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柯南·道尔
|类型:惊悚·悬疑
|更新时间:2019-10-06 09:51
|本章字节:10448字
他还是跪在地上,弓着腰,用全身的力气摆弄一根杠杆似的东西,先是弄出了长长的刺耳摩擦声,最后是一声力道十足的咔嗒声。他直起身,这时我看到他手里拿的类似一杆枪,枪托出奇的怪。他拉开枪膛,放了些东西进去,“啪”地又扣上。然后他蹲下身去,枪筒前端搭在窗台上,大胡子盖在枪托上,眼睛在瞄准也在得意地放光。在他把枪托塞到腋下的时候,我听到他心满意足地轻舒一口气,然后看到了他的奇妙的猎物——映在黄色窗帘上的正对着他的黑影。有一会儿,他纹丝不动僵了似的。然后他扣动了扳机,紧接着是既奇怪又尖锐的嗖的一声以及玻璃被打破的清脆声。就在那一刹那,福尔摩斯如同猛虎一般跃到那枪手的背上,把他摁倒。他立刻又翻身起来,爆发出巨大的力量,攫住了福尔摩斯的喉咙,但我用左轮手枪的枪托猛击他的脑袋,把他再次打倒在地。就在我扑在他身上的时候,福尔摩斯吹响了哨子。尖锐的哨音未落,就听到路边奔跑的脚步声,两个穿制服的警察和一个便衣侦探从前门冲了进来。
“是你吗,莱斯特雷德?”福尔摩斯问道。
“是我,福尔摩斯先生。我自己接手了这个任务。很高兴看到你回伦敦来。”
“我觉得你需要点非官方的帮助,莱斯特雷德。一年有三桩谋杀案破不了是不行的。你处理莫尔西疑案与以前不同——就是说你处理得相当好。”
大家都站起来。我们的囚犯在大声喘气,他两边各站着一名身体强壮的警察。
这时有些闲人开始聚集在了街上。福尔摩斯走到窗前把窗子关上,把窗帘拉上。莱斯特雷德掏出两支蜡烛,警察打开他们的提灯,我终于能好好看看这个囚犯了。
这是一张富有男子汉气概的面孔,然而他把脸转向我们时,却露出一副非常凶恶的模样。他的额头看上去像个哲学家,可下领却像个好色之徒。这个人肯定极有天赋,不是创大业,就是犯大罪。可是,只要看看他冷酷的蓝眼睛,看看他带着愤世嫉俗神色的下垂眼皮,看看他凶猛好斗的鼻子和咄咄逼人的浓眉,谁也能分辨出,这是大自然中最明显的危险信号。他根本不注意别人,只盯住福尔摩斯的脸,表情里仇恨惊异兼而有之。“你这个魔鬼!”他不停地嘟哝道,“你这个无比狡猾的魔鬼!”
“啊,上校!”福尔摩斯一边理着弄乱的衣领一边说,“就如老戏中说的‘冤家碰头了,旅程也就结束了’。自从我躺在莱辛巴赫瀑布的凸岩上,你赐给我那些关照之后,我就没有荣幸再见到你。”
上校仍失神地瞪着我的朋友,“你这奸诈狡猾的恶魔!”这是他唯一能说的话。
“我还没有替你们介绍,”福尔摩斯说,“这位先生是塞巴斯蒂恩·莫兰上校,一度服役于皇家印度军团,也是我们东方帝国造就的最佳射猎手。上校,我相信如果我说你猎虎的成绩仍无人能比,应该不会有错吧?”
这个狂暴的老人没说什么,但仍瞪着我的同伴。他那野蛮的眼神及怒竖的胡子使他本身看来真像只猛虎。
“我很奇怪我简单的计谋居然能唬过你这猎场老手,”福尔摩斯说,“这方法你必定很熟悉了。你难道不曾将个孩子绑在树下,自己拿枪在树上等着吗?等你的饵将老虎诱来吗?这座空房子是我的树,你是我的老虎。我可能会带着备用的枪,因为也许会有不止一只老虎出现。”他指着周围的人又说道,“这些就是我的备用枪,道理完全一样。”
莫兰上校怒吼一声扑了上去,但被两个警察拉住了。他的脸上仍然流露出可怕的愤怒表情。
“我承认你也有一点使我感到意外,”福尔摩斯说,“我没有料到你也会利用这间空屋和这扇方便的窗户。我猜想你会在街上采取行动,我的朋友莱斯特雷德和他的伙伴正在那里等着你。除了这一点以外,所有已经发生的事情都在我的预料之中。”
莫兰上校把脸转向官方侦探,“你也许有、也许没有逮捕我的正当理由,”
他说,“但至少没有理由让我受这个人的嘲弄。如果我是处在法律的掌握之中,依法处治就是了。”
“嗯,你说得在理,”莱斯特雷德说,“福尔摩斯先生,我们走以前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福尔摩斯把那支威力巨大的气枪从地上捡起来,正在观察它的结构。
“真是难得一见的绝好武器。”他说,“无声,威力又强。我认识那位双目失明的德国技师冯·赫德尔,是已故的莫里亚蒂教授找他定制的。我知道有这么一支枪有好几年了,只是无缘用过。现在我特别把这枪和适用这枪的子弹交给你,莱斯特雷德先生。”
“你可以相信我们会保管好的,福尔摩斯先生。”一班人走到门口,这时莱斯特雷德说,“还有什么吩咐吗?”
“我只想问一句:你准备以什么罪名提出起诉?”
“什么罪名,先生?那还用说,自然是企图谋杀福尔摩斯先生。”
“并非如此,莱斯特雷德。我可不想与这个案件有什么牵扯。你出色地抓住了他,这份功劳归你,也只能归你。不错,是这样。莱斯特雷德,恭喜了!可喜的是你智勇双全,这才把他捉拿归案。”
“抓那个全部警力都没有追查到的杀害罗纳德·埃德尔的凶手——莫兰上校。
正是他上月三十号经公园路四二七号院二楼开着的前窗用气枪打出一颗开花弹,射杀了罗纳德·埃德尔。这就是罪状,莱斯特雷德。华生,要是你怕破窗里吹进来的冷风,咱们现在到我书房待半个钟头吧,抽支雪茄,或许能让你轻松一下。”
由于迈克罗夫特的关照以及赫德森太太的直接打点,我们从前的房间一切如故。一进屋我就感到格外整洁,都有点不习惯,不过从前的物件还是各居其位。这里是那张被酸腐蚀过的松木板桌子,放在做化学实验的角落里;那里是书架上一排令人生畏的剪贴簿和工具书——许多人恨不得把这些都烧了才高兴。环顾四周,我看到图表、小提琴盒子、烟斗架,甚至盛放烟叶的波斯拖鞋都还在。房间里有两个人,一个是赫德森太太——我们进来的时候,她用灿烂的笑迎接我们,还有一个就是在今晚的历险中扮演了重要角色的陌生假人。那是我朋友的蜡像,做得逼真到了极点。披着福尔摩斯旧晨袍的蜡像立在一个支架上,隔街望去,它的映像绝对完美。
“相信你完全是按照我的吩咐做的,赫德森太太。”
“先生,我照你的吩咐,是跪着干的。”
“好极了。你完成得非常好。你注意到子弹打在哪儿了?”
“注意到了,先生。恐怕把你那座漂亮的半身像打坏了。子弹恰好打穿头部,然后碰在墙上撞扁了。这是我在地毯上捡到的。就是这个!”
福尔摩斯把子弹递给我。“你看,华生,是颗铅头左轮枪子弹。真是巧夺天工,谁能想到,这样的子弹竟是用气枪射出来的?好,赫德森太太,我非常感谢你的帮助。现在,华生,请你坐在你的老位子上,有几点案情我想跟你陈述一下。”
他脱掉那件破旧的礼服大衣,换上从蜡像上取下来的灰褐色晨衣,又恢复了往日的福尔摩斯模样。
“这个老猎人居然手不抖,眼不花。”他查看着自己的蜡像上被打碎的前额。
“瞄准后脑勺中间,击穿大脑。以前在印度他是最好的神射手,我看现在伦敦也没几个人能胜过他。你听说过他的名字吗?”
“不,没有。”
“唉,唉,这么个名人居然没有人知道。不过,如果我记得不错,你也没听说过詹姆士·莫里亚蒂教授,而他是本世纪最聪明的人之一。把架上我那本人名记录索引拿给我吧。”
他懒懒地翻着册页,一边靠在椅背上吐着烟云,“我收集在m字母里的资料可真不少,”他说,“莫里亚蒂本身就足以使任何字母出色,而这里还有毒物能手莫根、使人憎恶的麦瑞度,以及那个在查林十字广场候诊室里把我左边犬齿打掉的麦修,最后就是我们今晚的朋友了。”
他将本子递给我,我看道:
塞巴斯蒂恩·莫兰上校,无业。前属班加罗尔工兵第一团。1840年生于伦敦,系前英国驻波斯公使奥加斯特斯·莫兰公爵之子,曾就读于爱顿及牛津大学。服役期间参加过乔瓦基战役、阿富汗战役,并到过查拉斯布、舍普尔及喀布尔。着有《西喜马拉雅山狩猎》(1881年)及《丛林三月记》(1884年)。住址:康达特街。俱乐部:英印俱乐部、坦克维尔俱乐部及巴格特尔纸牌俱乐部。
在边上有福尔摩斯书写的简单旁批:
伦敦第二号最危险的人物。
“真让人吃惊,”当我把书还给他时说,“这个人的职业还是个体面的军人。”
“不错,”福尔摩斯说,“从某种意义上讲他干得不错。他一直是一个很有胆量的人,在印度还流传着他爬进水沟追捕一只受伤的吃人老虎的故事。华生,有一些树,长到一定高度以后就会突然长成难看的奇怪形状。这种情况你也可能在常人身上看到。我有一种理论:个人在他的发展道路上再现了他前辈的全部发展过程,而这样的突然变好或者变坏体现了他的家系的某种强烈影响。这个人,正如其所显示的那样,成了他自己家族历史的一个缩影。”
“好一个怪观点。”
“得了,我不想解释。不管什么原因,反正莫兰上校从此开始变坏了。虽说他在印度公开场合没出过什么丑事,可是到底还是闹得待不下去。他退役后就回到伦敦,结果还是名声不好。就在这个时候他被莫里亚蒂教授看中,在他手下当了一段时间高参。莫里亚蒂对他出手很大方,多少钱都任他花。但是只有一般罪犯干不了的一两件高级的案子才让他插手。你可能还记得1887年洛德的斯图尔特太太被害案吧?记得不?主犯肯定是莫兰。但是找不到任何证据。上校很狡猾,干得干净利落,即使莫里亚蒂匪帮被摧毁之后我们仍无法控告他。
“你还记得吧,有一天我到你家去,我把百叶窗关上,怕自己吃气枪子弹。
毫无疑问当时你以为我大惊小怪。可我很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提防,因为我知道有这么一支奇特的枪,也知道拿枪的是世界上最出色的射手。咱们在瑞士时,他和莫里亚蒂一直跟踪咱们。在我待在莱辛巴赫悬崖上的时候,无疑也是他让我受了五分钟的罪。
“你或许会觉得,在法国的逗留期间我是在用心读报,随时警惕着要抓住机会逮捕他。只要他还在伦敦逍遥法外,我的生活就没有意义。早晚他会盯上我,早晚他会抓住机会。我怎么办?我不能撞见他就击毙他,否则我该受审讯了。向地方官求助也没用,他们不会介入,因为我所担心的在他们看来肯定是胡猜乱想。所以我什么都没法做。但我关注凶杀案的消息,相信我迟早会抓到他。
“后来罗纳德·埃德尔被谋杀,我的机会终于来了。根据我掌握的情况,凶手就是莫兰上校,这还不是肯定的吗?他先是跟那小伙子打牌,然后从俱乐部跟踪到他家,通过开着的窗户把他打死了。这是确信无疑的事。凭那些子弹就足以将其判处绞刑。我立刻赶回伦敦,然后被那线人看到。我知道那线人会让莫兰上校注意我。莫兰上校肯定会把我的突然出现跟他的罪行联系起来,并且格外警惕我。我确信他会试图立即把我除掉,而且为此他会带着他的武器。我在窗子上为他设计了很好的射击目标,然后告诉警察我可能需要他们的帮助——插一句,华生,你观察得既细致又精确,门廊里的人正是他们——之后我选择了这个十分有利的观察点,只是做梦也没想到,他也选择了这里作为攻击地点。好了,亲爱的华生,现在还有什么需要我解释吗?”
“有,”我说,“你还没有解释莫兰上校谋杀埃德尔阁下有什么动机?”
“啊,我亲爱的华生,这一点咱们只能推测了,不过在这方面,就是逻辑性最强的推测也可能出错。各人可以根据现有的证据作出自己的假设,你我的假设都可能是对的。”
“这么说,你已经作出了假设?”
“我想,要对事实作出解释并不难。从证词中知道莫兰上校和年轻的埃德尔作为对家赢了一大笔钱。不消说,莫兰作了弊,我很久以来就知道他打牌作弊。我相信,埃德尔遇害那天,埃德尔觉察到莫兰在作弊。他很可能私下跟莫兰谈过,还威胁要揭发莫兰,除非他自动退出俱乐部并答应从此不再打牌。按说,像埃德尔这样的年轻人,不大可能立刻揭发一个既有名望年纪又比他大很多的莫兰,那样会闹出一桩骇人听闻的丑闻的。大概他不过是像我刚才假设的那样跟莫兰谈过。可莫兰是个靠打牌骗钱为生的家伙,退出俱乐部就毁了。所以莫兰把埃德尔杀了,遭到谋杀的时候,埃德尔正在计算自己该退还多少钱,因为他不愿意从对家的作弊中取利。他锁上房门,为的是防止母亲和妹妹突然进来,逼他说出放在桌子上的名单和硬币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样说得通吧?”
“我毫不怀疑你正中事实。”
“在审讯时可以证实或推翻它。不过,不管怎样,莫兰上校不会再来骚扰我们了。赫德尔先生有名的气枪也将成为苏格兰场博物馆的装饰,而福尔摩斯先生也将再一次可以自由献身于研究调查复杂的伦敦生活中所充满的有趣小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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