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每天晚上都为我烧好一盆洗澡水(3)

作者:张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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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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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9: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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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3358字

有一天,一个警卫破门而入,勒令父亲背一段《毛主席语录》,父亲可能背错了,警卫就把他臭骂一顿,立即上纲上线,呵斥他说:“你对毛主席如此不恭,连语录都背不出,你是怎么对待毛主席的。”把父亲批得一塌糊涂。然后那人自己又念了一段语录。我天天在学校念毛主席语录,记得特别熟,当时我在房间里一听那人也念错了,赶紧找出语录本,翻到那一页,拿着语录就冲出去,朝那人说:“你也念错了,你是怎么对待毛主席的,你看看毛主席是怎么说的。”那人顿觉尴尬,灰溜溜地走了。那人一出门,我和父亲就哈哈大笑,父亲还夸我:“小亮亮,你还真行,看来以后你能当我的秘书。”那几乎是父亲受迫害后唯一的一次放声大笑,我从没见他那么开心。印象中只有那么一次,我们觉得我们是胜利者,大多数时候我们总是被整得很惨。


我与父亲的生离死别


在和父母亲短短一个月的相聚之后,我接到工作分配通知,只身前往东北一所军队医院任职。离家那天,我没有跟父亲告别,我怕见他,我知道自己肯定会哭。没想到,这会成为我永生的遗憾,因为这一别竟然是和父亲的永别。父亲去世以后,我在整理他的遗物时,看到他在《国家与革命》这本书上密密麻麻批了很多字,最后一句是:“9月13日,女儿离家之日。”说明他已经知道我要走了,那一晚上通宵没有睡。


父亲明知患了不治之症,仍然保持着强烈的求生欲望。他对母亲说:“我不能死,特别是这个时候,不应该死!”但是这个时候,中央以“加强战备,防止敌人突然袭击”为名,调动全军进入紧急战备状态,同时根据毛泽东关于“中央领导同志都集中在北京不好,一颗原子弹就会炸死很多人,应该分散些,一些老同志可以疏散到外地去。”的指示,把当时许多被打倒和半打倒的老帅送到外地。父亲被疏散到合肥之前,母亲接到指示,让她或者随父亲一起南下,但从此不得与我有任何联系;或者选择永远地离开父亲,还能和我保持联络。


母亲跟父亲商量,父亲说:“你还是跟亮亮去吧,我们就这么一个女儿,你跟着我也帮不了什么忙。”就这样,他们决定让父亲一个人去合肥。当时他们都知道这是生离死别,是最后一面。


从接到通知到离开只有三天时间,这三天他俩表现得非常理性、克制。父亲以为他们会让他去农场住,就让母亲给他准备雨鞋、雨伞、被套。临走那天,母亲炖了一碗鸡汤,烤了一片面包。父亲已经肠梗阻了,根本不能吃东西,但是为了感谢母亲这份情谊,他硬是吃下去了,每吃一口,就流一头的汗,吃这顿饭花了一个钟头。


父亲跟母亲说:“你告诉亮亮,我对不起她,让她跟我受委屈了,但她要知道,爸爸在历史上是清白的,是对得起她的。”他要了我妈的相片、我的相片、我儿子的相片,拿纸包起来,揣在贴身的内衣口袋。父亲说:“我带上相片,就能感觉到跟你们在一起了。”打了一支杜冷丁,他就上路了。


我们住在招待所,广州军区的人奉命通知我们,说陶铸死了。母亲当时很镇定,没有流露一点痛苦的表情,只问:“那我们能去看看吗?”他们说:“不行。”我忍不住了,冲到厕所里哭,待在厕所里不敢出来,因为不敢当他们的面哭,否则又会被说跟陶铸划不清界线。后来听105医院的医生说,父亲去世前直喊我的名字,说:“让我女儿来”。


我做梦老梦见父亲,可是很奇怪,在梦里俩人总是碰不到一起。我很想告诉父亲,他的冤案已经得到平反昭雪,他当年许许多多想做而没有做成的事,今天都实现了,他当年所有困扰的问题现在都解决了。农民生活不好,吃不饱饭;生产力上不去,没钱修路、修桥……曾经让他操心、让他痛苦的所有一切现在都不存在了。我还要告诉父亲,虽然他已经走了四十年,但家乡的人民没有忘记他,他们把对父亲的爱都放在我身上了。


(根据陶斯亮回忆整理)


陶斯亮简历


陶铸之女。1941年生于延安。1967年毕业于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军医大学。现任中国市长协会专职副会长兼女市长分会执行会长、中国听力医学发展基金会理事长等职。第十、十一届全国政协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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