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柯南·道尔
|类型:惊悚·悬疑
|更新时间:2019-10-06 09:51
|本章字节:11892字
刚才我曾经提到,格林本泥潭的上空被一片浓厚的白雾覆盖着,现在它正慢慢地朝着我们的这个方向飘来,就像一堵横在我们一侧的白墙,虽然很低,但很厚实,而且界限分明。月光照在雾上反射出明亮的光芒,让它看起来就像漂浮在海面上的发光浮冰。远方的一座座露在雾海外面的岩石山冈,就像是冰海上露出的岩石,福尔摩斯转身看着这片浓雾慢慢飘过来,他烦躁地小声嘟囔着。
“它朝我们飘过来了,华生。”
“情况很糟糕吗?”
“糟糕!或许会将我们的计划破坏。但他应该不会停留得太久,已经十点了。
他是否能在浓雾遮盖住小径之前出来,将会决定我们的成败,甚至是他的生命。”
我们头顶上方是清朗美好的夜空,明亮星星闪着清冷的光,半个月亮让整个地方都沐浴在朦胧温和的光线之中。我们前面就是那幢黑魆魆的大房子,它锯齿状的屋顶和高耸的烟囱在明亮夜空的映衬下,显示出了清晰的轮廓。低处的窗子中透出的几道黄色的光柱一直越过果园照射到了荒原上。突然间,一道灯光突然熄灭,仆人离开了厨房。只剩下了餐厅的灯还亮着,里面的两个人在抽着雪茄闲聊,一个是蓄意谋杀的主人,一个是毫无警觉的客人。
随着时间的流逝,那片浓雾渐渐将半个荒原笼罩了,而且离房子也越来越近了,发着金黄色光的窗前已经滚动着一些薄雾了。较远处果园的围墙已经掩映在了雾气中,果树的上半部站立在了白色的气流中。我们注视的这段时间,螺旋状的浓雾已经爬到了屋子两角,然后慢慢堆积成为一堵厚墙,二楼和屋顶显露出来,就像浮在朦胧海面上的一艘怪船。福尔摩斯心急如焚地拍打着我们面前的岩石,烦躁地跺着脚。
“他如果在一刻钟内还不出来,雾就会将小路遮住。半个小时内,我们就会伸手不见五指了。”
“我们是否该退到一处较高的地方呢?”
“对,这样也好。”
就这样,浓雾涌向我们,我们就向后退去,一直退到了离房子还有半英里远的地方。但是,在月光下,那片白色的浓雾依旧继续向前移动,虽然缓慢,却没有停歇。
“咱们走得太远了,”福尔摩斯说道,“走近咱们之前他就会被追上。咱们不能冒这个险,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坚守在这儿。”他跪下去,将耳朵贴在地上。
“谢天谢地,我想我已经听到他走过来了。”
沼泽地的寂静被一阵急速的脚步声打破了。我们蹲在岩石之间,专心致志地注视着前面让月光照亮上层的银白色雾墙。脚步声越来越清晰,我们等待的人穿过浓雾走了过来,好似穿过的是一层幕帘。他走出了浓雾,站在了被星光照耀着的晴朗夜色中,带着紧张的神色向四周张望了一圈,然后沿着小路迅速走来,经过了离我们藏身地很近的地方后,就朝着我们身后的那道漫长山坡走去了。他神色慌张,一边走一边扭头左顾右盼。
“嘘!”福尔摩斯提醒大家。我听见了扳开手枪机头的尖细而清脆的声音,“它来了!注意!”
那座雾墙向前徐徐涌来,里面传出了连续的、清脆的叭嗒叭嗒声。在我们藏身之处不到五十码的地方就是浓雾。我们三人都凝视着传来响声的那个方向,不清楚浓雾中会跑出什么恐怖的东西。我当时在福尔摩斯的肘边,望了一眼他的脸。他那苍白的脸上露出了狂喜的神色,两眼在月光下闪闪发亮。突然间,他的目光死死地瞪着,嘴巴由于吃惊都张大了。就在这时,莱斯特雷德恐怖得惊叫了一声后就面朝下趴在了地上。我跳起来,用我那已经没有力量的双手紧握手枪,我从雾影中看到一个形状可怕的东西朝我们这边蹿来,我被吓得魂飞魄散。这的确是一只猎犬,一只黑得像木炭一般的猎犬,但这并非是我们常见的猎狗。它张着的大嘴中向外喷着火,两眼也亮得像冒着火光,那凸出的嘴头,颈毛和脖子下垂的地方,都闪烁发光。在神经错乱的人所做的最怪诞的梦里,也不会出现比这个从浓雾之中朝我们窜过来的黑色的躯体及其狰狞的嘴脸,更加恐怖可怕,更加像魔鬼一样丑恶的东西了。
这只巨大的黑色怪物顺着小径,挎着大步前进,并紧紧地追赶着我们的朋友。这怪物让我们都震惊了,在还没有恢复神志之前,它已经从我们面前跑过了。不过,福尔摩斯和我随后立刻开了枪,怪物发出了一声恐怖的狂吠,显然至少有一枪将它击中,但它却并没有就此停下来,依旧继续前进着。在前方,我们看到亨利爵士转身向后看,在月光下他的脸色惨白,双手由于恐惧而疯狂挥舞着,绝望地注视着这个跟踪他的可怕怪物。
但那魔犬痛苦的叫声已经将我们的恐惧驱赶走了。我们意识到,如果它可以被伤害,那它就会死,如果我们能弄伤它,那我们一定也可以将其杀死。我从没见过谁能像福尔摩斯那天夜里一样跑得那么快,我一向被人们称为飞毛腿,但他超过我的距离就等于我领先那矮个公家警探的距离。我们顺着小路奔跑之时,前面传来了亨利爵士的狂喊和那魔犬的低吼。就在魔犬把亨利爵士扑倒,并咬向他喉咙的一瞬间,福尔摩斯的左轮枪连着射出了五发子弹,并且都命中在了魔犬的腰窝间。在一声凄惨的低吼之后,它终于向后倒了下来,四脚还在空中拼命地挣扎了很久,然后就侧身瘫向一边不动了。我喘着气弯腰下去,用手枪瞄着那恐怖发着淡淡幽光的魔犬,但是扣动扳机也没有用了。魔犬已经死了。
亨利爵士躺在了他摔倒的地方,晕了过去。我们将他的衣领解开,福尔摩斯看到了他的身上并没有伤痕,这表明拯救行动还是及时的,于是他感激地祷告起来了。亨利爵士的眼皮开始微微颤动,他还有气无力地想要挪动一下。莱斯特雷德把他那随身携带的白兰地酒瓶打开,塞进亨利爵士的上下牙齿中间,他睁开两只惊恐的眼睛,目光向上瞧着我们。
“我的上帝!”他小声说道,“那是什么?究竟是什么东西啊?”
“不管它是什么,反正已经死了,”福尔摩斯说道,“困扰您家的妖魔已经被我们永远地消灭了。”
魔犬的尸体四肢伸开躺在了我们面前,仅仅从他身体的大小和力量来看,就已经很让人生畏了。它不是纯种警犬,也不是纯种的猛獒,却很像这两类物种的杂交品种,它的外貌恐怖又残暴,大得像个母狮子。即便是现在,在它死了不动之时,那张大的嘴好像还在向外喷射着蓝色火焰,那小小的、深陷又残忍的眼睛四周有一圈火环。我摸摸它那发光的嘴头,抬起手来看到我的手指也在黑暗中闪着光芒。
“这是磷。”我说。
“多奸诈的安排,”福尔摩斯说着闻闻那只死狗,“一点儿气味都没有,不会影响到它的嗅觉。亨利爵士,我们很抱歉,让你受到了惊吓。我原本以为要捉的是一只普通的猎狗而已,谁知道竟然是这么恐怖的家伙。浓雾也为我们添了不必要的麻烦,要不然我们一定能在中途截住它。”
“毕竟你救了我的命。”
“可是我却让你经历了这么大的一场虚惊。你能站起来吗?”
“给我再喝一口白兰地就没有问题了。来,拉我起来。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今晚你不应该继续冒险了。等一下,我们其中的一个人把你送回庄园。”
他挣扎着试图站起来,但是他脸色异常苍白,四肢还在发抖。我们扶他走到了一块石头边,他坐了下来,用颤抖的双手将面孔捂住了。
“现在我们必须离开了,”福尔摩斯说道,“剩下的事一定要争分夺秒的完成。现在证据都已经齐全了,只剩下将那个人绳之以法了。”
“在他家里找到他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当我们迅速顺着小路返回时,福尔摩斯继续说道,“从那些枪声,那家伙肯定已经判断出它的诡计被粉碎了。”
“我们离他家还有一段距离,而且这雾或许也会消除一些声音。”
“他当时应该就跟着那条巨犬,以便及时将它叫走。这会儿他肯定已经走远了!但是我们还是要搜查一下屋子,确定一下。”
正门开着,于是我们冲到屋子里一间间地搜寻,这样子吓到了在走道上碰到的那个步履蹒跚的老男仆。除了餐厅,其他地方都没有灯光,但福尔摩斯拿起了一盏台灯,将屋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搜遍了,但是我们根本没有发现我们所追的人的任何行踪。不过,楼上一间卧室的门被锁住了。“有人在里面,”莱斯特雷德喊道,“我听到了东西移动的声音。将这扇门打开!”
微弱的呻吟和沙沙作响的声音从门内传出来。福尔摩斯用脚底板在门锁上一蹬,门被踢开了,我们三人握着手枪冲进了房间。
但是房间里并没有我们希望找到的那个疯狂坏蛋的影子。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一件非常怪异而又出乎意料的东西,一瞬间,我们都张口结舌地愣在那儿了。
这个房间被布置成了小型博物馆的样子,有排带玻璃盖的小盒子被固定在了墙上,里面被蝴蝶和蛾子装满了,这些就是那个阴险狡诈的危险人物所采集的、供他日常消遣的标本。在屋子中央有一根直立的柱子,是支撑那条横跨屋顶、被虫蛀过的房梁用的。这根柱子上绑着一个被床单裹得严严实实的人,一时之间无法分清此人的性别。这个人的颈部被一条毛巾绕着系在了柱子后面,这人的半边脸也被另一条毛巾遮住了,上面还露出了两只深色的眼睛。在这个人回望我们之时,眼里带着哀愁、惭愧以及恐惧的探询的目光。我们马上将那人嘴上的毛巾扯掉,将其身上的捆绑解开,斯台普吞夫人就瘫倒在我们面前。当她那美丽的头低垂到胸前之时,她脖子上鞭打的红色伤痕清晰的露了出来。
“这恶毒的畜生!”福尔摩斯嚷道,“快,莱斯特雷德,把你的白兰地拿来!
扶她坐在椅子上!她被人虐待得昏过去了。”
她再度睁开了眼睛,“他安全吗?”她问,“他逃走了吗?”
“太太,他绝对逃离不出我们的手心。”
“不,我不是指我丈夫。我说的是亨利爵士,他还好吗?”
“是的,他很安全。”
“那只巨犬呢?”
“死了。”
她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感谢上帝啊!噢,这个混蛋!看他是怎么折磨我的!”她把袖子卷了起来,将手臂露了出来,我们惊骇地发现他胳膊上伤痕累累,上面全是一块块的瘀青。“但这还算不得什么!最让我痛苦的是我的心灵被玷污了,我的精神也不断地经受折磨。我可以忍受一切,忍受被虐待、忍受孤独、忍受隐瞒着的生活和其他所有,只要我还拥有得到他的爱的希望。但现在我明白了,即使这样委曲求全,我也只是他的报复工具而已,任由他耍弄和欺骗。”她越说越难过,终于爆发出一阵哭泣。
“既然您对他已经没有好感了,太太,”福尔摩斯说道,“那么,请你告诉我们,在哪儿可以找到他。如果您曾经帮助他做过坏事,那么现在就请您帮助我们,用以洗刷您的罪孽吧。”
“他只可能逃到一个地方去,”她回答道,“在泥潭中心的一个小岛上,那里有一座旧时的锡矿,他平时就把巨犬藏在那儿,他还在那里作了准备,供他躲避之时用。他一定会逃到那儿去的。”
雾墙像雪白的羊毛似的,紧紧围在窗户外面。福尔摩斯端着灯走向窗前。
“看,”他说道,“今晚谁也找不出走进格林本沼泽的道路的。”
她大笑着拍起手来。她的眼睛流露出狂喜和狞笑,连牙齿上都闪耀着喜悦的光芒。“也许他能找到进去的路,但是永远都别想再出来了,”她喊道,“他今晚怎么会看得到那些木棍路标呢?那是我们一起插的,是用来标明穿过泥潭的小路的记号。
假如今天我能将这些记号都拔掉该有多好,那样您就真的可以任意地处置他了!”
很显然,我们的追踪也只能等到大雾退去之后再继续了,所以我们让莱斯特雷德留下来看守房子,福尔摩斯与我则陪同亨利爵士回巴斯克维尔庄园。有关斯台普吞的事我们再也无法向他隐瞒了,不过当他得知自己所爱的女人是已婚女人,还是坚强地接受了这个打击。这一晚的恐怖经历给他的精神带来了严重的创伤,一整晚他都高烧不退,神志不清。莫蒂默医生一直留在他身边照顾他。在亨利爵士完全康复之前,他们两人已打定主意一起去环游世界,要知道他在得到这些不祥的财产之前,他的体格有多么强壮,精神是多么饱满啊。
现在,这段离奇的故事快要接近尾声了,在描述的过程中,我努力想让读者们分享到那些隐晦的恐惧和模糊的猜度,这些都是曾经长期困扰着我们的疑问,结局却是如此的悲惨和骇人听闻。在那只巨犬死去的第二天早晨,浓雾退去了,在斯台普吞夫人的带领下,我们来到了他们找到的那条穿过沼泽的秘密小径。看到她引导我们去追踪她丈夫时的那种急切而喜悦的样子,我们才体会到这个女人曾经过着多么恐怖的生活。
我们让她站在一块狭长、呈半岛形状的坚硬泥潭地面上。越往泥潭深处延伸,这块硬地就越窄。从硬地的尽头开始,上面插着一根根的木棍,凭借着这些小木棍的标志,脚下的路曲折地从冒着绿泡的水洼和恶臭的泥坑之间绕过,陌生人是根本无法通过的。茂密的芦苇和苍翠的水草都散发着腐烂的气味,有害的雾气也随之扑面而来,我们一次次地陷入到齐腰深的黑色的、颤动的泥潭里,可以看到在我们脚旁四周的几码以内,泥潭被震动得轻微地颤动着。走路之时,淤泥会黏在鞋跟上,当我们失足陷入泥潭时,就好像感觉有一只恶毒的手在将我们拖向深处,而且是那么坚定而冷酷地拽住我们不放。在这里,我们只见到过一个痕迹,证明在我们之前有人从这条危险的路上经过。在一簇生长在粘土地上的羊胡子草丛中,露出一件黑色的东西。福尔摩斯想要抓住那东西,于是从小路上向外迈出了一步,但他立刻就陷入到淤泥中。如果不是我们将他拉了上来,他恐怕就再也不能回到坚实的陆地了。他将一只黑色的皮靴举起,里面的皮革上印着“迈尔斯·多伦多”。
“这次泥浴洗得真是很值得,”他说,“这就是咱们的朋友亨利爵士不见的那只皮靴。”
“肯定是斯台普吞逃跑时掉下的。”
“没错。他让巨犬闻了鞋味去跟踪亨利爵士,自己将靴子留在了手里,他清楚自己的阴谋被揭穿了,在他被迫逃跑时,还将靴子抓在了手里,在逃跑中他把这只鞋丢在这儿了。我们清楚,至少他逃到这里前一直都是安全的。”
虽然我们可以作出很多推断,但是永远也不能了解比这更多的实情了,沼泽地上根本就无法找到脚印,因为脚印很快就会被翻上来的泥浆掩盖。走完了最后的一段泥淖小路,来到坚实的地面上,我们都迫不及待地寻找脚印的痕迹,但是一点踪迹也没看到。如果大地没有撒谎,那么昨天斯台普吞并没有到达目的地,他匆忙地穿过了大雾,向这座藏身的小岛逃去了,在大格林本泥潭里的某个地方,被污浊的泥浆吞噬了。这个可恶的家伙就这样永远葬身在了沼泽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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