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避世

陈平不是傻子，他怎么看不出吕后对他怀有怨愤之心呢？虽然吕后常差人送桃赠圭之类的行用礼仪，书贴长乐红封，美其名曰，皇后宣劳。但他陈平明白，那每一下都是警告他的意思。当然，也有争取他的意思。

战场上千军万马血火厮杀出点子的事都好办，唯皇帝一家子的家务事极不好办。可称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必须方方面面都要拿捏得稳妥不失。这不容易，也不可能。所以张良功成身退，追随所谓赤松子走了了事，美其名曰侍奉黄石大仙。据说黄石老人当年曾于石桥上赠给张良一编《太公兵法》，张良从此善于筹划，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陈平当然知道那都是瞎编派出来的故事，那样的故事他陈平也可以编一百个。但他陈平不同张良。出道不同，归隐也不同。他还得在朝中混，在刀锋间行走，求取更好的生存。常言有道，大隐隐于朝。

现在萧夫人突然瘫痪了，六神无主。消息传来，陈夫人在旁唏嘘不已。陈平则深知，那是吕后做的手段。

果然吕后就派人送松茸参耳羹来了。

仍然书红封并美其名曰，长乐宫为相国宣劳。请相国保重。并转达太子问候。

陈平恭敬接受下来。他心生一计，似乎找到了一条出路。他想必要时，就付诸实行。想到此他口角不禁溢出狡狯的笑意。看看夫人，稍感歉意。不过，他陈平到时候也只有这一条可称进也可称退的路好走了，否则兴许早晚家小难保。还说什么他日随赤松子游，那只能是鬼话。

汉皇病了，百病交侵，脸肿得几乎睁不开眼睛，脚肿得像水牛蹄子。

他被宦官用御辇抬到瑶台上，远望孔雀台。戚夫人坐在他的身旁，为他汤沐热敷。戚夫人虽不是他最美的妃子，却是他最亲近与信任的姬妃。戚姬为他生下一子，名如意，已经八岁，是诸子中最得他欢心且性情最与他相近的爱子。他曾多次动念要换如意当太子，惜大势所趋，吕后的儿子太子刘盈已经得到公认。他的忧伤，挥之不去。他转而寄意香草美人，然而他最倾心的美人，百寻不得，一旦寻得，入宫之即却奇怪地疯了，而且视他如寇仇。

孔雀台上，美人辛追影影幢幢，仍然是个可望而不可及的魔女。闹累了，她就睡，睡醒了，她就继续闹。有时声音裂帛，宫禁可闻。有时则鸦雀无声，静如空楼。

一行行的天下歧黄名医宣告失败，束手无策垂头丧气地走出红李宫。

汉皇彻底失望了，沮丧了。他仰首长太息：天不酬极幸，人生无长乐……

戚姬在侧嘤嘤然哭了，她磕请汉皇圣心宽慰，龙体珍重。戚姬请献《云水操》。

汉皇含泪应允。

戚姬妇手抚拨瑶琴，琴音如泣如诉。一双盈盈举起历经沧桑的泪眼，更是若期若盼，有着无限的深意。

然而汉皇则如睡如聩，不知在想什么，可曾听得分明琴曲和戚姬的心。也许对此他已无能为力，他已差不多是在苟延残喘。

云水操，寄意高山流水。怀想金戈铁马，赋闲恨于花开花落，月有阴晴圆缺。多少事天不如人愿。人不知天意。

汉皇似乎真睡着了，他无力地搭下头颅发出粗重的鼻息。从他身上已看不出英雄大风起兮云飞扬的痕迹，赤帝子斩白帝子的神话，更如同痴人说梦。

这时传来辛追撕心裂肺的一声尖叫。

戚姬的琴弦嘎然崩裂了一根，戚姬的葱指长指甲也尽行折断。

汉皇如同睡狮一般睁开龙眼，口里不由发出啊呀之声。

一声雷霆，竟把瑶台打垮了一角。声音震耳欲聋，惊心动魄。

戚姬推琴扑到汉皇怀里，惊恐莫名。

汉皇恐惧而不解地仰望天空。讷讷自语：难道是上天也怪我刘季欲更换太子不成？

不……戚姬盛妆摇曳哀艳欲绝道，吾儿如意英姿俊伟，毕承其父。陛下应知上天有眼，为国家万民计，事在提醒与敦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