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鱼跃的微光里，我看见了一绺长长的青丝！像腰带那么长，漂在水面。我心为之狂跳。

我赶紧一个猛子泅入水下，追赶过去。我竟抓住了我媳妇的如玉手臂。天啦，这只能看做是天意的安排，神的旨意。因为按道理我妻已应该被冲出很远很远，但那儿偏是个洄水荡。云因此并没有离去。也许她本也会水，也许她还想看看我们一家子。总之她还存留人间。

我以从小在大河里弄潮的良好水性，将我的媳妇迅速揽起并扛上岸来。

我媳妇湿濡濡一动不动，脸白得就像是我们秦北挖掘的白膏泥。摸摸她的胸口，连心跳也没有了。我不禁嚎啕大哭。哭得两声，我骂自己，蠢骡！现在还不快救她！

我伏下身子，口对口，向她深长呼吸，同时不断地以手挤压她的心脏。那熟悉的我妻的手感与气息。这是我的日同行夜同眠的妻呀。我曾经多次救起乡人和路人，现在我如法炮制救我自己的亲人，最亲的亲人。

我心里祈祷着，如果上天让我媳妇起死回生，我愿意今生今世变牛做马，乃至横死疆场。总之一句话，我愿意以生命换回这个美丽善良、从天而降的年轻女人的生命。请让她活下去！

也许上天神祗听见了我利苍的祈祷，他老人家开恩了。他在中天打了一个响雷，闪电即刻照亮了我爱人的面庞。天啦，她像神话中的巫山神女一样美丽灿烂。

在我娘和我妹妹赶来时，云已经有了丝丝呼吸。她的心重新跳跃，由弱到强。啊，她原是一个顽强的女人咧。她还十分年轻。她的口角两侧开始冉冉流出浑浊的河水，流得像两条小溪。鼻翼里也满是水流。

她睁开了双目。她的双眸有如星辰，睫毛则有如河边风动的夜苇。

苍哥……她开口说了话。她定睛看着我。像是神的眼睛。她声音微弱而奇异地说道：苍哥，奴家……今年……一十九岁。这是她来咱家唯一一次披露的她的情况，唯一一点从她口里得到印证的事实。仅此而已，从此再无更多资料。我们也永远不再过问她从前的一切。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盟约，我们再不能违背上天的旨意。

十九岁，我的媳妇十九岁，我的妹妹十七岁。那年，我利苍二十四岁。

我笑了，我抱住我死而复苏的媳妇狂笑了。仅仅因为她的复苏与存在。这就足够了。

足够了！谢谢天！

我娘与我妹妹也涕泪交迸。

我们一家抱成一团，浑身沾满糊涂泥浆，我们向上天感恩磕头。我们坚信神正在天中央看着我们。

我们是秦民，不，是汉人。

那时大雨滂沱如注。灞河水也跳到我们身上来。

天象异常！异常啊！

第六章未央

三年前，同样天象，汉天子刘邦率兵在白登山被匈奴单于冒顿的四十万精兵强将以铁桶阵牢牢包围，汉皇即我们的高祖，那时他将必死无疑。

高祖必死无疑。但他没有死，他气数正旺，如日中天，像他的名字：刘邦。刘姓王者，天人帮助。邦之于国者，绝地而后生。

那是塞外白登山，形势险峻，四面边声连角起。高祖切实地感到了当日项王陷于垓下的绝望。依当前形势，他必蹈项王覆辙无疑。他悔不该自信胜勇，战无不胜，那是屁话。没有人能够长胜不败，就像没有人能够青春永驻。实际上高祖在战争中多次陷于绝境，有时候甚至连老婆孩子也顾不得了，一齐抛弃独自逃命要紧。例如彭城之战，汉军主力三十余万被楚军围歼，高祖哀号亡命，亲手将一双儿女推下马车，以期卸下重负，让马车轻装逃离。多亏猛士兼车夫夏侯婴跳下车去，将后来的孝惠太子与鲁元公主两个抱入怀中，赶上马车，才拾回两条卿卿性命。楚汉之争中，汉皇连老父太公与妻子吕雉也落入项王手中，做了俘虏人质，险些被项王熬成肉羹喝了。这一次，高祖自己差不多都不敢相信逃生的奇迹还会再次发生。

他后悔自己登极后昏了头脑，更不应该在心里与韩信赌气。韩信说他善于将将而不善将兵，他认为韩信是在讽刺他。他想露一手给天下人，更是给韩信看一看。他之所以不杀韩信，就是要让韩信看他的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