大”“手段高明”“有力的一击”等等,充分显示出这位法国人的真诚景仰。


“他像一个跟老师说话的小学生。”我说。


“噢,他过高地评价我对他的帮助,”福尔摩斯轻声说,“他很有天赋。一个理想的侦探要具备三项要素,他占据其中两项:观察能力和推理能力,他所缺乏的就是学识。但他迟早会获得这些学识的。他现在正在将我的几篇作品翻译成法文。”“你的作品?”我诧异地问道。


“是的,你不知道?”他笑着大声说道,“很是惭愧,就是写了几篇专论,有关技术方面的。其中有一篇叫《论各种烟灰的鉴别》,文中列举了140种雪茄烟、纸烟、烟斗、烟丝的烟灰,并附有彩色插图,形象地说明各种烟灰的区别。烟灰在刑事案审判中是经常出现的重要证据,有时还是极其重要的线索。回顾一下杰弗逊·霍普案件,你就会明白烟灰鉴别对于侦破案件有多大的帮助了。举个例子,如果你能断定某桩谋杀案是一个抽印度雪茄烟的男人所为,那么,很显然你侦查的范围就缩小了许多。在经验丰富的人看来,印度雪茄烟的黑色烟灰与‘鸟眼’牌香烟的白色烟灰的区别,正如白菜与土豆一样明显。”“你观察细节具有非凡的能力。”我说。


“我向来重视细节的价值。我写了一篇追查足迹的专论,里边提到使用熟石膏保存脚印的方法。这里还有一篇好玩的小论文,讲的是职业可以影响一个人手的形状,里面附有石工、水手、木刻工、排字工、织布工和磨钻石工人的手形插图。这些对具有科学头脑的侦探有着重要的实际意义。尤其是遇到无名尸体案件和查找罪犯身份时有实用价值。噢,我只谈我的爱好,让你心烦了吧?”“一点儿也不烦,”


我恳切地说,“我对这非常感兴趣。特别是我亲眼见过你应用这些方法。当然,在某种程度上,你刚刚所说的观察和推断二者实际上有关联。”他舒服地倚靠在椅背上,从烟斗里吐出一股浓浓的蓝烟,说道:


“其实,也没什么关联。比方说,通过对你的观察,我知道你今天早晨去过韦哥摩尔街邮局。但是根据推断,我知道你在那里发了一封电报。”


“对,没错。可是我弄不明白,你是怎么知道的。我是今天早上临时决定的,没有对任何人提起,你是怎么知道的?”我疑惑地问他。


“很简单,”他说道,对我的吃惊而暗笑,“简单到没有必要解释,不过提一下有助于说明观察与推理的界线。根据观察,我看到你的鞋背上附着一点红泥。韦哥摩尔街电局的对面正在修路,挖得到处都是泥,要进邮电局不踏进泥里去是很困难的。那个地方的泥土有一些特点,泥土是红色的,而据我所知,附近的其他地方没有这种红色泥土。


这就是观察。”


“那么,你是怎么推理出我发了电报呢?”我问道。


“那当然了。首先,我知道你没写信,因为一早上我就坐在你对面。其次,你桌上放着一大张邮票及一扎明信片。那么你去邮电局如果不是去发电报又会做什么呢?排除所有其他的因素,剩下的就是事实了。”


“事实确实如此,”我稍加思索,又说道,“这件事的确如你所说,是最简单不过的了。如果我让你的这套理论接受一个严峻的考验,你会不会觉得我不够礼貌?”“恰恰相反,”他说道,“这样我就不用再打一针可卡因了。我十分乐意研究你提出的任何问题。”


“你曾经说过,一个人在他所用过的任何一件日用品上,很难不留下他本人的某些痕迹。一个训练有素的人对此一目了然。现在,我这里有块最近刚得到的手表,我想麻烦你,告诉我这块表原来主人的性格和习惯。”


我不怀好意地把表递给他。在我看来,这次考验他不可能通过。


我想这也算是给他那偶尔表现出来的独断腔调的一个教训吧。他把表拿在手里,仔仔细细地端详,一会查看表面,一会打开后盖,检查了里面的机件,先是用肉眼,后来又用高倍放大镜观察。他合上盖子,把表递还给我,看到他那沮丧的表情,我差点笑了出来。“几乎没有留下什么证据。这表刚清洗过,把最重要的信息给洗掉了。”我回答道:“说得没错,在我拿到之前清洗过。”


我暗自责怪我的朋友竟然用这种毫无说服力的借口来掩饰自己的失败。即便是一块未经清洗的表,他又能从中找到些什么“有用的”


证据呢?


“虽然这表上痕迹不多,但我的观察并非毫无结果。”他说着,两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如果说得不对,还请赐教。根据推断,这只表是你哥哥的,你父亲生前传给他的。”


“是的,你是从表盖上的字母hw猜出来的吧?”我问道。


“的却如此,w代表你的姓。这只表大概是五十年前制造的,表上刻的字和制表的时期相差不多,应该是你们家上一辈的遗物。按照风俗习惯,凡是珠宝一类贵重的东西,一般是传给长子,而长子又往往袭用父亲的名字。如果我没有推断错误的话,你父亲已去世多年,这只表之后在你哥哥手里。”他说道。我平静地回答道:“你说得没错,还有别的吗?”


“他是个不修边幅的人。或许他本来前程光明,但是他放弃了一切机会。最后生活潦倒,陷入困境。当然,他的生活也有过不错的时候,可是他终因嗜酒而死。我能推断出的就是这些了。”


我从椅子里跳了起来,心烦意乱地在屋子里踱来踱去,极度的酸痛涌上心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福尔摩斯。”我愤懑地说,“你一定是先调查过我哥哥的情况,然后再假托是你推断的结果。真没有想到你会这么做。不要告诉我,这是你从一块旧表上推断出来的,鬼才相信你的鬼话。不客气地说,你玩的不是推断,而是骗术。”


他和蔼地说:“我亲爱的医生,请你原谅我的过失。我只是把它当做理论上的一个问题而没有想到会触及你的伤痛。不过我我向你保证,在你给我这块表之前,我根本就不知道你还有一位哥哥。”


“可是你说的和事实完全符合。你是怎样推断的呢?”


“只能算是侥幸。我只是根据手表推测出某些可能性,没想到会这么准确。”“这么说,你不是猜出来的了?”


“不,不是,我从来不猜测。猜测是个坏习惯,对逻辑能力十分有害。你之所以会觉得奇怪是因为你没有跟上我的思路,也没有注意到大事件往往是由一些微小事物推断得来的。比如,我一开始就说你哥哥粗心而不负责。看看那块表的下半部,上面有两个地方被撞凹下去,而且上面还有无数被同一口袋中的硬物件,如钱币或钥匙等磨刮的痕迹。这样随随便便对待一个价值五十金币的表,说他是粗心不负责任并不过分吧?而且,一个继承了一个这么值钱的物件的人必定还继承了其他不少钱财,这也不能算是牵强附会吧。”


我点头表示我领会了他的推理。


“伦敦的当铺都有个惯例,每当收进一块表,便用针尖在表盘里面刻上当票的号码。这么做远比挂一块标签来得方便,而且还能避免号码遗失或次序颠倒。你手中的这块表的内部刻有类似的号码不下四次。可以推出两个结论:一是,你哥哥经常生活窘困,二是你哥的生活有时候还不错,不然他是没有能力赎回这块表的。最后请你看一下表盘内部,包括那个钥匙孔。钥匙孔周围有无数痕迹,都是钥匙磨擦造成的。对头脑清醒的人来说,应该不会留下这么多擦痕。但是对于酒鬼来说,那么几乎全部都是这个样子。他们在夜里插钥匙的时候,手指经常颤抖,所以留下了擦痕。所有这一切没有什么奇妙的地方。”


他解释道。“说得一清二楚,”我说道,“刚才有所冒犯,还请你原谅,我应该对你的超凡的能力有充分的信心的。请问你目前手里还有没有别人来请教的案件?”“没有。所以我才注射可卡因啊。没有思考,我不能活。除了思考,人生还有什么省去呢?请站到这边窗前来。难道有过如此阴郁、凄凉、又毫无意义的世界吗?看吧,大街上黄雾滚滚而过,盖过一排排灰色的房屋。难道还有比这单调无聊、庸俗的吗?


华生,当英雄没有用武之地,才智能力又有什么用呢?犯罪是常见之事,苟活也是常事,这个世界除了充斥着常事,才智犹如粪土啊。”


正当我要开口回应他那慷慨激昂的言词的时候,突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我们的女房东赫德森太太走了进来,托着一个铜盘,上面放着一张名片。“先生,有位年轻姑娘求见。”她对我的朋友说。


“玛丽·莫斯坦小姐。”他看着名片说,“嗯!这个名字很生疏。赫德森太太,请这位姑娘上来。别走,华生,我希望你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