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来临前，我们重新扎好窝棚，备上防野兽的弓箭与砍刀。铺上床被，住下来。我们像年轻夫妻那样相拥而卧，依依之情胜于新婚。我这时在被窝里对妻说，云，此行一来我们就不要下山了。云仍感到震动，她星眸闪闪，望着我说，利苍哥，咱们又不烧炭，来山中住着干啥？我说，咱夫妻有手，可以就此开荒种地，引泉播耕，山中野果繁多，我又可以狩猎。总之生活不用发愁。倘如下山去，我则会失去你。说到这里，我声音哽咽了。云在月光下久久看着我，然后问我，苍哥，我不懂你的话，你说，为什么？我说，云，不为什么，只为你。我不能一天没有你。云说：我一辈子跟定你了，咱们儿女已经一大群。我心里惟有你，我怎么会离开你？我说，不，世上事殊难预料。兴许因为某种原因，你很快就要离开我。她还是问，为什么？我脱口说出说，为了你从前的儿子！我妻震惊了，全身顿时陷入僵硬，没有说出一句话来。我索性一口气接着说下去：云！你知不知道？你来我家以前所生的那个儿子，他……现……已做了大汉……代国的……代王！

山呼海啸都在那一瞬间终止了。夜幕中，四面大山的静默拥来像是将我夫妻活埋在了窝棚下。

第十八章皇帝

公元前180年吕太后驾崩，在她闭眼前，她亲眼看见了陈平周勃等旧臣发动的蓄谋已久的政变。吕氏江山重归刘氏。非刘氏不得王，非有功不得侯。非刘氏而王之，天下共击之。烫金碑刻重新树立在未央宫朝殿正柱之前。吕后兄弟子侄均因篡逆重罪或被立斩，或被远流。后党势力一夜之间土崩瓦解。幼稚的傀儡小皇帝刘义被脱去了龙袍，当庭由保姆抱走，还赐与民。

朝廷遗老重臣间多有刘邦元勋部属，居功甚伟。众人分坐下来，商议新选皇帝。大家一致认为在诸王中视最贤者立之是最能服众也最合理的办法。名单开出来，刘邦的亲子孙适合做得皇帝的也还有好几个，方方面面的关系，大家意见难于统一。这时陈平说话了，他认为新皇帝既贤也要与吕后党族毫无关系，方可当得新帝。否则难保吕氏家族今后不卷土重来，再演宫闱悲剧。大家听了都相继认可。但即便如此，也还莫衷一是。究竟哪位贤王合适呢？年老的陈平再次施展了他的诡才，他说为求公允，以杜绝后患，此前他特别去乞得赤松子真人张良的启发，当庭抬上沙戟盘，乞请神明指示，让高祖沙盘显灵，为天下指示新帝。听了这个主意，众臣都同声表示赞同。那时周勃一声吩咐，众朝官抬上一面重大沙盘来，放置中庭，请入二十八个黄衣巫师围住跳神乞灵。一时重帏落下，香烟升起，光线晦暗，旋风鸣耳。待得巫师舞罢，宫香扑面，光明重现，朝仪官揭去沙盘上的鲜红大幕，众大臣探头往观时，竟见沙盘上，高祖皇帝显灵分明写得一行字迹，明确无误，恍如生前之书法：朕子代王恒贤，孝而文，可即刘氏。

众大臣看了，震惊之间，一句议论也没有，如潮伏身在地，诚惶诚恐，向天三跪九叩,感谢高祖皇帝显灵，为万民指示新天。朝殿内外山呼万岁，一时呼声如春雷滚滚。

新天子已毫无异议，他就是代国的国王刘恒，高帝薄妃之子。

这边众大臣虚位以待，那边一队早备好鞍马全副武装的黄衫快手，听到殿里传出好消息，即已勒释马首飞奔代地，沿途驿站换马不换人，阻道者格杀无论。御马星夜不停奔代，迎请代王恒京中即位就驾。

年轻的代王，不，现在他差不多已经是年轻的汉皇了，刘恒，二十四岁。

他的母亲薄氏，曾经是魏王豹的一个侧妃，高祖打败魏王豹，夺其所爱，置之后宫。但刘邦后宫佳丽甚众，薄氏在后妃里边，渐渐就遭到忽略。偶尔乘龙御幸一回，也要兴奋很久。这样的日子毕竟太少，早先出身风尘，又没有落下一子半女。红颜易逝，心里暗自焦急。薄氏有一姊，人称薄子儿，尊称薄夫人，据说出身秦宫，早年曾为陈胜妃，后流落江湖，擅于营算，开着商铺，营运东西南北，也算一户豪门绅门。徐娘半老，既有历练，也称老谋深算，且与王侯家属攀着交情。其中韩信王妃花样红，就是熟络之人。当日花样红忽来造访,且有秘事相委托，香茶献上，聊斋三过，薄子儿听着，竟是花样红的闺妹，不知何处暗结珠胎，希望移床薄氏宅中，待得临盆生产后，再图打算。花氏出百斤黄金，言下之意，只要为其保密解难，钱财是绝不成问题的。薄子儿当时只想攀结权贵，韩信虽然落魄，但难说不东山再起，毕竟他对刘邦很重要。至于淮阴侯房中秘辛，薄氏毫无兴趣过问，也不需要去细问，这类名门丑事她看得太多，麻木了。当时眼前黄金彩衣一片亮着，就满口应承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