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屠龙刀从我脸上取走，这么短短时间，它竟然就粘住了我的脸皮，以至刀叶离开时，我的皮肉被霜冰生生舔走一块儿，当下疼得我捂脸痛吟。

我的嘴被一只大掌捂住，是那猛汉，他狠狠而低沉地喝斥我道：别嚷，男子汉，这点疼算什么！

我想真是站着说话腰不疼，看人杀头脖不酸。大清早，我从热被窝儿里钻出来，懵里懵懂，就被冷刀子拖走一片皮肉。不嚷，不嚷你他妈来试一试！

也许汉子从我眼睛里读出了我的内心，他冷冷一诮向我说道：小伙子，你放心，我的痛要十倍百倍超过你。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我甚至还吃不准他是将军还是土匪。在大战年代，反正这都差不多。

我老娘从旁说：他大哥，你来咱们家有什么要做的？咱们一个穷人家，老头的头被项王割早了。眼下钱财没有，热水饽饽的尽管大哥取用……只请大哥放过咱的娃……

汉子定定说：大娘不要误会，在河边时我已对大妹子表白清楚了。你们家没有媳妇子是不是，我这里正好有一姑娘把与你们家做媳妇要不要？你家这姑娘说得不错，你家小伙儿我也看过了，面善，端正，身手还敏勤，果然人是不错的……

除了我妹子连声傻乎乎地说谢谢外，我与老娘都像是听鬼话一样说不出言语。我老娘甚至看看天，摸摸脸，看是不是在白日做梦。我也掐掐自己腿，敢情莫非是撞上了什么背运，让别人这么如此来捉弄咱们穷人家。就像狼要吃人前，还舔得你舒舒服服。

我老娘声音发抖说：他大爷，咱们家老头子被楚霸王杀了，儿子长大，老实无能，实在没有什么财礼……

汉子立眉沉声再道：大娘，不要你家一个钱物，只要你们善待我带来的姑娘，永远拿她当自己亲骨肉待，这事就中。

我们秦北有时刮黄沙，那时谚语就说是神作怒，鬼发傻。

我相信眼前这土匪是为了掳掠我们而开了一个玩笑。虽然他脸上毫无笑意。估计他冲着我们家来，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我那不肯检点与拘束的寡妹子。她的确是这一方的嘎妹子，虽然守寡，却正是风流的年纪。不过我真想告诉野汉，我妹妹仅昨儿一天就交合了两个小伙子：秦马，张骡。可那都是她玩弄的对象。要想娶她是做梦。她是一只特别难于驾驭的野牦牛呢。

看，眼下她已骚乎乎地乜斜着一双丹凤俏眼盯着冷血汉子了，似乎颇有些调戏与挑衅的意思了。我相信如果我与老娘不在，她已拉下了自己的衣领，甚至躺在了棕垫上。

但汉子并不对她有所重视，更没有表现出一丝狎戏的成分与倾向性。他目光炯炯，先是看我，再看我老娘，然后打量我们窑洞，周遭。然后他点了点头，像是在对自己说好。

他转身大踏步地往他的汗血马走去。我知道，那是一匹宝马。与汉王当年所骑一致。

他的宝马蹶蹄仰首发出嘶嘶然似乎亲热的嘶声。马身漉漉热汗看上去就像是鲜血淋淋，染及周身，正在一点一点冷却。鬃毛像是被清洗过一般干净浏亮，在风中闪着晨光。无疑马来途不近。这是千里马。

可是汉子说有一个姑娘，我走南闯北，没听说过把千里马叫姑娘的。总不至他还是在开玩笑，拿我们开涮。

他的手拽起一个牛皮革囊，在马身的那边。

那革囊沉甸甸的，近乎褡裢。褡裢口是暖绒绒的金色狐毛。

我不知他要卖弄什么。只见他将褡裢解抱下马。哗然一声，他拉开了褡裢口子，露出一瀑青丝。

天啦，那里边果真绻卧着一个人。活人。

她真是一个女人。

魔鬼的手正在除去包裹她的革囊。他将她半拥在怀里，显得小心翼翼。

她的两眼紧闭，浑身一动不动。我想莫非是个盲人？不，盲人往往睁大着两眼，却一无所睹。而眼下她却是紧闭双眼,长睫如盖，人仿佛睡着了还没醒来。

事实上从黑暗里出来的人，不能立即睁开眼睛看见天光，这是常理。可当时我没想到。我太没有思想准备了。她还能是个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