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决斗

楚王，伟大的楚王，他已不是楚王了。到了长安，他被改称淮阴侯。夺王封侯，这是对他的一种侮辱。但毕竟刘邦没有割去韩信的头，还让他养尊处优。

不管他是谁，辛追认为，他都是腹中孩子的父亲。即便他已是个死囚，辛追也不会就此嫌弃他。她是他的人。他曾经对她有过信誓旦旦的承诺。他的每一个眼神，每一次接触，都深深印入她的心中。今生今世，不能忘却。

但是韩信见到她面的第一句话，就像刀子一样刺入了她辛追的心脏。

韩信以往那明光闪耀的锦袍不见了，现在他像身服重丧一样从头到脚浑身素袍。白得像雪，冷得像冰。手中拎着的一瓶苦药，浓得像墨。

他们见面的地方是在淮阴侯别宅的一处秘室中。

当韩信出现时，辛追情不自禁地起身叫出：楚王！这一声中真有千言万语，百感交集。

然而韩信的目光只在辛追脸上逗留了片刻，即就投注到她肚腹上，随即露出轻蔑的冷笑。他捋髭哼哼说道：恭喜恭喜，离昧兄，你真快呀。不想我韩信都快有侄子了。

这话对辛追有如五雷轰顶，她甚至尚不明白韩信言辞的真意。

钟离昧听了则冷冷一笑道：长子（这是韩信的俚名），她腹中是你的骨肉，不是我的，与我钟某两无涉。

韩信拂弹白袖，一笑道：嗨，岂有此理？黑沮（这是钟离昧的俚名），你什么意思？天下居然有如此不领情的人么？占用了别人家的女人大半年，眼看有临盆之喜了，却不肯担当，反栽诬我韩某。亏你还曾是个驰骋疆场的楚大将呢……

钟离昧看看面色苍白的辛追，一撇笑意说：长子，你不要当着她的面说这样狠心薄情的话行不行？你其实只需问问她，事情不是就立竿见影了吗？

韩信仰首狂笑有顷，说道：我问她干什么？她一个女孩子，既心仪你钟大将军风采，离家私奔，与你同山修道，同榻秉烛，朝夕相处，耳鬓厮磨。可称恩爱有加。如今身怀六甲，你不接受我韩某恭喜祝贺也罢，却来说些什么黑白不清的混话。你直说好了，黑沮，你此来有什么要求？

钟离昧冷笑道：看来这下钟某是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了。

辛追再也不能忍受，她噙泪叫道：姐夫，不是你说的那样。我被姐姐拐到山洞中，身不由己。钟先生他一直对我保持礼遇……未曾侵犯……我腹中的孩子，是楚王你的骨血……

韩信听了继而仰首笑了，笑得声音怪怪的。他说：岂有此理？辛追，你移爱弃我而去也便罢了，何苦今日又复回来，不闻俗话有道，好马不吃回头草，好女不从二茬夫……

辛追万箭穿心乱花飞雨说：没有，我没有……她试图伸手去拉住楚王的衣角，重诉那往日的温情。

然而楚王竟狠心地拂袖撇开了她的手，转过身去。仿佛她是不屑的粪土。

辛追失重一跤摔在地上。

钟离昧赶紧从旁携扶她，钟离昧看不过去，他对韩信说：好，韩长子，就算是我钟离昧的，你也不应该如此对待别人。她快要生产了。难道，她与你就没有旧情？她就不是你的小姨妹么？

韩信的背影冷如冰霜。他说：黑沮，你此来有何要求？我已不再是楚王了，所谓淮阴侯，你知道，形同虚设，如同狗屁。而今我已不能再保护你、藏匿你了。我自身难保，差不多已经沦为阶下之囚。你难道不知道汉皇在举国缉捕你吗？你来此不是为我更添麻烦吗？不错，这个女子的确曾是我的小姨妹，的确与我韩某有旧。不过……好，你直说罢了，为了她，或者说为了你，你今日要开多少价码？

辛追感到钟离昧在颤抖，因为愤怒，因为耻辱，他浑身黑袍红带都在颤抖。像是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他放下她。他站起身，身高高得吓人。

辛追想再叫一声姐夫，但她的声音已经嘶哑，叫不出来。也不能表达内心的愤怒与悲伤。

这时只听钟离昧沉沉说道：长子，天有变，道不变。你大概忘了我钟某的为人。我可以为君死为友死，杀人如麻，但绝不贪图金钱富贵。

韩信身子动也不动说：那你来此做什么？

钟离昧声音一下冷得出奇，他说：此来，只向你要一个人。

什么人？韩信显然有些紧张，竟转过身来。他的脸色还是那样白，眉毛极黑，如剑入鬓，有些颤抖。

钟离昧说：一个丹士。一个相貌酷似于我的丹士。

辛追突然明白钟离昧所要寻找的第二个人是谁了。她想起山洞中唯一来访的那个怪人，那个与钟离昧争吵不休的人。

韩信身子微微震颤说：不知道。我这里远离山泽神庙，何来巫士丹道？

钟离昧道：你这里也许没有巫道，但你大约忘了，你在陈地半途上，曾经遇见过一个丹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