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叹凤
|类型:人物·传记
|更新时间:2019-10-06 20:40
|本章字节:3274字
原来这个老头姓黄。考古是什么意思?我想大约与我的小儿子安安在世时一样,即对死去的人们与遗物,有着比较尊敬的态度与研究的兴趣吧。我的小儿子利兆安。
安安曾经那么醉心于秦王朝之前春秋战国的钟铭石刻龟文竹简。想起他生前那废寝忘食的样子,每有心得,高兴得手舞足蹈,我的心至今还在疼痛,揪得喘不过气来。他应该有一个安定的生活,与贾谊先生一道,切磋他们的学问,谈论他们的计划。然而等待他的却是太多的痛苦与打击。他亲手埋葬了父母兄长,还有贾谊先生。虽然在我身后,他不知所踪,但我能够预感到,安安生活中还有太多的惊涛骇浪。我们并没有带给他幸福。他的那双明慧照人、善解人意、把痛苦都埋在自个儿心里的眼睛,像日月一样永远照耀在我的头顶。我的小儿子兆安,还有他的媳妇,以及他们的一双儿女,都是我与辛追九泉之下永久的牵挂。
为什么对古人旧事感兴趣的人都没有好结果,都那么贫寂与悲惨?这是我所不能了解的。但我真的想奉劝那些为黄老头送葬的人们,从事自己的生计去吧,千万不要想入非非,再来干些没意义的事情,从而触犯了天威,遭受如此不测与打击。我想即使是引车卖浆者流,也比老头这样莫名殉身强吧。虽然我的安安也这样凄凉一世,但我仍然要奉劝后人,别迷恋古骸。
那些生人们埋葬了他们的故人,伫立有顷,就默默散去了。像一群蚂蚁一样静静离开,分头而去。我听见青年离开时握帽垂首道了一声:老师,你安息吧。
我想他们包括青年在内很久都不会再到这片荒原上来了。这里已很少有人来放牧。这座乱坟岗里无非又添了一个新鬼。类似这样的掩葬事历朝历代,我可看得太多太多,神经麻木了。
而那个黑漆木牌,表明老头的地位并不重要。如果重要,他们至少会为他打造一个像样的石碑。因为木牌是经不住几场风雨的。甚至一夜大风,就可能将之刮得无影无踪。即便不吹风,也难保那些早晚背着筐篼出来捡拾柴禾的小孩子,不将其拿回去劈开来化作灶内的一二抹青烟。
果然,第二天清晨我起来,出外看见老头坟头的木牌就不翼而飞了。有几只老鸦在树上跳来跳去,发出恶意的欢笑。它们。
我不禁嘿然冷笑。
我这个幽灵,虽然不了解当世的现状,却也深知世态的炎凉。天变道不变,古今同日月。我想大约唯有这一点点,是亘古以来未曾变更的规律吧。
黄老头寂寞地躺在我陵墓附近这片乱坟岗中。我虽看不到地下去,但我感觉他的眼睛仍然打量着我的封土堆。不错,他头枕黄土,面向着我的陵墓。我想这也许是他最终给学生们的请求吧。他们满足了他。
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我想我最好不到这儿来看他了。
过去就过去了,不是二千年都过去了吗?
但是我惊讶地发现,那个青年,即年前也在此地牧羊的年轻人,他竟然在老头走了以后,多次涉足来到他老师的坟头以及我的封土堆跟前。他虽然不再为死者补造墓志,但他显然对逝者很是牵挂与记惦。他在坟旁培土、浇树,往往徘徊有所思,自言复自语。有时来去行色匆匆,但有时却呆上很久。
我预感会有对我不利的事发生,我暗自惊讶地密切地注视他的举止。我发现他将老头的那些个小本子几乎全盘接受,常在地上坐着潜心或写写画画。有时他突然抬头投目我的封土堆,差不多与我正探询他的不及躲闪的目光碰个正着。我骇然一惊,所在的枝头都发出哗然掀动,幸好他不曾看见,不曾留意。要是他看见了,我猝不及防,还能往哪儿躲呢?
这个家伙,生活显然有所改善,不仅近来衣裳稍稍穿得周正一些了,头发也梳得不再潦乱,而且换了一副眼镜子,阳光时而反射,那光片竟同照妖镜一样锐利无比,令我的幽灵胆寒。他显然不再放羊,甚至不再像要干粗活了。他的生计看上去已不是大问题,连那只幽怨的羌笛也不见再碰及。他竟然可以背上许多图书到这儿来个一天半天,有时还带着他的女朋友一块儿来,更有时带了三五同伴一块儿来。在我眼皮下指手划脚的,还不时发生争论。我虽然不能细听分明他们的意思,但我感觉他们的注意力无疑与我的封土堆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