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柯南·道尔
|类型:惊悚·悬疑
|更新时间:2019-10-06 09:51
|本章字节:12780字
有那么一会儿,我坐在那里紧张的简直无法呼吸,对我的耳朵产生了怀疑。
等我恢复了意识,也能讲话了,身上感觉轻松了很多。那冷漠的、直接而又有些嘲讽的声音只可能是一个人的。
“福尔摩斯!”我喊道,“福尔摩斯!”
“出来吧,”他说,“不过你要注意你的左轮手枪。”
我俯身从粗糙的门框下面钻了出去,他正坐在门外的一块石头上,他灰色的眼珠嘲弄地看着我吃惊的表情。他看上去虽然瘦削和疲惫,但是神情依旧很清醒很警觉,经历了风吹日晒,他敏锐的脸上已呈现出了古铜色,皮肤也变得粗糙了。他身穿粗花呢西服,头戴软布帽,这使他看起来与荒原上的其他旅行者没什么两样,由于像猫一样爱清洁,他还是像在贝克街一样,下巴刮得很干净,衣着也很整洁。
“这辈子还没有比看到你更令我愉快的事了。”我边说边紧握着他的手。
“或者更吃惊?”
“嗯,我必须承认这一点。”
“让我告诉你,不仅是你惊奇,连我也没想到我这暂时住所会被你发现,更没想到你会在这儿,直到我走到门前大约二十步的地方。”
“是我留下了脚印?”
“不是的,华生,我恐怕不能保证能从众多足迹中将你的辨认出来。但如果你真的不想让我认出你,你需要换一家烟草店:当我看到丢弃的烟头上印着牛津街布莱得利的店名,我就知道我的朋友华生肯定在这附近。能够看到烟头丢在了小路边上,一定是你在冲到小石屋之前一刻丢的。”
“没错。”
“我想到这些,而且又了解你那令人钦佩的韧性,于是确定你肯定隐藏在里面,手里拿着枪,等待着这儿的房客回来。所以,你真认为我是那个罪犯?”
“我不清楚你到底是谁,但是我有决心将一切弄个水落石出。”
“太棒了,华生!你是如何知道我在这一带的?或许那晚在追逃犯的时候你看到了我?我真是太大意了,竟然让月亮在我身后升起,将身形暴露了。”
“是的,那时我的确看到你了。”
“你肯定是将所有的小石屋都搜查了才找到这儿的吧?”
“没有,我看到了那个送东西的小男孩,是他将我吸引到你的住处的。”
“你看见他一定是通过那位老绅士架起的望远镜。我第一次看到那发光的镜头之时,还难以辨认出它是什么。”他站起身来向屋里看了看,“哈,我看到卡瑞特又为我送来了一些东西。这张纸是什么?这么说你去过翠西山谷了,是吗?”
“是的。”
“是去见劳拉·莱昂斯夫人吗?”
“正是。”
“很好!显然,我们的调查是齐头并进的。我希望当我们把调查结果拼凑在一起之时,会对这个案子有一个比较全面的认识。”
“啊,你在这里确实让我打心眼里感到高兴,因为如此离奇的案情和重大的责任带给了我巨大的精神压力。可是你究竟是如何来到这儿的?你都干了些什么?我还以为你一直待在贝克大街,处理那件敲诈勒索的案子呢。”
“你这么想,正是我所希望的。”
“原来你是利用我,却并不相信我呀!”我气恼地嚷起来,“福尔摩斯,我看你应该对我好点儿才对。”
“我亲爱的朋友,办这件案子就和办很多别的案子一样,你给我的帮助是无可估量的,如果你觉得我对你耍了什么花招捉弄了你的话,那就请你原谅吧。实际上,我这样做的目的,一部分也是为了你的,正是由于我体会到了你所承受的危险,我才亲自来到这儿调查这件事。如果我和你们,我们三人都在一起的话,我认为你的意见肯定与我的相同,只要我一出面,就等于向我们的对手直接宣战了。实际上,我一直都是能够自由活动的,而一旦我来到庄园,这就根本没可能了。我要让自己在这件事里成为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色,在关键时刻全力以赴。”
“可是为何要瞒着我呢?”
“让你了解真相,不仅对咱们毫无益处,或许还会因此而让我暴露。你势必想来告诉我些情况,或者出于关心给我送点日常用品什么的,如果那样,咱们就要冒不必要的风险了。我将卡瑞特带来了,你一定还记得在伦敦的那个聪明的小家伙吧。我一些简单的日常需要,都由他来照顾,无非是一块面包或者一副干净的硬领。一个男人还有什么其他的需要呢?他的到来等于为我增添了一双勤快的脚和一对额外的眼睛,对我来讲,这两样东西都是无价之宝。”
“这么说来,我的报告都白费了!”当回想起写那些报告时的艰辛和骄傲心情,我的声音也不由得颤抖了起来。
福尔摩斯将一卷纸从衣袋里掏出来。
“我亲爱的朋友,你所有的报告都在这儿,我也都反复了。我的计划非常巧妙,因此报告在途中只耽搁一天。这是桩极端困难的案件,在调查中你表现出了热情和智慧,我要对此向你表示敬意。”
刚才我还因为受到了捉弄而感到难过,但是福尔摩斯的这一番美言却让我感受到了温暖,我心头的怒火顿时完全熄灭了。我也认为这话说得颇恰当,想要达到我们的最终目标,他这么做的确是最好不过了,要是我知道他在沼泽地上,确实不太好。
“这样好多了,”他看到我脸上的不悦消散了,说,“现在你将拜访劳拉·莱昂斯太太的结果告诉我。我很容易猜到你去翠西山谷就是为了找她,因为我已注意到她或许对我们的案子有很大的帮助。实际上,你如果今天不去,我明天自己也会亲自前往。”
太阳已经落下去了,整个沼泽荒原被夜幕渐渐笼罩了,空气也越来越凉了,于是我们返回了小石屋取暖。在幽暗的光线下,我们坐着,我把那位太太的谈话转述给了福尔摩斯。他听的兴致盎然,以至于一些重要地方我必须重复两次他才满意。
“这非常重要,”我叙述完了之后他说,“这些谈话把这件复杂疑案子中一些我无法串联起来的地方补上了。你也许知道这位女士和斯台普吞的关系十分亲昵,对吧?”
“我并不知道他们的亲昵关系。”
“这点毋庸置疑,他们既见面又通信,互相完全了解,这也让我们的手中握有一项非常有力的武器。只要借此来离间他的妻子就行了。”
“他妻子?”
“你报告给了我那么多消息,我也回馈给你一些。那位以他妹妹名义出现的斯台普吞小姐的真实身份也是他太太。”
“天哪,福尔摩斯!你敢肯定吗?他怎么可以允许亨利爵士与她相爱呢?”
“亨利爵士坠入情网除了对亨利爵士本人有害以外,对其他人到没有太大的妨害。斯台普吞十分警惕,不让亨利爵士有机会对她表达爱意,这一点你已经体会到了。我再说一遍,那女士并不是他的妹妹,而是他的妻子。”
“可是他为何要精心策划出这场骗局呢?”
“因为他认为让她扮演一个未婚的女性,对他来说是非常有益的。”
突然之间,我心中潜藏的直觉和模糊的无法表述的怀疑,现在都变得具体化了,这一切将矛头指向了自然学家。在这个戴着草帽,拿着捕蝶网,面孔冷酷无情,而且没有特点的人物身上,我好像看出了一些恐怖的东西,无比的耐心和极度的狡黠,外表装出一副笑脸,但心中却暗藏着杀机。
“这么说他就是我们的对手。那个在伦敦跟踪我们的人?”
“我看谜底是这样的。”
“那么,那些警示一定是她发出来的!”
“完全正确。”
长期以来困扰着我的这个可怕的罪行,亲眼所见之下加上猜测,从黑暗中渐渐浮现了出来。
“福尔摩斯,你可以肯定吗?你如何知道那女人就是他的妻子?”
“因为他在首次见你时,有一件事忘了对你隐瞒,是有关于他自己经历的事情,我敢说,从那以后他对这件事肯定非常悔恨。他曾在英格兰北部做过校长,但是现在没有比调查一个校长更简单的事情了,很多的学校服务机构都可以查询一个人是否从事过这个职业。我做了一点调查,发现有一所学校曾经在恶劣的环境下被迫关闭,而那个学校的主人,虽然是不同的名字,但却与他的妻子从此就消失了。这些情况都和斯台普吞的相符合。而当我得知那个失踪的人非常热爱昆虫学时,我就完全肯定我的判断了。”
迷雾在渐渐退散,但是许多事情仍旧笼罩在黑暗之中。
“如果这个女人真是他的妻子,那么劳拉·莱昂斯太太又是如何被牵扯进来的呢?”我问道。
“这正是全部疑问之中的一个,而这个疑问其实已经被你的探查工作揭示出来了。你与那位女士的交谈已让情况明朗了很多。我没听说过她与她的丈夫想要离婚的事情。如果她的确曾经计划着离婚,但又把斯台普吞当做了未婚男子,那她无疑会想要做他的妻子了。”
“但是,如果她了解了这其中的骗局呢?”
“啊,如果是那样,这位女士对我们或许就有用了。当然,我们应该去找她,咱们两人明天就动身。华生,你不觉得你忽视自己的职责已经很长时间了吗?你是应该待在巴斯克维尔庄园的啊。”
夜幕降临了,最后的一抹晚霞也在消失在了天边。在紫色的夜空里,几颗半明半暗的星星在闪烁着。
“福尔摩斯,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我一边站起来一边说,“当然了,你我之间是不需要保守秘密的。他这样做到底是何意思?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在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福尔摩斯将音调都放低了:“华生,这是谋杀,是件蓄谋已久、残忍至极的谋杀。不要再问我具体的细节了。就好像他的那面网罩着亨利爵士一样,我的网也紧紧地将他围住了,再加上你的帮助,他几乎已经成为了我的囊中之物了。我们所担心的威胁目前只剩下一个,就是或许他会在我们采取行动之前先行下手。再过一天,最多两天,我就会将一切破案工作准备好,在这之前,你需要像一个深情的母亲照看她生病的孩子那样认真地照顾好你需要保护的人。事实证明,今天你所做的事情是对的,但我还是希望你不要离开他的身边。听!”
突然,—阵可怕的、持续不断的、伴随着恐惧和痛苦的尖叫声将沼地的寂静打破了。那可怕的喊叫声让我身体里的血液都凝固了。
“啊,糟糕!”我感到了一种压抑感,“那是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福尔摩斯突然站起,我看见他黑色的身影站在了小石屋的门口,俯着双肩,向前伸着头,在漆黑的外面四处张望。
“嘘!”他轻声说,“别出声!”
由于事出紧急,那叫喊声很大,好像是从阴郁的荒原深处的某个地方传来的,现在这声音传进了我们的耳鼓,听起来显得比刚才更接近,更大声也更急迫了。
“声音是从哪儿来的?”福尔摩斯小声说道,那颤抖的声音让我感觉,像他这样坚强如钢铁的人也深感震惊了。“华生,这声音是从哪传来的?”
“我认为是那边。”我朝黑夜中指去。
“不,应该是那边。”
寂静的夜空被痛苦的喊叫声划破,声音也越来越清晰,而且比刚才更靠近了。在这呼喊声中还夹杂着一个新的声音,那是一种低沉的声音,带着节奏但却更加恐怖,就像大海的潮水般不停地起伏着。
“就是那条猎狗!”福尔摩斯大叫起来,“来,华生!快来。天哪!或许已经来不及了!”
他飞一般地冲了出去,在沼泽地上疯狂奔跑起来,我紧跟在他的后面飞跑。但就在我们前面那片嶙峋的岩石中,传出了最后一声凄惨而又绝望的叫声,随后就是沉闷的撞击声。我们停下脚步侧耳倾听,寂静的夜色中我们再也听不到其他的声音了。
福尔摩斯摸着额头,在地上乱跺着脚,就像一个神经受到刺激的人。
“我们被打败了,华生。咱们来晚了。”
“没有,肯定没有。”
“我真是个傻子,竟然迟迟没有行动。而你呢,华生,你扔下了应该保护的人,看看这种后果!如果发生了不幸事件,我们必须对他进行报复。”
在黑暗中,我们疯狂地朝前面跑去,还不时地撞在石头上,我们拨开那些金雀花树丛,喘着粗气跑到了岩岗上,向着另外一面的山坡冲了下去,一直跑到那可怕声音传来的方向。每到一个岩岗起伏的高地,福尔摩斯就急迫地向四处张望,但是沼泽地里非常黑暗,荒凉的地面上,一样活动的东西都没有。
“你能看到什么东西吗?”
“什么也没看到。”
“可是,听,那是什么声音?”
我们耳朵里传入了一阵阴沉的呻吟声,紧接着又是一声,就在我们的左边!
那边有一条岩脊,它的尽头处是个垂直的峭壁,峭壁的下面是布满了岩石的斜坡。崎岖不平的坡面上一个黑乎乎的不规则物体平摊在那儿。我们向它跑过去时,那个朦胧的轮廓慢慢变清晰了。那是一个脸朝下趴在地上的人,头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被压在了身子底下,肩膀呈现出了弧形,身体蜷缩成了一团,很像要翻跟头的样子。这人的样子如此怪异,我当时都没反应过来那声呻吟竟然是这个人在临死之前发出的。我们弯腰观察此人,他永远都不会发出任何声音了。
福尔摩斯将手搭在了他的身上,将他抓起来,同时也恐怖地惊叫了一声。他将一根火柴划亮,火光照在了他布满了鲜血的手上,以及死者碎裂的头颅中流出的、正渐渐扩大的一滩血液和脑浆上。火光还将一个让我们心痛到极端的事实照亮了——这的确是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的尸体!
那套暗红色的苏格兰呢西装,也就是亨利爵士第一天早晨来到贝克街时所穿的,我们绝对不会忘记。我们只看了一眼西装,火柴就灭了,我们的希望也随着熄灭。福尔摩斯不停地诅咒着,他的脸在黑暗之中显得惨白。
“这个毫无人性的畜生!畜生!”我将双拳握紧叫道,“啊,福尔摩斯,是我离开他身边导致他走向了死亡,我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华生,我比你更该被责怪。为了让我的案子每个方面都圆满,我竟将委托人的生命牺牲了,这是我一生事业中的最大耻辱。但是我怎么会想到,我怎么会想到我再三的叮嘱还是不能阻止他不顾安危地独自跑到沼泽荒原上面来!”
“我们听到了他的呼叫,天啊!那疯狂的呼叫声,但是我们依然无法拯救他!那将他置于死地的可恶畜生在哪儿?或许它此时就在这些岩石间潜伏着,还有斯台普吞,他在哪儿?总有一天,他要将这些债都偿还的。”
“他会的,我要亲眼看到他这么做。伯父与侄子双双被杀害,一个是看到了这个他认为是恶灵的野兽而被活活吓死的,一个是拼命想摆脱它而摔死。但是我们现在必须证明凶犯和野兽之间的联系。从我们所听闻的传说,我们甚至无法证明后者的真实存在,因为亨利爵士明显是被摔死的。不过,无论他有多么狡诈,在一天之内我一定要将这家伙逮住!”
我们伤心地站在这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两旁,我们长期的努力和心血,竟然换来这样一个悲惨的结局,这个瞬间发生的不可挽回的灾难,让我们从心里感到异常的沉重。后来,在月亮升起后,我们又爬上了我们的朋友摔倒的那块山岩的顶端,并从那儿向黑暗的沼泽地里了望。银白色的光辉在黑暗之中闪动着,几里以外的远处,在朝向格林本的方向,有一处单独的黄色火光在闪动,那亮光只可能是来自斯台普吞家那所孤独的住宅。我一边向前望着,一边对着它愤怒地挥舞着拳头,并狠狠地咒骂了一句。
“为什么我们不立刻抓住他呢?”
“破案的时机还未成熟,那家伙谨慎狡诈到了极点;问题已经不在于我们得到了多少情况,而在于我们能证明些什么。我们只要走错一步,那混蛋也许就从咱们的手中逃脱了。”
“那么,我们怎么办?”
“咱们明天有的是需要做的事,但今天晚上也只能为可怜的朋友料理后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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