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节 第十六章 天命(1)

作者:张叹凤

|

类型:人物·传记

|

更新时间:2019-10-06 20:40

|

本章字节:3492字


难道他们真的要试验掘开古墓,一探个中究竟,从而破坏我一家三口二千年来的宁静不成?那他们是异想天开。我真想奉劝他们息事宁人,同时也不要引火烧身。那个死去的老头已经是悲剧,他们切不要再重蹈覆辙。从心里说,我不愿青年受到伤害,也不愿看到他遭遇不测。但如果他是咎由自取,一意孤行,那是神灵也救他不得的了。


幸好这些天青年奇怪地不见了踪影。我正高度紧张,他却飘然若逝。莫非他是知晓了我这个幽灵的心思,故意惹我玩儿不成?当然那是不可能的,我不禁对自己的猜疑发笑了。


青年足有很长时间没有再来,老头的坟墓都见长荒草了。浏阳河畔已有萧竦的寒霜,银杏叶如瀑般辞去枝头间金黄的叶子,像暮秋一颗颗灼热的眼泪。


我想半途而废的事岂只于青年呢?


宁静复荒凉。我倒正好休养喘息,无事时来重新回忆那遥远的年代,回忆我传奇般的妻子辛追。虽然回忆使我常常不免痛苦揪心,但即便亲情的痛苦也是幸福的。世间因为有爱,才有痛。这是地老天荒都不会更改的。


我相信爱可以超越地老天荒。不仅仅因为我自己就是证明。


世上多少悲喜,全因爱而生。那或许更是一种宿命的安排,一种不可逃避的人生选择吧。人都需要爱。恋爱,母爱,手足血脉之爱。


第十六章天命


辛追,她由一个来历不明的都邑女子,变成一个寂寂无闻的地道的秦北山中村妇。不仅形象,就是心灵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她嫁我的时候不到十九岁,无疑有着旺盛的生育能力。除了我去应召服役的年代,我们年复一年像柿子登枝尔后成熟落地那样不断地生养着小孩,直到她像息树那样不再结果。这之间,足足有二十年的时间,我们生存与劳作在大山之中,一年有一半时间在山深人不知的地方伐木烧炭。乡下陇头,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再苦再累,生老病死,天灾人祸,辛追她也从不怨天尤人,从无悔意求去之心。相反,她意志坚定,极尽所能,以妇道人家的艰苦卓绝,为我利苍一家子付出她所有的心血。


在我们生下第一个儿子利玄黄后不久,我的母亲她老人家就撒手归西了。她老最大的满足是看见了孙子。她临终留下两句话,一是妹妹喜鸽要择良人再嫁。二是要我利苍终身善待媳妇。我跪在母亲炕前与坟前,将她老人家的嘱咐牢记在心。我可以至今无愧地说,我没有违逆母亲的教导。我们那乡土地方有打老婆的风俗,我却从来没有对我的媳妇云动过粗,哪怕是骂一句粗话。我们相敬如宾,相恩相爱,相濡以沫,数十年如一日。我以我的手艺与勤奋,将一家子的生活维持在乡间中等水平,我们实际上已经比较满足了。那些年代,我们极少关心外边的世界,偶尔一些天下流传的讯息,也是山外过来的养蜂客或马帮贩夫,来我家讨水喝时偶尔即兴提起。我们更多仅仅是听过就丢,事不关己,顺其自然。


那些年代里,淮阴侯韩信死了,高祖刘邦死了,丞相萧何也死了。长安皇宫内先后换了三个小皇帝,实际上都是吕后一人临朝把政。汉家刘氏的天下一度差不多改姓为吕氏。


这些都与我们小老百姓无关。皇家与我们,远隔何止霄壤之间。


我与妻子先后共生了九个小孩,虽然只有六个成活长大,但这在苦寒地区,已是大不易,被别人羡慕叹赏的了。


我的妹妹喜鸽放荡不羁,但自从经历那个姓钟的不速客清晨闯入我们家,以及后来自刎沉江的一幕后,妹妹就变了。变得沉静寡言。虽然还偶有男友交往,但都没一个打心里去。妻与我先后托媒说起几门亲事给她,男家十分满意,她却终不屑一顾,或视同儿戏。少帝六年春夏的一天傍晚,喜鸽外出采桑,就此再未归来。我一家子并亲戚倾巢出动寻找她,发动乡邻,终不获踪迹。后来有传言她随了南山响马,去做了押寨夫人。也有传言她与邻村某某弃家私奔,进了通都大邑。更有传言,她落江而死,为水妖所掠。我想都不是。妹妹一定是走到了她心灵的最深处。我隐隐有所预感,但不敢说。盼望有一天还能看到她站在家院里,像那个挑水的清晨,我莽撞奔出将她撞倒在地一样。我与妻当时发誓找到她,并托付南来北往的行人,足有二三年的时间,我们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包括妻年轻时留下来的首饰。连刚生下的一个儿子也被迫抱养给人,换取一点微薄的礼金做盘缠。那婴儿后来不慎冬天被黑熊叨走,辛追闻讯昏了过去。那二三年间她就有了白发,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妻鬓角生出缕缕如银的白发来,而当时她还不足三十岁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