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叹凤
|类型:人物·传记
|更新时间:2019-10-06 20:40
|本章字节:3020字
小说。 钟惺出手前俯身贴耳向辛追说了一句话,他说:姑娘不要动弹。钟惺随韩信,于万人军中,取上将首级。
一语未落,辛追已觉身体失重,眼前昏昧。只觉面前身边都是金戈交迸之声,疾风黄沙扑面而来,人在钟惺马上,竟如同是在云雾深渊起落跌宕一般。
辛追紧闭着眼睛,她不敢也不能睁开眼睛。
同样的经历曾在钟离昧马上经历过,但那时她是孕妇,身体不便,不禁折腾,很快昏迷。现在她分明感觉战斗的力度与残酷,较之钟离昧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狂沙弥漫,她睁不开眼睛。但她感触得到,不断有人头落地,像果实辞枝。那些声音十分沉闷。而长剑削过脖子的声音,则是一种轻盈的声音。像风掠过水面。
辛追也很惊讶,虽然钟惺带着她亡命天涯,出生入死,不论通都大邑,城乡塞外,朝夕相处五十来天,却对她秋毫无犯,甚至了无欲望。辛追猜想钟惺是鄙贱她。因为钟惺了解她的堕落史,钟惺是到风尘楼台觅救她的众长汉之一。虽然钟惺出于别的原因,拼命保护她,但钟惺其实从骨子里看不起她。她这样想。
这比欺侮她还令她伤心。一个盛年女人,被血气方刚的英雄男子所唾弃,这个女人就没有存活下去的价值和理由了。
这天夜里,在西秦客栈,辛追沐浴了。从头到脚,不放过任何一处肌肤与发丝,她为自己撒上喷香的香草花露。她好久都没有这样对待自己了,仿佛自己是一件艺术品,一件瓷器。她非常小心。最后她换上一袭净洁的衣裳,那虽是民装,却是江南衣料,穿在身上,柔软飘逸,有如流水月光,特别舒适贴切。
与柔软的衣料相映衬的,是一把坚硬而锋利的铜矛。阔一寸五,长一尺,矛柄两坠是一对舞蹈的吊环男女。记得姐姐就是用这样的吊人铜矛,出奇不意刺入楚将钟离昧的咽喉。钟惺不知从何得来这柄精短铜矛,也许是姊妹矛吧,出于一个工匠师傅。钟惺要她携藏身边用以护身。毕竟钟惺不是时刻在她身边。
她想也许钟惺的意思就是要她自己成全自己,至少他内心有这种隐隐的希望。他说过,他有心事未了,他还要去了结。
辛追站起来,很想再看看钟惺,感谢他这么久来,对自己呵护毕至,出生入死,为了她,他起码已斩杀了二百个对手。他的雌雄剑已经用钝缺了一只,那差不多只当得一只铁棍了。
但辛追只走到门口,就停下来。她很明白,作为斗士,睡觉永远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独钟离昧,钟惺甚至更为警觉,因为毕竟他们是在逃亡途中。他们的对手都是最高级别,所面临的后果也是最严重的。
辛追不敢向前了,她倚在门楣下,静听屋内钟惺的鼾声。他的鼾声均匀、平和,间有哨音,却并不放肆,有如平江夜潮,这说明他真的睡着了。而且睡得很好,很沉。他太辛苦了。
辛追流下了眼泪。用手去拭,滔滔不绝。她真的很感激钟惺。为了他,她愿意死,而且应该死。不应该再有那么多人为她一个卑贱的人来作此牺牲了。他想起那些落地的人头,都有着年轻明亮的眼睛。她的心为之痛得痉挛。
想到自己即将归去,辛追淡淡笑了,她露出生命中最美、最处子时代的骄笑。这曾经令韩信兴奋,令刘邦失魂。
比如朝露。比如春花。
辛追重新坐回到浴池旁边,松懈袍衣,露出冰肌雪肤。推开如瀑般沉甸甸的青丝,她感觉到自己心脏的饥渴。仿佛它在欢呼跳跃说,来呀,来呀,让我渴饮鲜血,痛饮琼浆。
辛追拽过那柄吊人铜矛来。
沉甸甸的铜矛。一定是能工巧匠的心血凝成。从矛盒与矛身,都有精致无匹的镂刻。人物风景,飞禽走兽,无不栩栩如生。一对吊人,形状浪漫。但它最精妙之处,还在于它是一只铜矛。
它的矛锋锋利无比。这只能是亲手用它试一试的人,才能充分感受得到。
比如辛追。
辛追仅仅将矛锋推触到自己心窝,寻找到要害。矛锋就快乐地洞穿皮肉,渴求深入皮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