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钟离昧承诺携带辛追去投楚王。他甚至对此义无反顾,一改在山中时对尘世厌倦嘲弄的态度。

辛追为姐姐花样红在楚王身边而稍稍犹豫。钟离昧就说，你放心，你姐姐已经知错见悔，她正满世界苦苦寻找你呢。

一句唤起了辛追的亲情。她不禁百感交集，哭出声来。她完全原谅了姐姐。毕竟是将自己带大的亲姐姐呀。有错也是她辛追的，她辛追没有听姐姐的话。

钟离昧到燕市上质刀买了两匹好马，与辛追扮做回娘家的夫妻。竟于一路上有惊无险几乎无碍地走向长安。辛追途中暗自奇怪与纳闷，钟离昧仿佛变了一个人。过去常有的玩世不恭与嬉笑作风全然不见了，他变得沉默寡言而小心翼翼。辛追想也许这是在风险四起的江湖上，不同于洞中放松撒野的缘故吧。毕竟他是汉皇四处追捕的犯人，是大汉皇朝的第一号死敌。

但一天夜里于客舍中冷醒过来，辛追暗自吃了一惊。

那时是下半夜了，钟离昧竟还坐在火塘边上，没睡。长剑横在他脚背上，折射着森冷白光。他一动不动地俯身注视着榻上辛追熟睡的面庞。

那神情极像一头独狼或秃狮眷顾与打量它的猎物。

辛追的眼睛骤然睁开，与钟离昧的目光交碰有声，他竟有些儿震动与躲避，甚至是仓惶。这是为什么？从前他可从未有过这样的神情。从前辛追发现他观察自己，总是目光咄咄，嘿然见笑，甚至有些色迷迷的。而现在……

辛追不寒而栗。难道，她又成了他钟离昧的累赘？

这时她已不再怕他。甚至对于死，辛追也有充分的思想准备。其实她也不愿再连累她。她主动而温情地向他伸出手去。他没有躲让。但她却感觉到他的手在瑟瑟发抖。他那只唯一残留的手，第一次由她主动地把握着它，像是颤抖的大地。他为什么胆怯？

她想问他为什么，但她没有问。她只道：钟先生，辛追不要拖累了你……假如……你……她的话还没有完。

钟离昧的手快速地脱离了她的手，像脱兔。他低眉而毫无表情地打断她话说道：胡说什么呀。辛姑娘，快睡吧。长安城不远了，总不过二百里，咱们的行程快到头了。说罢一侧倦卧在地毡上，转过身去，呼噜睡了。

与辛追一道，钟离昧自来就睡地上，让辛追睡在漆榻上。这似乎是在山洞中就形成的习惯与约定俗成。日子长了，相安无事，辛追心里不禁感激他，甚至有些歉意。此时此地，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大难不死，到处充满邪恶，而这个人似乎反而是辛追可以依靠的一个人。辛追回想他说过的话，推测着他的心理。

他说长安城不远了，行程快到头了。是啊。长安近在眼前，神雁塔遥遥可望。辛追想到既可亲又可恨的姐姐，尤其想到英雄楚王，喜怒无定的楚王，竟不知此次前去究竟是祸是福了。她问自己，心里可也是一点没有底。

思前想后，辛追再也睡不着。

她甚至突然想从这儿起身逃离。永远离开一切从前她所认识的世人与事体。但一则她身子不便。二则，她明白，即便风吹草动，钟离昧也会立刻醒过来。他的长剑更会跑在他的意识前边。即便是睡着了，钟离昧也像夜鹰那样只闭着一只眼。

兴许他还有可能是假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