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格洛里亚·斯科特号三桅帆船(1)

作者:柯南·道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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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惊悚·悬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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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9: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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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3132字

一个冬日的黄昏,我和我的朋友福尔摩斯相对坐在壁炉两侧,福尔摩斯说:


“华生,我这里有些资料,我认为你值得一读。这些资料和‘格洛里亚·斯科特’


号三桅帆船奇案有关。治安官老特雷弗就是因为读了这里的一封信而吓死的。”


福尔摩斯从抽屉里取出一个颜色晦暗的小圆纸筒,解开带索,交给我一小半张石青色的纸。这是一封字迹潦草的短信,上面写着:


伦敦的野味供应量越来越多。我们相信,大总管海德逊已奉命接受所有捕蝇纸订单,以便保存你的那只野母鸡的生命。


读完这封莫名其妙的短信,我抬起头望见福尔摩斯正看着我的表情发笑。


“你看上去有点迷惑不解。”他说道。


“我看不出这封短信怎么会让人感到恐惧而死亡,照我看不过有点奇怪而已。”


“是啊。可那位身体健康、精力旺盛的老人,看了这么一封短信竟然当下倒地而死,简直像手枪面对面射中他一样。”


“你挑起了我的好奇心,”我说道,“你为什么说我值得读一下这些资料呢?”


“因为这是我承办的第一桩案子。”


我一直设法使我的朋友谈一谈最初是什么原因使他转向犯罪研究的,可是他一直没有交谈的兴致。这时他坐在扶手椅上,把资料在膝盖上摊开,然后点上烟斗抽了一会儿,并把资料翻了过来。


“你从未听我说起过维克多·特雷弗吗?”他问道,“他是我上大学两年中结识的唯一的一个朋友。我是一个不善交际的人,华生你是知道的。我总喜欢独自一人关在房间里,整天眉头紧锁,训练自己的思想方法,所以很少和同龄人交往。除了击剑和拳击,我几乎没有什么别的体育爱好,正好那时我学习的专业与别人的完全不同,因此也根本没有交往的必要。特雷弗是我唯一认识的人,我们的相识源于一个偶然事件。那是一天早晨,在我去小教堂时,他的牛头犬紧紧咬住我的后脚跟。


“这样建立的友谊很平淡,但很真挚。因为脚受了伤,我在床上躺了十天,特雷弗经常来看我。起初我们只是简单地聊几句,可后来他待的时间越来越长,到那个学期结束之前,我们成了好朋友。他是一个热情奔放、血气方刚、精力充沛的人,在很多方面和我截然不同。但我们也有一些共同点,当我发现他和我一样形单影只时,我们便成了哥们儿。后来,他邀请我去他父亲那里——诺福克的敦尼索普村。我接受了他的邀请,在那里度了一个月的长假。


“老特雷弗是个治安官,同时又是个大地主,声名显赫。敦尼索普村是兰葛茂北部的一个小村落,就在布罗德市郊外。特雷弗的宅邸是一所面积很大的老式的栎木梁的砖瓦房,门前有一条甬道,两旁是茂盛的菩提树。附近有许多沼泽,那是个天然的狩猎野鸭的好场所,更是一个享受垂钓的好地方。宅院中有一个小而别致的藏书室,我听说那是随房子从原主手中一并购买下来的。除此之外,还有一位不错的厨子侍候我们的一日三餐。因此一个人在这里度过一个月的假期,倘若仍不能够满足的话,那么我就是一个过分挑剔的人了。


“老特雷弗的妻子早就去世了,我的朋友维克多·特雷弗是他的独生子。


“听说他原来还有一个女儿的,但在去伯明翰途中患白喉死了。我觉得特雷弗是位非常有意思的老人。他身强力壮。虽然没有多少文化,可是脑子却很聪明。他书读得不多,却去过不少地方见过很多世面,并且所见所闻都能牢记。


“他体格结实,身材粗壮,一头灰白蓬乱的头发,一张紫铜色饱经风霜的面孔,一双蓝色的眼睛,目光锐利得近乎凶狠,这就是他整个的外形。可他却是以善良、乐善好施着称,盛传他在法院理案时也是宽大为怀。


“我到他家不久,有一天傍晚,饭后我们坐在一起喝葡萄酒,小特雷弗忽然谈到我的那些观察和推理。那时我已经把它们归纳成一个系统了,只不过还未意识到它对我一生将起什么样的作用。这位老人显然认为他儿子言过其实,把我的一点雕虫小技过分夸大了。


“‘福尔摩斯先生,那就来吧,’他情绪高昂地笑道,‘我就是一个极好的例子,看你能不能从我身上推断出什么来。’”


“‘恐怕我推断不出多少来,’我回答道。‘我只能猜测出,在过去一年中,你一直在害怕有人会对你进行人身攻击。


“老人听了这话大吃一惊,嘴角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两眼盯着我。


“‘呵呵,你说对极了,’他说道。接着,他转向儿子说,‘维克多,你知道的,我们赶走了跑到沼泽地上偷猎的那伙人,他们发誓要报复我们,结果爱德华·霍利先生果真受到了袭击。从那以后,我一直小心提防着他们,可你怎么知道这事呢?’


“‘你有一根非常漂亮的手杖,’我回答道。‘我从你手杖上刻的字看出,你买下它不过一年时间。可你下了不少工夫,在手杖上钻了眼灌上铅,做成一个有力的武器。照我看,假如你不害怕有什么危险的话就不会采取这种防范措施了。’”


“‘还有别的吗?’他微笑着问道。


“‘您在年轻时还经常参加拳击运动。’”


“‘你又说对了。你怎么知道的呢?是不是我的鼻子有点被打歪了?’


“‘不是,’我说道,‘是你的耳朵告诉我的。您的耳朵特别的扁平而且宽厚,这正是拳击家的特征。’”


“‘还有别的特征吗?’


“‘从您手上的老茧看,您干过很长时间的挖掘工作。’”


“‘我全部的钱都是挖金矿得来的。’”


“‘您在新西兰待过。’”


“‘你又说对了。’”


“‘您去过日本。’”


“‘不错。’”


“‘您曾经和一个名叫ja的人交往甚密,但后来您又极力想把此人忘记。’”


“老特雷弗慢慢起身,睁大那双蓝色的眼睛,用一种奇怪又可怕的眼神盯着我,接着一头栽倒下去,脸埋进了桌子上的坚果壳里,昏死了过去。


“你可以想象,华生,他儿子和我有多惊慌。不过他没有昏迷多久。我们解开他的衣领,洒了些水放在他脸上,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后,坐了起来。


“‘哦,孩子们,’他强颜欢笑地说道,‘但愿我没有让你们感到害怕,我的外貌看起来非常强壮,可是心脏却很脆弱,一点点的惊吓就会让我昏倒。福尔摩斯先生,我不知道你是从什么地方作出这些推论的,但就我个人而言,那些实际生活的警探也好,书中虚构的侦探也好,和你一比他们就成了愚鲁之辈。这可以作为你谋生的手段或者说是工作,你可以记住我这个饱览人世辛酸的老人的话。’”


“华生,我请你相信这一点,当时做一些推理仅仅是我的一种业余爱好。首先促使我想到这个爱好可以成为我谋生的手段的,就是这位老人的话以及他对我能力有些夸张的评价。可是当时我只是对主人突然发病感到不安,没有顾得上去想其他的。


“‘但愿我说的话不会给你带来痛苦。’”我说道。


“‘啊,你真触到了我的痛处。但我还是想问一下,你是怎样知道的,你又知道了多少事?’这时他说话像是在半开玩笑,可是意想不到的是他的双眼依稀泄露出惊骇的神情。


“‘这很简单,’我说道,‘那天我们在小艇中,你卷起袖子去捉鱼时,我见你胳膊上刺着ja二字,字形仍然清晰可辨,但笔画已模糊了。字的四周又染着墨迹,显然是后来你设法要把那字迹抹去。由此可见这两个缩写字母对你来说本来十分亲切,后来却想忘掉。’”


“‘好一双厉害的眼睛!’他放心地松了一口气说道,‘这事被你说对了。不过我们不必谈论它了。一切鬼魂之中,我们旧相知的阴魂才是最凶恶的。我们去弹子房安安生生地吸口烟吧?’


“从那天以后,老特雷弗对我的态度变了,亲切中总是带有一丝猜忌。这一点连他的儿子也觉察出来了。‘你的本领吓到我们家老当家的了,’小特雷弗说道,‘因为他永远也弄不明白你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我当然看得出老特雷弗不愿流露出心中的疑虑,可偏偏他的疑虑却非常强烈,一举一动都隐约能流露出来。我终于确信我的存在让他感到不安,便向他们告辞。可是就在我离开的前一天,发生了一件小事,后来证明这件事非常重要。


“那时我们三个人坐在花园草坪的椅子上晒太阳,欣赏布罗德的景色,一个女仆过来说,门外有个男人求见老特雷弗先生。


“‘他叫什么名字?’主人问道。


“‘他不愿说。’”


“‘那么他要干什么呢?’


“‘他说您认识他,他只想跟您聊聊。’”


“‘带他到这里来吧。’”过了一会儿,进来一个瘦骨如柴的人,举止畏缩,步履拖沓。身穿一件夹克衫,敞着怀,袖口上有一块油污,内穿一件红黑格子衬衫,棉布裤子,长统靴很破旧。他棕色的脸庞消瘦,面上总是带着笑容,显得很狡猾,露出一排不整齐的黄牙。他的双手布满皱纹,半握拳,显出水手特有的姿态。当他无精打采地穿过草坪时,我听到老特雷弗的喉咙里发出类似打嗝的声音。他突然离开椅子,奔到屋里。不一会他跑回来,在他走过我面前时,我闻到很浓的白兰地酒味。


“‘嗨,朋友,’他说道,‘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那个水手站在那里,愁眉苦脸地看着老特雷弗,嘴角依然挂着微笑。


“‘你不认识我了吗?’水手问道。


“‘哎呀,当然不会,你是海德逊嘛。’”老特雷弗惊奇地说道。


“‘海德逊,没错,先生,’水手说道,‘哦,自从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后,三十多年已经过去了。你已经住上了大豪宅,而我还在垃圾堆里讨生活呢。’”


“‘嘘,你会发现我根本没有忘记过去,’老特雷弗喊道,接着他走到水手跟前小声地说了些什么,然后又提高嗓门说,‘先去厨房给你弄点吃的喝的。我保证给你安排一个差事。’”


“‘谢谢您,先生,’水手一面说,一面拨弄着前额的头发。‘我刚结束为期两年的航行,这艘船时速八海里,人手不多。我需要休息。所以我打算要么去贝多斯先生那里,要么来您这儿。’”


“‘啊!’老特雷弗叫起来。‘你知道贝多斯先生的下落?’


“‘上帝保佑您,先生,我知道每个老朋友的下落,’水手坏笑着说。随后他慢吞吞地跟着女仆进了厨房。老特雷弗敷衍我们说他过去挖矿时,和那人是同船的水手,说完便把我们扔在草坪,自己进屋去了。一小时后我们进屋时,发现他喝得烂醉,倒在餐厅的沙发上。整件事情给我留下了极坏的印象,第二天离开敦尼索普村时,我一点也不觉得难过,因为我感到自己的存在会引起朋友的尴尬。


“所有的这一切事情都发生在我漫长假期里的头一个月。我回到了我在伦敦的住所,花费了七个星期的时间深入研究一些有机化学实验。然而就在假期即将结束时的深秋里的某一天早上,我收到了我的朋友小特雷弗的一封电报,他请我赶到敦尼索普村去,并且说他非常希望而且是需要得到我的指教和协助。我理所当然地丢开了手头的一切事情,立刻乘车赶到北方去了。


“他驾着一辆单人双轮马车上来车站接我,变得异常消瘦,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在过去的两个月中他备受折磨和煎熬,此时他已经失去了平日那种谈笑风生、开朗豪爽的性格。


“‘我父亲快要死了。’”他开口就说了这么一句话。


“‘天啊!’我高声叫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他中风了,神经受了刺激。今天他一直都处于危险之中,我不知道你还能不能见上他最后一面。’”


“华生,可想而知,我听到这意外的消息,是多么惊讶。


“‘是什么引起的呢?’我问道。


“‘啊,问题就出在这儿。请上车,路上我详细告诉你。你还记得在你上次走的前一天晚上来的那个家伙吧?’


“‘当然记得。’”


“‘你能料到那天我们请进屋里的是什么人吗?’


“‘不知道。’”


“‘福尔摩斯,他是一个魔鬼。’”他大声道。


“我吃惊地看着他。


“‘没错,他就是个魔鬼。自打那天晚上以后,我们家片刻安宁都没有了,每时每刻都不得安宁。父亲再也没有抬起过头,如今他的生命垂危,他身体、精神整个垮了。这都是因为那个该死的海德逊。’”


“‘这个人到底有什么力量啊?’


“‘噢,这正是我弄明白的地方。父亲那么和蔼仁慈,怎么会受到这样一个恶棍的要挟呢?福尔摩斯,你来了我真高兴。我信赖你的分析与判断能力,相信你能给我好的建议。’”


“我们乘坐的马车疾驰在乡间平坦明亮的大路上,眼前是布罗德的平川地带,在深红色的晚霞中大地也反射出光芒。透过左边一片小树林的空隙,我已经远远看到那位乡村绅士家高高的烟囱和旗杆了。


“‘我父亲让这家伙当园丁,’我的朋友说道,‘后来,这份工作并没有让他满意,最后提升他做管家,我们家几乎完全受他支配。他到处闲逛,为所欲为。


女仆们向父亲抱怨他酗酒成性,满口脏话。父亲没办法就多次增加她们的工资,以此作为补偿。这家伙常常划着小船,带上我父亲最好的猎枪,外出打猎取乐。每当他这样做时脸上总带着讥讽嘲笑、目中无人的神情,要是他和我年纪相当的话,我早就把他打趴在地不知多少次了。福尔摩斯,我告诉你,在这段时间里我不得不竭力克制自己。现在我自问,假使我稍微不控制自己一点的话,我会更聪明一些。’”


“‘唉,情况越来越糟,这个该死的海德逊越来越过分。有一天他居然当着我的面,目中无人地顶撞我父亲。我抓住他的肩膀,将他推出门去。他灰溜溜地逃走了,可他发青的脸色和恶狠狠的眼睛,比他的舌头更让人感到危险可怕。我不知道后来我可怜的父亲和他之间发生过什么,但是第二天父亲来找我,要我跟海德逊道个歉。你可以想象,我断然拒绝了,并责问父亲怎么会允许这样的恶棍对自己和家人无礼。’”


“‘啊,亲爱的孩子,你不明白我现在的处境,但你说得完全正确。维克多,我一定会让你知道整件事情的。是的,无论发生什么情况我一定会让你知道的。可是现在你总不愿意让你年迈的父亲心碎吧,孩子?’我父亲对我说道。我父亲的情绪非常的激动不安,他一整天都把自己关在书房中,我从窗户里望见他正在写什么东西。


“‘就在那天晚上,发生了一件让我开心的事情,海德逊说他要走了。顿时我感到无比轻松。我们吃过饭后正坐在餐室中闲聊,他醉醺醺地走了进来,声音沙哑地说出了他的打算。’”


“他说道:‘我在诺福克再也待不下去了,我要到汉普郡贝多斯先生那里去。


我敢说,他一定会像你一样高兴见到我。’”


“‘海德逊,我希望你不是怀着不满离开这儿的。’”我父亲低三下四地说,我听了浑身血液沸腾起来。


“‘他还没有向我道过歉。’”他瞟了我一眼,臭着脸说道。


“父亲转身说:‘维克多,你得承认,你对这位可敬的老先生确实失礼了。’”


“我回答道:‘恰恰相反,我认为我们父子对他容忍得太过分了。’”


“海德逊大声嚷道:‘啊,你这么看,是不是?好极了,小子,走着瞧吧!’


“‘他耷拉着脑袋走出房间,半小时以后便离开了我家,从此我可怜的父亲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我听到父亲一夜又一夜地在室内走来走去。就在他刚刚好点时,灾祸又从天而降。’”


“‘怎么回事?’我急忙问道。


“‘事情很简单,但是怪极了。昨晚收到一封信,信是寄给父亲的,信上盖着福丁哈姆的邮戳。父亲看完信后,两只手不停地拍打自己的脑袋,像个疯子似的在屋子里绕着小圈乱转。后来我扶他坐在沙发上,见他嘴巴眼睛都歪一边了。我估计他可能中风了,连忙请来福德哈姆医生。我们一道把我父亲扶到床上躺下,可他瘫痪的部位越来越大,没有一点恢复知觉的迹象,我看他恐怕活不了多久了。’”


“‘特雷弗,别吓唬我!这封信上写了什么会造成这样可怕的结果?’我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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