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追抬眼，看到王妃。王妃脸上犹有泪痕，面容有些苍白。辛追感觉万箭穿心。她拉住王妃手，王妃竟啊哟一声呻吟。辛追想起，王妃的手腕折断过。看去似乎现在勉强恢复了，大概通过军医的接骨治疗。辛追两眼涌出晶莹眼泪，她说：姐姐，对不起。实是姐夫……

王妃的手捂住了辛追的樱口。王妃泪花含笑说：小妹，一切都不用再说。姐姐心知肚明。姐姐绝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姐……辛追真不知如何说好。涌在心里惭愧羞涩与无奈，有如浓浓的苦药，沉甸于心。她也说不出，自己爱姐夫是在姐姐之前，还是在姐姐之后。这让她痛苦。

王妃隆装过后，明艳动人，举手投足，花枝招展。虽然她不是辛追同母胞姐，但她待辛追情同手足，长姊如母。辛追自来就拿她当自己一生未曾见面的母亲，现在辛追的感受，就是真想以速死来报答姐姐。她难以表达情怀，但她激动的手说明了内心的一切。

王妃将她的手握在两手间反复抚摸，莞尔伏首微笑说：小妹，你不要再记着那事了。过去了。那绝不怪你。姐姐留你在府中，本有此意。楚王乃今世英雄，大丈夫三妻六妾，原是常理。姐姐只怪楚王不向奴家说明，如那样似小人偷鸡摸狗。姐……其实已与楚王计议好，待你病愈,即择良辰，备以盛礼,正式收你入房。与姐姐同事一夫，今生今世，永不分离……

辛追窘慌挣扎说：不，姐姐……我……

王妃再次捂住了她的口，王妃有气若兰：妹子，你且说心里话，你爱不爱你姐夫？

辛追眼亮了，脸也红了。她不知如何表达。她眼里涌出炙手的眼泪。

王妃说：你姐夫驰骋疆场，百战百胜，乃当今第一伟男。倘非顾全忠义，他就是皇帝龙椅也是夺来坐得了。只因他是大侠，所以忍辱迁楚。姐姐我深心爱他。我愿我妹子能同侍夫君，奉身英雄，续其韩氏香火，旺其世第。他日祖宗爹娘跟前，我与妹妹也没有遗憾惭愧可言了。

辛追听了这一席，百感交集。少小的心中与眼前，浮现出姐夫韩信那魁伟的身躯，略有些苍白的面容，以及孩子气的野性的大眼。

不知何时起，她注意到，姐夫的眼光老是喜欢停留到自己身上。那眼光是欣赏，是爱慕。她虽情窦初开，但凭女孩子的本能与感觉，她吃得准那是一个成熟男子对少女的心仪。也许正是汉皇来军中那个早晨以后，她更加切实地感到姐夫对她的某种倾向与渴望。但是姐夫似为自身前途与君国大事愀然不乐，苦闷于怀。他常常肃坐终日，沉吟无语。偶尔在旁的人，都是些神秘兮兮的陌生男子。尤其来楚国很长时间，他极少出门。后来似乎心情有所开朗，他开始躬行国事，并王驾出游。楚国的山，楚国的水，婀娜多姿，古迹尤见苍劲绮丽，令人发悠久之情怀。姐姐带着辛追与三五少女侍儿，伴随王驾巡游，也算是饱览了山河的壮丽。

辛追永远不能忘记，是在浔阳江上夜航船中，姐夫需要一本书简，姐姐适好正在由土著侍女梳头，便叫辛追送去。辛追捧着厚厚的一摞书简，送到姐夫的案前。那时江风徐来，水波不兴，山影幽幽如画。含着油菜花的岸边空气由船窗送入，格外清新，馥郁醉人。辛追将书简放好，叠齐，刚要离去，一只大手拉住了她的手。那是姐夫的手。姐夫说，辛追，你留在这儿伴我。辛追吃惊说，不可，姐夫，我要回去伴侍姐姐。她说着想将手从姐夫手中挪出来。但是她的努力丝毫没有奏效。不仅她的手，连她的人都到了姐夫膝间。姐夫说，你姐姐理她做什么，你在这儿伴我读书，看窗外的山水，嗅岸上的花香。辛追羞急道，姐夫，不可以，我们那窗外，也能看见风景，嗅到菜花，我不影响姐夫罢。说罢努力挣脱。韩信笑了。韩信目光明亮而野性地看着辛追上下说：小妹，你就是那风景，那是菜花香。

辛追跑去了，跑得踉跄。

那一宿她没睡着，水声在窗外哗啦啦地响了一夜。姐夫的手感，姐夫的气息，姐夫的话语，都令人吃惊地留在她身上与心里。第二天起来，辛追遇见了姐夫，心里怦怦作跳，深怕被姐姐看穿。可姐夫恍若无事，镇定自若。似乎那事根本没有发生过，令辛追自己也怀疑是不是做了一场春梦。以后姐夫似乎又忽视辛追的存在，甚至令辛追怀疑自己是不是上次得罪了姐夫。回想起来，姐夫仅仅要求她陪伴读书，只是动作大一些，她其实不该拒绝。也许姐夫那时是有些孤独，要她坐下来聊聊天，排遣腹中的失意。而她则像个不解世面的乡下小姑娘，动如脱兔一般地跑走了。她傻还是不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