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秘密他一直守口如瓶。不意在他生命终结之前，居然向我这个陌生外人吐露。他用最后一分力气拉住我手，睁着快肿没了的眼说：师工……那孩子……名讳刘恒……为王……现封在代国……你去……述其妻事……倘有缘……天眼也……不过……你要留心……千……千万……

老丐未说罢，言哽在喉，尚在蠕动，却一蹬足咽闭了气。人僵了。我呆了许久许久，抱着这个有着悲惨人生、体温渐去的老人号啕痛哭不已。哭得昏天黑地，像是在哭自己的人生。

我不知道老丐所讲的薄妃与我妻以及婴儿有没有关系。甚至我初判断两者委实不相干涉。毕竟皇宫太缈远，不可攀及。再则据我妻梦中惊语，亦从未有皇宫大殿的语迹。梦呓中，她也只是不经意间透露过长安城……

但不管怎样，如今我所得到的讯息，是大大多于往日了。甚至天大秘密有可能像一层纱布那样，被我一捅就会捅破了。

我为我妻高兴的同时，也为我妻害怕起来。更为我们的儿女们安全担心。想到那些屈死的无辜的下等阉宦，我不寒而栗。我想，这事还要不要去查询呢？不去了，从此将它当作自己心中久远的秘密，直到沉默地带入黄土。当然第一个站出来否定的，就是我自己。

我与后边赶来的徒儿桓术掩埋了老丐。虽然桓术问我，但我对老宦官的话守口如瓶。我想，这也是为桓术好，我不能将此告诉任何人。兴许我所听到的那个秘密，本出虚无，或事不相干。那么，它还是永远随老人入土为好，我利苍只当没听说过。

乃至我完役回到家乡后，也只字未透漏。即便夜半无人，面向我的妻子时，我也努力将心中涌动的话头压了回去。我要信守承诺，不再触动她内心的伤疤。

也许人生有的事一定要搞清楚，而有的事，却永远不需要去搞清楚了。

可惜我知道这个道理，但却无法阻止宿命的安排，也无法与自己善良的心愿所抗衡。即便我不去为妻寻子，我想宿命要找寻我们，我们也无从逃避。只是，我的行为加速了宿命的安排。

冥冥之中，宿命的脚步正一步一步向我利苍家走来。

自从我知道了那老太监所述之事，似乎灾难就开始找到并降临于我家。一连串的致命打击，险些让我与妻精神崩溃。

开始是我们的长子玄黄因为情爱一美少女子杜，与亭长家的二少爷发生争夺冲突，被群氓追杀，黄黄身中一十五刀，险些丢了性命。虽从鬼门关救得回来一命，却留下左手不再好使的终身残疾。外伤尚在次，玄黄所受内心打击，成天在家啸闹悲啼，一声声那真是割在我们夫妻俩心上的钝刀子一样啊。

再是我们的长女辰光因为难产而死，其丈夫哀伤过度在自家悬梁上吊殉情了，留下一女婴成为孤儿，不得已过继与夫家人。

接着是十冬腊月天烧炭回乡，我们于高山坡上就震惊地看到，我们家院起了莫名的大火。那一把火险些烧毁了我们的全部家当甚至庭中那棵千年老樟树。

下来又是幼子兆安患发顽病，高烧日夜不退，百药不治，眼看要死了，一家子哭得死去活来时，却是一个异乡过路的腌脏女疯子趁人不注意冲入，拿了瓜瓢到水缸里舀了一大瓢雪水，口里胡说八道，泼到孩子身首上，大家阻之不及，眼看疯子扔瓢跑得没了踪。回头看时，安安淋个湿透，反而醒转过来，睁开眼睛弱声叫出爹娘来。那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一连串接踵而来的打击，可把我与辛追搞懵了。我们真不知得罪了天上的那一方神氏。我们终年劳作，从泥土里掘食吃，不偷不抢不欺，是人间最为本真苦累的一族，天公却是这样来惩罚我们，作践我们。我们真的非常迷惘。妻甚至私下向我说，从今以后，穷死也不要再到山林中去烧炭了。她猜测，兴许是我们长年烧炭得罪了山神，从而得来的报应吧。但我祖祖辈辈都以烧炭为主要副业，从未听说过得罪山神一说。因为我们常敬土地与拜神，并从不伐栋梁之材。尤其妻与我同路，我们对山神更是特别的敬畏。有时甚至舍弃上好的林木与风景，到更远更荒凉的地方去寻觅材料。不辞吃更多的辛苦，担更多的风险。我真的不明白，我们为什么会得罪山神？假如真是山神对我利苍家要加以报应的话，那你山神真是有眼无珠，分不清歹人与好人了。我在心里这样发着牢骚，悲苦而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