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歪唇男子(1)

作者:柯南·道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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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惊悚·悬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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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9: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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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2240字

艾萨·惠特尼是圣乔治大学神学院已故的院长伊莱亚斯·惠特尼的兄弟,他吸食鸦片成瘾,不能自拔。据我所知,他在上大学读了英国作家德·昆西有关梦幻和兴奋的描述之后,突发奇想,把烟草浸泡在鸦片的酒精溶液里一起吸用,以图产生梦幻和兴奋的效果。正是这种愚蠢的行为导致他如今这种状况。后来他意识到,像许多这样做的人那样,上瘾容易戒掉难。所以,在随后的几年里,他吸毒成性,不能自拔!他亲朋好友对他既厌恶又怜悯。我曾经见过他,他那副神情我依旧记忆犹新:苍白憔悴,眼皮耷拉,目光呆滞,坐在椅子上缩成一团,活脱脱落魄王孙的倒霉相。


1889年6月的一个晚上,正当大家准备就寝,门铃突然响起。听到铃响后,我立即从椅子里坐起身来,我的妻子停下手中的针线活,神色不悦。她说:“肯定是病人。你又得出诊。”


忙碌了一天,疲惫不堪地回到家里,听到这铃响,不禁叹了口气。


开门声和急促的说话声以及一阵快步走过地毡的声响随后传来。紧接着,我们的房门大开,走进来一位妇女,头蒙黑纱,身穿深色呢绒衣服。


“请原谅我深夜前来拜访,”她才说着,突然间失去自制,冲到我妻子面前,用双臂抱住我妻子的颈子,伏在她肩上哭了起来。“我遇见大麻烦了!”她哭道,“我多需要帮助啊。”


“哎呀,”我妻子一面说,一面掀起她的面纱,“凯特·惠特尼!你吓我一大跳,凯特!你进来时,我完全没有想到会是你啊。”


“我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所以我来找你。”事情总是这样的。人们一有了难题,总是来找我妻子,寻求慰藉。


“你做得对。现在先喝点酒或水,然后我们再坐下来好好说说,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现在我让华生先回房去睡觉?”


“不,不用!我还需要大夫给我提点建议,提供帮助呢。是关于艾萨的事儿,他已经两天没回家了。我真的很担心他!”


她来我家向我们诉说她丈夫带给她的苦恼,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因为,我是个医生,我妻子则是她的老同学、老朋友。每当这个时候,我们总是费尽心思找一些话来安慰她,比如知道她丈夫在哪里吗,我们有可能把他找回来吗。这一次看来,我们是能帮上忙了。她说她得到消息:艾萨近来烟瘾一发作,就到城区最东头的一家鸦片馆去过瘾。


在以前,尽管他白天在外面放荡,但是一到晚上还是会回家的。然而这一次,情况却不同了,他已经整整两天不见踪影了。她说,艾萨肯定是跟码头上的社会渣滓躺在一起吞云吐雾,要不就是过足了鸦片瘾,在那儿酣睡。只要去高天鹅闸巷的黄金酒吧,她对此确信无疑。可是,她该怎么办呢?她是个年轻娇羞的女人,哪能去那种地方,从一群流氓无赖中间把丈夫拽出来呢?情况就是这样,目前唯一要做的就是把他找回来。难道能不陪她一起去吗?后来我转念一想,她可以不用去。


因为我是艾萨·惠特尼的私人医生,我的话他还是能听进去的。再者,我一个人去可能会更容易解决问题。于是我答应她,要是他真在她所说的地方,我一定会在两个小时之内就会把他送回家里。十分钟后我离开了我的椅子和我们那间舒适的起居室,乘坐一辆双轮马车向东驶去。一路上,我想这样的差事真是荒唐,不过事情发展到后来,简直说得上是离奇了。一开始,我的冒险并没有遇到多大困难。高天鹅闸巷是一条脏得令人作呕的小巷,坐落在伦敦桥东沿河北侧高大的码头建筑物背后。在一家出售廉价衣服的商店和一家出卖杜松子酒的酒馆之间,有一条陡峭的阶梯通向一个像是洞穴似的黑乎乎的豁口,我找到了我要找的那家烟馆。我让马车在那里等候,自己顺着台阶下去,阶梯的中部已经被来来往往的醉汉们踏得凹凸不平了。借助挂在门上闪烁不定的油灯的亮光,我摸进了房门,来到一个又长又矮的房间。


房间烟雾弥漫,到处是棕褐色的鸦片烟雾,倾斜的地面上摆放着一排排木榻,就像偷渡船只的前甲板。透过微光,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木床上躺着东倒西歪的人,有的耸肩低头,有的屈膝蜷卧,有的头颅后仰,有的下颌朝天,他们朦胧的眼神关注着到这里的新客人。黑暗中闪着红色亮点,忽明忽暗的是那些燃烧着的鸦片在金属的烟斗锅里被人吮吸时发出的红色小光环。在这里,有的人自言自语,有的用一种奇异的低沉、单调的语音交谈着,窃窃地私语着。这种人说话滔滔不绝,含糊不清,谈的几乎全是自己的心事,而把别人对他讲的话当耳旁风。


不过大多数人都静静地躺在那里。在远处放着一个炭火熊熊的小灰盆,一个老者坐在周围的一只三足木板凳上。此人身材瘦高,正双拳托腮,两只肘支在膝盖上,双目凝神注视着炭火。我刚走进去,一个肤色发黄的马来仆人就匆匆递过来一支烟管和一些毒品,招呼着我走向一个空铺位。


“谢谢你!我不会呆太久。我有个朋友叫艾萨·卫特尼的在这里,我想跟他说说话!”我说。紧接着,我听到右边有响声。我转过头,透过昏暗的光线,我看到苍白、形容枯槁、头发蓬乱的萨特尼看着我。


“天啊!是你,华生医生。”他说,他的每一根神经似乎都绷得极紧,样子可怜又可鄙,“华生,几点啦?”


“快十一点了。”


“今天星期几?”


“星期五,六月十九号。”


“天啊!我还以为是星期三呢。今天星期五啦,不对,今天星期三,华生,你为什么要这样吓我?”说完,他将脸埋入双臂之中,开始哭起来。“我跟你说,今天是周五。你老婆这两天一直在等你。你这样子不觉得丢人?”“丢人。但是,华生,你肯定弄错了,我在这儿不过呆了几个钟头,仅仅抽了三袋烟,最多四袋……我也记不得到底是多少了。不过,我会跟你回家去的。我不想让凯特担惊受怕,我亲爱的凯特呐。扶我一下!你叫马车了吗?”“叫好了,在外面等着我们呢。”


“那我就坐车回去。不过,华生,我应该欠了账。你去帮我看看欠了多少。我现在提不起精神,什么都做不了。”


我穿过两排人中间的那条狭窄的过道,四下寻找掌柜,在这过程中,我尽量屏住呼吸,免得吸入毒烟。这屋里烟气熏天,令人精神恍惚。当我从炭火盆旁那个高个子老人身旁经过的时候,有人拉了一下我的衣服,并且用低沉的声音说:“走远点再回头看我!”我听得很清楚,低头看了一眼,是个老头。可他跟刚才没有两样,还是枯坐在那里,一副全神贯注模样。他身子瘦削,皱纹满面,因年老而佝偻着肩背,一支鸦片烟枪耷拉在两腿中间,仿佛手指无力任凭烟枪滑落下去似的。按照他说的,我往前走了两步,回头再看他时,惊得我差点叫出声来。他也把脸朝向我,只有我看清了他的表情,他舒展了身体,脸上的皱纹消失了,呆滞的眼睛变得炯炯有神,从炭火盆旁边望着我。


见到我一脸惊讶,他露出了笑容。他不是别人,就是福尔摩斯。只见他微微做了个手势,示意我去他身边,然后又转过身去。当我再次看他的时候,他又是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浑身颤抖,嘴里咕哝个不停。


我小声说道:“福尔摩斯!你来这鬼地方干吗?”


“小声点,”他说,“我耳朵不背。如果你把你那位烟鬼朋友打发回去,我倒愿意跟你说说。”


“可是我外面有辆马车。”


“那就让他坐上车回家去吧!你不用担心你这位朋友,他早已经筋疲力尽了,不会惹事的。对了,顺便写张字条,让马车夫带回去给你妻子,跟他说,你和我在一起。你在外边等一会儿,五分钟后我就出来找你。”


拒绝福尔摩斯提出的要求十分困难,因为他总是非常直接,不动声色地运用请求方式掌握了主动权。不过,我倒觉得,只要把惠特尼弄上车,我就完成了凯特和妻子给我的任务。现在能够和老朋友一起去调查一桩奇案,那是再好不过的事。当然,对他来讲,奇案不过是家常便饭。于是我写了张便条,替惠特尼付了账,把他送上马车,看着马车消失在黑暗之中后,我回头等福尔摩斯。过了一会,一个老态龙钟的身影从鸦片馆里走了出来,无疑是福尔摩斯,随后我们一起走上了街道。他还是那样弓着背,步履蹒跚,直到过了两条街道,他才向四周扫了一眼,最后挺直身子尽情发笑,“华生,我想你肯定会认为我又多了一个毛病——吸食鸦片,除了注射可卡因。”他说。


“我的确感到吃惊,在这种地方看见你。”


“不过看见你,我更加惊奇。”


“我是来找一位朋友的。”


“我是来找一个敌人的。”


“敌人?”


“是的,是我的不共戴天的敌人,或者说,是我天然的猎物。简单地讲,华生,我正在进行一次不同寻常的侦查。我希望可以从这些烟鬼的不着边际的闲扯中找到一点线索,我以前曾这样干过。不过,要是我在烟馆里被他们认出来,那我的性命就不保了。之前,为了侦查,我去过那家烟馆,惹得开烟馆的印度兵痞不满,他曾发誓要报复我。在靠近保罗码头拐角处的那座建筑物背后,有一扇活板门,它能告诉你许许多多的事情,长年累月在月黑风高之时所发生的稀奇古怪的故事。”“尸体?难道你说的是那一些尸体?”


“是的,医生。如果在烟馆里那些被弄死的倒霉蛋每个人付给我们一千英镑的话,那么我们就是富翁啦。沿河一带最险恶的图财害命的地方就是这里啦。我担心莱维尔·圣克莱进得去,出不来。但是,不管多么危险,我们还是应当把圈套设在这里。”说完后,他将两个食指放在上下唇之间,吹出一声尖锐的哨声,过了一会,一阵辘辘的车轮声和马蹄的得得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现在,华生,”福尔摩斯说道,“你能跟我一块去吗?”


“要是有用到我的地方我愿意效劳。”


“噢,一个可信赖的朋友总是有用的,更何况是记录案件的人。


我在香园的房间有两张床。”


“香园?”


“是的,圣克莱先生的房子,在我调查期间,我一直住在那儿。”“那是在哪里?”


“在肯特郡靠李镇附近,离这有七英里路程。”


“可是我还是一头雾水。”


“当然,不过你马上就会明白的。上来吧,好了,约翰,今晚我们不麻烦你了。这是半个银币,明天大约十一点左右来找我,把马的辔头戴上,再见了!”福尔摩斯轻轻抽了马一鞭子,马车就冲了出去,在一条条昏暗无人的街道上奔跑。后来,路面渐渐变得宽阔了。马车飞驰过一座桥,两侧有栏杆,桥面挺宽阔,黑魃魃的河水缓缓从桥下流过。向前望去,又是茫茫一片砖块和灰泥砌成的单调城镇,镇上一片死寂,只能听到警长有规律的沉重脚步声,偶尔也能听到酒宴迟归者在路上扯着喉咙歌唱嘶喊。一片乱云慢吞吞飘过天空,云隙间不时露出几颗光芒微弱的星星。一路上福尔摩斯沉默不语,脑袋耷拉在胸前,一副沉思者的典型形象。我坐在他身旁,心里感到纳闷,不知道他接手的这桩案子究竟有什么案情,让他情愿付出这么沉重的代价,可我不敢开口询问,唯恐打断他的思路。我们驱车好几英里后,来到郊外别墅区的边缘地带,他这才晃动一下身子,耸了耸肩膀,点燃他的烟斗,显出得意的神气,仿佛为自己采取了最佳行动感到满意。福尔摩斯耸了耸肩,点上烟斗,一副自鸣得意的神气。他说:“华生,你保持缄默的能力十分了得,因为这点,你成为一个非常难得的伙伴。


不过,说实在的,我现在需要有人和我交谈,毕竟我的想法不见得每次都是对的。跟我说说,今晚那位可爱的女人到门口迎接时,我该说点什么才好?”


“你怎么忘啦,我对此事还一点都不了解呢。”


“到李镇还得需要一定的时间,刚好有时间跟你说说案情。这个案子出奇的简单,简单得我都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入手。线索非常多,可我就是理不清头绪。现在我就简单地给你介绍一下案情吧!华生,我对这个案子是两眼一抹黑,或许你能看出一丝光亮呢。”


“那你说说。”


“几年前——确切地说,1884年5月——一个名叫圣克莱尔的绅士来到李镇。他十分富有,一来就购置了一座大别墅,把田园修整得很美,生活相当阔绰。渐渐地,他和附近的许多人成为朋友。1887年,他和当地一个酿酒厂老板的女儿结了婚,生了两个孩子。虽然他没有正式职业,但他拥有好几家公司的股份。一般情况下,他是在早上进城,下午5点14分从坎农街返回。他现年三十七岁,没有不良嗜好,是一位优秀的丈夫和父亲,同时深得人心。此外,经过查证,他的全部债务只有88英镑10先令,但他在首都郡银行的存款就有220英镑。


所以,没有理由认为他会为金钱问题而大伤脑筋。


“上周一,由于有两件重要的事情要办,以及还要给小儿子买一盒积木,所以他比平时进城要早得多。事有凑巧,同一天,就在他离家后不久,他的太太收到一封电报,上面说她一直等待的包裹,已经寄到亚伯丁运输公司办事处,让她去领取。熟悉伦敦街道的人都清楚,那家公司的办事处位于佛斯诺街。那条街有一个岔道和天鹅闸巷相通,天鹅闸巷也就是今天你见到我的那个地方。午饭过后,圣克莱尔太太便进城了,她在商店买了些东西,随后,便去运输公司办事处取包裹。


在返回车站时,路过天鹅闸巷正好是下午4点35分,你听明白了吗?”“明白。”


“星期一那天非常热,你也许记得。那天圣克莱尔太太走得很慢,她一边张望着希望能叫到一辆马车,因为她对周遭环境很不中意。正当她朝高天鹅水坝巷这边走来时,突然听到一声惊叫,紧接着他便看到她丈夫正从一个二楼的窗子俯身看着她。按照她的说法,他正在跟她打招呼的样子,使她惊得全身冒冷汗。那扇窗子是开着的,她清清楚楚地看清了他的脸,他脸上的表情十分的激动,双手对着她狂乱挥动,然后突然就从窗口消失了。在他看来,好像有人从后面把他拉走一样。然而,最令人奇怪的是,她注意到他虽然穿着早上进城的深色外衣,但他既没有将衣领翻出来,也没戴领带。


“她确信丈夫出了事,于是她连忙沿台阶飞奔下去,闯进那栋房子的前厅。这房子刚好就是今晚你看见我的那个烟馆。正当她穿过前厅要登上通往二楼的楼梯的时候,楼梯口的那个印度流氓水手,狠狠地推了她一把。后来,又出现一个丹麦助手,他们两个把她推到街上。


她满心疑惑与恐惧,当时她感觉自己简直要发疯了,顺着小巷冲出去。


非常幸运的是,她在弗雷斯诺街遇见一位警长和几名巡捕,他们当时正准备出去执勤。听完她的话后,警察们便随她返回去。尽管那烟馆老板再三阻拦,他们最终还是一路走进刚才看见圣克莱尔先生的那间屋子。然而屋子里根本没有圣克莱尔先生在那儿呆过的迹象。整个那层楼上,只住着一个人,一个面貌丑陋的瘸子。店老板和那两个家伙矢口否认有其他人来过,他们说整个下午没有任何人到过那层楼临街的屋子。查不到任何证据,加上对方矢口否认,警察们开始怀疑了,他们认为圣克莱尔太太产生了错觉。就在这个时候,她大喊一声,猛扑向桌上的一个小木盒,掀开盒盖,哗啦啦倒出一堆儿童积木。这可是是圣克莱尔先生答应要带回家给孩子的玩具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