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用无限留恋并无奈的目光扫视宫殿，扫视这个让他创造奇迹的人世，最后眼睛落在戚姬已不太年轻的苍白的面容上。他说：爱姬……无抗天命……寡人终……想听……尔歌……楚曲……

戚姬忍挥血泪，起身抱琴，哀奏道：陛下……臣妾就歌舞你……新近所作……《羽已丰》吧……你一定要……听完……所罢长袖起舞，苍凉作歌道

鸿鹄高飞兮，

一举千里。

羽翮已就兮，

横绝四海。

横绝四海兮，

当可奈何！

虽有缯缴兮，

尚安所施！

戚姬舞影未敛，歌声绕梁。刘邦长笑有声，嘎然叹息，竟撒手溘然去世，形迹酷似被项王魂魄弓刀所摄。甚至有人后来铁板钉钉说看见了项王的朱雀披风。

御前太监顿时哭倒一片。未央大殿与广场内外，闻声相继痛哭。举国上下，无不哀声动地。

而戚姬哀艳绝伦的歌舞并未停憩下来……

羽翮已就兮，

横绝四海……

那天日全蚀时，辛追感觉自己切实地死了一回，而且好像已经死了很久。

她的复苏，即疯魇的结束。也许是上天有眼，激退了她的魔障，唤回了她的神智。

我在哪里？我是谁？她醒来首先问自己。她吃惊地张望，甚至不明白眼前的世界是人世还是鬼世。

眼前乾坤朗朗，香草熙熙，想必应是阳世。

姑娘，你是辛追。放心，你在我手里，很好。你头脑可否清楚了？一个沉定的声音竟然就在她耳畔，浑厚像是从铜锣里边敲打出来似的。

她惊回首，寻声看去。

一个黑衣人，精瘦阴冷，发髻高耸，双目若电，烈马似铜。

她啊呀一声，险些吓昏过去。往事俱来眼前与心头。

钟离昧……钟……先生……原来你……你没死……辛追不知是惧还是喜。一时心中百感交集。

不。辛姑娘，钟离昧死了。我也姓钟，也许与钟离昧有几分相似，但跟钟离昧不同道。黑衣人抱膝坐在地上，剑鞘没入草丛。

你是谁？我怎么会跟你……在一起？辛追惊恐莫名，她移动身体，本能地打量自己。

黑衣人露出一抹冷峻的诮笑，他一动不动地说：放心，辛姑娘。你安然无恙。跟着我钟某，你不会有事。

你是谁，为什么与我在一起？你要干啥？说到后边，语声微弱，辛追似乎已将往事一一回忆起来。仅只入宫一幕，仍是黑幕。那毕竟是在她疯魇之时。

黑衣人从草里扯起一根甜浆草，剔去泥皮，在口里咀嚼吸食，他说：辛姑娘，我叫钟惺。你应该认识我。当年你为乐奴时，韩信闻乐，你失竽在地，揪你出斩的那人，就是我。

啊！辛追再次打量眼前这个几分酷肖钟离昧的人，他比钟离昧年轻一些。她认出了他。他是韩信手下近身的卫士。

我现奉你姐夫淮阴侯之命，前往未央宫孔雀台劫救你回府。

啊？未央宫？辛追感觉很茫然也很突兀。

钟卫士道：不错，皇帝的未央宫。这本来是一件要我性命的差事。韩信他也是疯了。在我之前，已有三位同袍自己提头回去复命。我钟惺应该无异。但我伏于皇宫飞檐之下，正琢磨回楚王面前去割下自己的头。但这时天公助我，千年难逢的白日黑食来临，乾坤淆乱，人心大震。我趁此机会，出其不意，飞身打劫你。我不明白那是什么天象，是好还是坏。但我总算把你救出来了，这一定不可思议。

把我救出来？你救我干什么？要往哪儿去？辛追仍然感觉很乱，头也昏，像是在地狱长睡了一觉。她拿不准眼前这个奇人的具体想法和目的。

钟惺冷笑说：你不知道么？你姐夫韩信呈晋你入宫，为汉皇嫔妃。可是你事前疯魇了。离奇的是，你姐夫同时也疯魔了。你离开后，他却又后悔万分，声声呼叫你。并险些斩了你姐姐花样红。我的三个同袍，奉命往救你回府，都无奈地回去自杀于淮阴侯面前。他们可都是跟随他多年的天下顶尖高手呵。可那差事毕竟是虎口夺食。我是第四个，但是……我成功了。连我自己都不敢置信，这一定是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