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柯南·道尔
|类型:惊悚·悬疑
|更新时间:2019-10-06 09:51
|本章字节:12444字
虽说这是个发生在多年之前的案子,但现在提起笔来还有一些犹豫。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即使用极其小心谨慎和隐晦的方式,将这些事实完全的公之于众也是非常困难的。好在时过境迁,世间的法律再也触及不到案件中的有关主要人物了,因此我可以将其有保留地讲述出来,也不用担心给他人带来损害了。这是福尔摩斯先生和我一生之中所经历的最为奇特的案件。为了避免使人对号入座而知道事情真相,我在这篇文章中略去了一些情节或日期,希望能得到读者们的原谅。
一个寒冬的傍晚,外面下着霜,福尔摩斯和我一起出去散步,回来时已经快六点钟了。这时福尔摩斯打开了灯,在灯光下,桌子上赫然摆放着一张名片。他看了一眼名片,带着鄙夷哼了一声,随后把名片丢在了地板上。我捡起来,见到上面印着:
查尔斯·奥古斯塔斯·米尔弗顿
汉普斯泰德区
阿倍尔多大楼
代理人
“这是什么人?”我问道。
“整个伦敦也找不到比他更坏的家伙了,”福尔摩斯说着坐了下来,随后又把腿对着炉火伸了出去。“名片的背后写着什么没?”
我翻过名片,读道:“六点三十分来访。”
“哼!他就要来了。华生,如果你进了动物园的蛇馆,看到蜿蜒爬行的大毒蛇,看着它恶心的扁脸和恶毒的眼神,你不会有一种避之唯恐不及的毛骨悚然感觉吗?米尔弗顿给我的感觉。在我的侦探生涯中,我曾经与五十个杀人犯打过交道,但是就连最可怕的犯人,也没有他更让我感到讨厌。遗憾的是我又不能完全避免跟他的事务往来,他来这儿,的确是应我之约。
“华生,听我说,先别急。在诈骗犯的圈子里,他可是无可匹敌。就连上天都眷顾着他,那些秘密和名誉都被米尔弗顿掌握着的女人们更是给他帮了大忙。
尽管他总是和颜悦色,但心肠却坚如铁石。他对这些女人们一再进行勒索,直到将她们的血吸干。这家伙的确是个天才,他本该在更体面的行业中发展。他的惯用手段是这样的:先放出消息,他会以高价收购有钱势人的信件。这些东西通常来源于那些不可靠的男仆女佣,甚至从上流社会之中常常骗取那些不谙世事妇女的感情和信任的流氓手里他也能搞到这些。他做买卖出手阔绰,我听说他曾经花了七百英镑,从一个男仆手中买到一张只有两行字的便条。这张便条最后却毁掉了一个显赫的贵族家庭。市井中的各种事件都会传到米尔弗顿的耳朵里,在伦敦有很多人听到他的名字都会感到恐惧。他不仅富有还异常的狡诈,有着为所欲为的本钱,在他面前几乎人人自危,因为谁也不知道哪天他的魔爪会伸向自己。他经常等待时机,用很长的时间保留一手好牌,当他打出去时,就赢得了最大的利益。我说过,他是伦敦最坏的家伙。请问,一个恶棍发脾气乱打老婆的行为能和他罪大恶极的恶劣行径相提并论吗?米尔弗顿的钱包,已经塞得鼓鼓的,但他还是贪婪从容地去折磨人们的灵魂,而目的便是囤积更多的财富。”
我极少听到我朋友说的话带有如此强烈的感情色彩,“但是,”我说,“这可恶的家伙定会受法律制裁吧?”
“在技术上无可争议,但事实上却并非如此。例如,一个女人或许可以让他坐几个月牢,但是却必须付出毁掉一生的巨大代价,这对这女人会有好处吗?那些受害人完全没有反击的勇气。如果他勒索无辜之人,我们可以想办法捉住他,但他犹如撒旦般狡猾。不,不,我们需要用其他方法和他较量一番。”
“他来这里有何贵干?”
“一位非常有名望的委托人将她令人同情的案子交到我手中,这个人就是上一季初进社交界的最美丽的贵族女士伊娃·布莱克维尔小姐。两星期后她将会与达弗科特伯爵结婚。米尔弗顿这个恶棍手里有几封她写给一位贫穷乡绅的信函,里面言词轻率,华生,这无疑是最糟糕的事了,糟糕到足够扼杀这桩婚事。除非给他一大笔钱,否则米尔弗顿就会将这些信函交到伯爵手中。受人委托,我要与他见面,目的是尽可能谈出一个最低的价钱。”
这时,铿锵的车轮和马蹄声从大街上传来了。我向窗外望去,发现了一辆双马四轮马车,亮闪闪的车灯照在栗色马光滑的臀部。男仆打开了车门,一个结实而矮小的身穿粗糙俄国小羊皮大衣的男人走下了马车。一分钟后,他就进了我们的屋子。
米尔弗顿大约五十岁,长着一颗大脑袋,一张胖圆脸,并且总是带着冷冰冰的微笑,一双灰色的锐利眼睛在宽大的金边眼镜下闪着光芒。虽然最初看他比较和蔼宽厚,但是他脸上堆起的微笑总是给人不够诚实的感觉,他那一双锐利而不安的眼睛总是闪烁出凶狠的目光。他的声音如同他脸上的表情一样温和与圆滑。
他边向前走,边伸出又小又胖的手,嘴里还念叨着,说他第一次来拜访之时没有见到我们感到很遗憾。他伸过来的手并没有得到福尔摩斯的理睬,我的朋友严肃地沉着脸看了他一眼。米尔弗顿微笑着耸了耸肩膀,然后脱下大衣将其叠好放在了椅子背上,坐了下来。
“这位是谁?”他用手朝着我坐的方向指着说道,“你认为这样合适得体吗?”
“华生大夫是我的朋友和同事。”
“好的,先生。我这样问,主要是为了你的当事人。事情的确很复杂。”
“华生大夫已经知道了。”
“好吧,让我们继续讨论正事。你说你是伊娃女士的代理。她已经委托你接受我的条件了吗?”
“你的条件是什么?”
“七千英镑。”
“这个条件难道不可以改变吗?”
“亲爱的先生,讨论条件是件很不愉快的事,总而言之,如果钱在14日不付清,那么18日的婚礼肯定不能举行了。”他带着一副洋洋得意的神态,挤出了一个令人厌恶的微笑。
福尔摩斯思考了一会儿,“依我看,”他终于说道,“你认为一切情况的发展都会遵循你的想象。我当然很熟悉这些信里的内容。我的建议一定会得到我当事人的肯定。我要向她提出忠告,让她把全部事情的经过都讲述给她未来的丈夫听,并相信他的宽容。”
说完这话,米尔弗顿呵呵笑出了声:“显然你并不了解这位伯爵。”
福尔摩斯露出困惑的眼神,我知道,他确实并不了解,问道:“这些信件到底有什么危害呢?”
“信写得很可爱,令人非常愉快,”米尔弗顿回答道。“这位女士将信写得非常迷人。但我可以保证,那些信不会受到达弗科特伯爵的赞赏的。不过,你既然有不同的意见,我们就没必要多谈了。这就是一桩买卖。你如果认为这些信交到伯爵的手中最符合你当事人的利益,那么支付这么大一笔钱要把信买回去当然是傻子才会干的事了。”说完他站起来,拿起他的俄国羔羊皮大衣。
福尔摩斯被这场羞辱气得脸都白了,“请稍等,”福尔摩斯说,“你不要太心急。这种棘手的事,我们应该极力地避免流言蜚语的产生。”
米尔弗顿又坐回到了椅子上,嘟囔着说:“我知道,你是个明白人,我的意思你能理解。”
“但是,”福尔摩斯继续说道,“伊娃小姐并不富有。我敢打包票,她所有的财产也不会超过两千镑,而你要求的七千镑,对于她来说就是不可能交付的天文数字。因此我请你降低赎金,依据我定的数额进行交易。我确定两千镑已经是极限了,你没办法得到更多的了。”
米尔弗顿狡猾地眨了眨眼睛,咧着嘴露出他习惯性的皮笑肉不笑神态。
他说:“我知道,你指的是伊娃小姐的真实财产情况。但是你也很清楚,亲朋好友在婚礼上总要有所表示。要买一件价值不菲的结婚礼品,他们或许会犹豫不决。可是我向他们保证,这些信带给他们的欢乐,可是无与伦比的。”
福尔摩斯说:“不可能。”
“上帝,上帝,实在是不幸!”米尔弗顿一边拿出大皮夹子一边喊道,“我不得不这么想,这些女人对人们的好言相劝总是置若罔闻,不肯尽力而为。看看这是什么!”他举起一张信封上有纹徽的信笺,“这些信是属于谁呢?明天早晨之前我也许还不应该透露出这个人的姓名,但到那时,那位女士的丈夫手中就会出现这封信,这一切都是因为她不肯用她的钻石换来一点儿钱的恶果。非常可惜啊!嗯,你还记得杜金上校与马尔丝小姐突然解除婚约这件吗?在婚礼举行的两天前,《晨报》上有一小段有关婚礼取消的报道。这到底是因为什么?简直是不可思议,但是想要解决所有的问题,只需要一千两百英镑的小钱就可以了。你不觉得很可惜吗?现在,我发现你这么一个聪明人,当你委托人的声誉与未来面临威胁的紧张时刻,你还质疑我提出的条件。福尔摩斯先生,你太让我感到意外了。”
“我所说的都是实情,”福尔摩斯回答,“她找不到那么多钱。对你来说,拿出这么一笔钱比毁了这女士的一生更值得,但是毁了这位女士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
“福尔摩斯先生,你错了。事情的揭露对我有很多的间接好处。我手中握有八个或十个类似的情况,且收获的时机都到了,如果我对伊娃女士破了例的消息被别人知道了,那么大家都更有与我讨价还价的理由了。你站在我的立场想过吗?”
福尔摩斯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华生,快到他背后去。不要让他出去!先生,我们现在看看你本子里都有什么?”
米尔弗顿像老鼠一样一下子跑到房子的旁边,靠墙站着,“福尔摩斯先生,福尔摩斯先生,”他翻开了上衣前襟,露出一支手枪柄,说,“你做的这些非同寻常的事情我早就有了应对措施。这种司空见惯的威胁,会有什么好结果吗?我实话告诉你,我可是全副武装了,既然属于法律允许的自卫,我已经准备好要开枪了。此外,如果你觉得我会把全部的信件放到记事本中带来,那你真的太天真了。你认为我会做这种傻事吗?先生们,我今天晚上还要见一两个人,而到汉普斯泰德区的路又非常远。”他走过来,取回他的大衣,将手放在枪上,转身朝门外走去了。这时我连忙抄起了一把椅子,福尔摩斯对我摇了摇头,我又将它放下了。米尔弗顿微笑着鞠了一个躬,眨了眨眼走了出去。一会儿,我们听到了“砰”的关门声和“嘎嘎”的车轮声。马车渐渐地走远了。
坐在炉火边的福尔摩斯一动也不动,脑袋埋到胸前,双手插到裤袋里,两眼出神地望着火苗。大约半个小时内,他都默不作声。然后,他突然做出了一个有主意的架势,站了起来,走进了卧室。过了一会儿,他粘着山羊胡子,打扮成一个昂首挺胸的年轻浪荡工人。在灯旁,他点燃了陶制烟斗。“华生,我可能要晚点儿才能回来。”他说完,就消失在了茫茫黑夜之中。我知道,他向米尔弗顿宣战了,但是令我感到意外的是,他会用这种特殊的方式与米尔弗顿展开较量。
很多天里,福尔摩斯进出都是这一身装扮,不用问,他的时间几乎都在汉普斯特德区度过,不过时间并没有白费。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干些什么。然而,终于在一个狂风暴雨的夜晚,福尔摩斯最后一次出征凯旋了。他卸了装后,坐在了炉火前,并用他内向沉默的方式愉快地笑了出来。
“华生,你不会认为我要结婚了吧?”
“当然不。”
“如果我告诉你我已经订婚了,你一定会感兴趣。”
“哦!亲爱的伙伴!我祝。”
“是跟米尔弗顿家的女仆。”
“我的天哪,福尔摩斯!”
“华生,我这么做是为了了解一些情况。”
“你不觉得你太过分了吗?”
“这是非常重要的一步。我装扮成了名叫埃斯科特的生意很好的管子工。每天晚上我都会和她出去约会。我的天,那种谈话还真是无聊!但最重要的是,我已经将需要的情况全都搞到手了。我对米尔弗顿家的情况已经了如指掌了。”
“可是这个女孩子该怎么办呢?”
他耸了耸肩膀,“亲爱的华生,我能有其他的办法吗?赌注已经押在了桌子上,我只好尽力打出好牌。不过,我很开心自己有个情敌,只要我一离开,他一定会将我挤出局。今晚的天气真是不错啊!”
“你真的喜欢这种天气吗?”
“这种天气正是我期望的。华生,我的意思是今天晚上我们设法闯入米尔弗顿的家。”他带着沉稳而坚定的语气说道。
听到这儿,我不寒而栗。这个决策就像是黑夜之中的闪电,一瞬间将荒野之中的每个角落都照亮了,这个行动可能产生的每一个后果我都能设想出来——被捕、查出、光荣的事业以不可挽回的屈辱与失败而终结,可恶的米尔弗顿将会任意地摆布我的朋友。
我大声抗议道:“看在老天爷的份儿上,想想你怎么能够这样做!”
“我的朋友,我已经仔细地思考了。我从来不会意气用事地去做鲁莽的事,如果有任何其他的办法,我绝对不会冒险的。我们应该仔细地想想,从法律上来讲这虽然是犯罪,但是在道义上我们义不容辞,我想你也是这么认为的。闯入他家的目的就是强行拿走他的皮夹子,我想你会给予我帮助的。”
我心里权衡了一下,回答道:“是的,只要我们的意图是得到那些用于非法目的的物品,从道德上来说,我们的行动并没有什么不正当。”
“的确如此。因为动机属于合理范畴,那么我们就只需要考虑个人危险问题了。
当一位美丽柔弱的女士急需他的援手,作为男子汉当然也就不会有那么多顾虑了。”
“但是你可能会处于一个非常不利的境地。”
“嗯,那也是危险的一部分,但是我没有任何其他的方法可以将这些信件拿回。这位可怜的女士并没有足够的钱,况且她也没有能够托付自己秘密的人。明天是保全名誉的最后一天,最好我们今晚能顺利拿到信件,否则那恶魔就会履行他的诺言,那时一位柔弱女士的未来就毁了。我不想让这样的厄运降落到我的委托人头上,我必须打出最后一张牌。这些话只能我们两人之间讨论,华生,米尔弗顿与我之间就像一场决斗。你能够看到,在首度交锋之时他占了上风,为了自尊与声望我一定要和米尔弗顿奋战到底。”
“呃,我真的不喜欢这样,但是我想我们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我说,“我们什么时候开始行动?”
“你别去。”
“那你也别去,”我说,“我向你发誓,我可从来不违背誓言。如果你不让我一同参与这项冒险,我就会找辆马车直接去警察局告发你。”
“你帮不了我。”
“你怎么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谁也不能预测。我意已决,难道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一人有自尊和荣誉吗?”
虽然福尔摩斯看起来有些不耐烦,但最后也终于舒展了眉头,他拍着我的肩膀:“好了,好了,我亲爱的朋友,就按照你所说的办。你看我们在同一所房子一起里生活了这么多年,如果咱们又同蹲一间牢房,那会很有意思的。华生,我坦率说吧,其实我一向有个犯一次效率很高的罪的愿望。照这么说来,这真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啊!”他从一个抽屉里拿出一个齐整的皮套子,一些发亮的工具装在里面。“这是一些很棒的盗窃工具,镶着金刚石的玻璃刀、镀镍的撬棒、万能钥匙,所有能应付现代文明所需要的玩意儿一应俱全。哦!我们还有在黑暗中用的灯。对了,你有走路不出声的鞋吗?”
“我有橡胶底的网球鞋。”
“太棒了!面具有吗?”
“没有,但是我可以用黑绸子做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