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叹凤
|类型:人物·传记
|更新时间:2019-10-06 20:40
|本章字节:3182字
我始终没有同安安提起我当日在代国临别时向他说起的那席话,安安也只字未提。似乎我们父子俩都俨然忘记了那件事,却又于每个眼神与动作间心知肚明,某种默契。我明白,那位姓张的先生,此次不远千里来到我家,意义绝非寻常。他多次试图向我夫妻了解我们过去的历史以及往事细节,这当然是徒劳,我们夫妻特别是云的沉默与回避态度,使他似乎明白了其间的含义与难度,他索性捋须一笑,放弃了努力,不再深究。
三日后,我们的小儿子与客人们同行告辞。安安的解释是,书坊生意繁忙,他正从师学艺,还没满师,不能耽搁。加之此去路途迢遥,不得不早作起行。一待淡季得假,他一定独自回来探望爹娘。我的妻哭成了泪人,安安跪在他母亲膝前也哭成了泪人。我们一家子仿佛面临生离死别,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悲伤难过。村人里三层外三层来围观。仿佛我们利苍家现在的地位已经大大提升了,一般的远别离也会引起如此轰动效应。
当发现客人尤其是那位张先生留下足让我们一家震惊的财物时,我们都吓坏了。妻子坚决不受。而客人们说,这是安安应得的报酬。同时,也是书坊掌柜的见面礼,是掌柜夫妇的一点儿心意。这时管家含蓄地指出,安安其实已经是老板准备招赘到坊间的未来东床。掌柜只有一玫掌上明珠,名西姜,本不舍她出嫁。正好安安与她性情各方面极为吻合,系天作人合云云。妻闻声却哭了,哭得很响亮。大家认为那是喜极而泣。
安安就此再离我们远行。我们一家子送出十里亭。辛追哭肿的双眼饱含忧伤与亲情,我明白,从内心讲,她不愿意子女与都邑富贵人发生哪怕丝毫的关系。但作为母亲,她又盼望子女们都有出息,都能摆脱贫困,生活幸福。这是两难的选择。当然,云并未想到,也许年代久远,她已然淡忘了,安安来去之间其实还应有着更深一层的关系与某种尚不知好歹的兆头。
我明白,自从我离代时于城门下将那句肺腑言留给安安,我们一家的命运注定就与大喜大悲捆在一起了。今生今世,不可挽回。
作为穷人,有钱总比没钱好。虽然对那些财富我们仍旧不放心,忐忑不安。这些金银帛缎,足可供我们再兴修两座宅院。我们用其中的部分钱,为两个儿子分别娉媒订了两门媳妇。但长子玄黄残疾,行为怪戾,没有合适的人选。加之他念念不忘已是人妻的子杜,这让我们做父母的也不好勉强他,同时别人家的闺女也不敢随从,居然拿着钱说不到一门亲事。玄黄常常仍跑出去买醉消愁,不喝得酩酊大醉不罢休,醉了总难免要滋事。若非亭长看在我们小儿子一行回来有脸的面子上,恐怕又可寻他个过错治罚他的罪过。黄黄日渐颓唐与怪异恣肆的行为让我们两口子更加忧心。有一天,他居然偷窃了家中财物,到屯上去参与斗鸡赌博,输个精光。后来又被一伙地痞从他手上先后诈走了家中大部分财物。他不思悔改,发疯起来,还居然持梃向兄弟,打破家中水缸。
我为之震怒,带着二子载民与三子长车,将他从屯上找回来,捆在大树上,用荆条狠狠抽打。云发现了,涕泪横飞,愤怒地夺下我手中的荆条,严辞责备我对儿子太狠心。她说黄黄毕竟是个残疾人,心灵又受过刺激,他其实非常可怜。云就是这样,她对我们长子自来近乎溺爱的疼爱与呵护,其实是害了他。我想这毕竟是她来山中与我生下的第一个,偏爱一些是难免的。但现在她已几乎到了不问是非,一味怜惜袒护长子。兴许她是试图补偿失去的那个儿子应得的那份母爱吧。然而这助长了我们长子的野性与放纵,为我们家以后不可挽回的悲剧埋下了祸秧。
为了长子的教育,我第一次与妻发生了正面冲突,我们闹得极不愉快,甚至惊动了邻里乡人,院墙满头。我大发雷霆,手持扁担,大吵大闹,甚至还砸打家中的东西,砰然有声。我像变了一个人,狂人。儿子们吓坏了。妻为此也深感震动与诧异,目光呆呆又怯怯地看着我。我似乎在发泄心中对整个世界的愤怒与不满。直到长子玄黄跪在我脚下,痛哭流涕表示认错悔改。我才喘息不已,姑且饶恕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