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洲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9:48
|本章字节:9298字
只见他缓缓扯开已被利箭层层洞穿的胸口龙袍,露出里面一件贴身褐色软甲。这件软甲甲胄嶙峋,附有百炼金线,既轻又软,也不见得有多厚,竟能抵挡住锐箭飞刺,实属天下至宝。
徽宗额上淌汗,徐徐道:“此甲以天下异宝制成,刀枪箭矢不入,水火不伤,今日终救了朕一命。”
此时董平等人早已分开御林军,围拢到徽宗身边。赵岚岚喜极而泣,韩滔与单延ゼ主上无恙,齐齐跪倒,大声道:“臣护驾有失,请皇上赐罪!”
徽宗摸了摸胸口,喘息良久,终于艰难地摆了摆手,低声道:“算了。就是朕也未曾看出小白竟然是高俅所派奸细,又何况你们……”
他又定了定神,方才道:“刚才你俩替朕挡了那一掌,功劳不小,朕还要好好封赏。”
韩滔跪地大声道:“微臣不敢居功!全靠了今日殉国的宿元景大人、伍振鹏大人,还有身受重伤的张青、燕青、关胜、武松这些好汉拼死护主。”
单延ゴ雇返溃骸耙膊恢赵雷此刻是生是死……”
只听一人接口道:“你放心,他虽受重伤,性命却是无碍。”语声中,欧阳兄弟扶着燕青,背上背着昏迷不醒的关胜与赵雷,自神坛上掠了下来。
孙立、孙新也面带喜色道:“武松兄弟气息虽然微弱,但他的身子当真是铁打的,脉象竟渐渐变强。我们已用内力帮他稳住心脉,想来他的这条命也算是保住了!”
有人在问:“宋公子呢?”
“我见他飞身上了神坛。”
众人不觉齐齐抬头,只见宋江横抱着李师师,缓缓自神坛上走下,目中满是痛苦伤心之色,嘶声道:“安道全老先生在么?”
安道全自人群之中闪出,上前施礼道:“公子请放心,老朽这就替李姑娘把脉医治。”
宋江微微定了定神,沉声道:“全靠先生了。”
他指尖发抖,缓缓将李师师交到安道全手中,转身来到武松跟前,眼见他满身血污,双目紧闭,原本一条生龙活虎的大汉此刻却被摧残得几无生气,心中的悲痛之情更是难以压抑。
他仰天叹道:“高俅呀高俅!你实不愧为一代枭雄。尚未亲自出阵,却已夺宝在先,复又几乎行刺得手。我虽为你之敌,也不禁要佩服于你!”
但觉冷风如刀,长叹的语声中,西岳庙内众人心头凉意更甚。
徽宗沉默良久,亦顿足恨声道:“今日一战实是险绝人寰。只是那小白,竟然是高贼的奸细!朕……朕……”
他的神色已分外黯然——无论是谁,若是忽然知道自己被这么多人背叛,都是一件十分难受的事情,更何况其中还有自己最亲信之人。
单延ザ偈走蒂鞯溃骸氨菹孪1,只因高俅心思之细、计谋之毒,实为当世奸雄。小白正是他埋在陛下身边的最后一步棋,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轻易使用。只有在行刺计划全部失败之后,方才孤注一掷。”
徽宗回想起刚才的连环毒计一环扣一环,简直逼得人喘不过气来。己方若稍有闪失,便早已命丧黄泉,此刻不禁汗如雨下。
他紧闭双目,良久方才重新睁开,长舒了一口气,提高声音道:“李姑娘虽然行刺于我,但也是被人施术迷乱了神志——这番罪过就此免了。”
四
神医安道全,果然有超凡脱俗之术。
李师师尽管身中当世迷魂奇药,却也在二日之后苏醒,而武松因断臂而损耗的真气体力,也被他以药物调理得恢复了十之八九。
这两日间,宋江自是守在李师师病榻之前,寸步不离。
没有人能描述得出李师师知晓一切之后的心情。那种深深的羞惭与痛苦,后悔与自责,已经将她的整个人都完全攫住,将她的灵魂抽空、碾碎。任何人看到她此时憔悴的模样,都不忍再对她责备一个字——实际上,她自己岂非也正是一个受害者?
但她却不会因此而原谅自己。她只恨不得此刻重伤的不是武松与赵雷,而是她自己。若能够做这样的交换,就算把她的人完全交给地府中的恶鬼,她也愿意。
她本就是一个那么善良的女孩子,她只盼望自己永远都没有伤害过别人——可是,就算是最善良的人,有时也会做出错误的事情。
到了第三日,刘唐与公孙胜却忽然来到殿中。
但见两人浑身缟素,满面悲色,一见宋江、武松与燕青之面,目中泪水不禁夺眶而出。刘唐拜倒在地,大声道:“宋公子,晁大哥他……他……”声音哽咽,竟是再也说不下去。
武松心中猛然一沉,急声道:“晁大哥怎么了?”
公孙胜悲声接道:“九日前一名黑衣人率众夜袭水泊山庄,连伤数名兄弟,晁大哥挺身应战,却被他一枚飞刀射在咽喉……”
他双目含泪,颤声道:“吴用先生纵有回天之力,却也无法救治……”
宋江只听得肝胆俱裂,热血一下全都涌至头顶。晁盖的死讯就像一个晴天霹雳,狠狠地砸在他的头上。
这真是一个无法弥补的失败,一个他生平最大的打击!他纵然能将高俅斩成千万段,却也再不能挽回好友的性命。
燕青在一旁看着他的脸,他的脸色从未像现在这般苍白。他甚至连咽喉的肌肉都已紧缩。
武松目眦尽裂,攥拳怒声道:“山庄现今如何?”
公孙胜垂头道:“那黑衣人武功实非我等所能抵挡,手下百余人也个个皆是强敌,晁大哥坚持命我们先从密道撤走……”
他垂泪叹道:“如今的水泊山庄……早已落入对方手里。”
武松急声道:“庄内其余的兄弟呢?”
公孙胜含泪长叹道:“山庄一战惨烈之极,多数好汉虽全身而退,但穆弘、穆春、郭盛、郑天寿、薛永、黄信、孔亮,以及百兽门的杨林、欧鹏、龚旺、燕顺十一位兄弟却都已力战身死。”
武松虎目含泪,仰天狂笑道:“高俅!高俅!你的手段果然是毒辣之极!”
此刻公孙胜方才发觉他的左袖空空荡荡,一把扯住急声道:“武松兄弟,你……你的左臂?”
武松狂笑道:“我这区区一臂又算得了什么?若是能擒住高俅这厮,我就算是粉身碎骨也心甘情愿!”
直到此时,宋江才能稍稍敛定心志,一字字道:“不知吴用他们现在何处?”
刘唐长长吐气道:“鸭嘴滩,金沙渡。”
深秋。落木萧萧。
无边的秋色,似已将大地笼罩。
远远望去,金沙渡边的这一片茂密枫林便如同一朵火红血云,反射着金色的落日。脚下的路也是红色的,落叶满地,火红如血!
道路在枫林中延伸着,前面出现了一片开阔的空地。秋风萧瑟,在这里变得更加冰凉。
空地上有人,二百余人围成了一个圈子。悲痛与愤怒在他们中间蔓延,复仇的火焰也在胸中燃烧。
徽宗珠冠龙袍,坐于人群中心,昔日风流倜傥的神采却早已不见,双目也黯淡无神。身旁的赵岚岚面容憔悴,身子更清瘦了不少。
二人身后,董平、徐宁等十名仅存的御前侍卫敛色而立。那些宫娥鸾轿却是远远地放在一旁。
赵雷此刻神志虽已恢复,但伤势却着实厉害,整个人躺在藤编担架上昏昏欲睡,面如白纸。徽宗垂头看着他,心底里不禁涌起一阵悲凉。
他虽贵为天子,但此刻处境之狼狈恐怕比庶民也不如。而他的全部希望,也都只有寄托在宋江的身上。
瑟瑟秋风中,满地的落叶簌簌颤抖,就连大地似乎也在呜咽。却见李师师缓缓走了过来。
她的每一步都走得那样痛苦,却又那么坚决,身子却比落叶颤抖得更加厉害。宋江在身后凝望着她的背影,目中虽也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凄凉,但却没有阻止。只因他知道:她是一定要去的。
——逃避,原本就只是懦夫才有的行为。只有眼泪与悔恨,也绝不能弥补过失。
这段路很短,李师师却似觉得走了好长,她终于也来到了徽宗身前,凄然低声道:“陛下,我……我实是对不起你和赵老前辈……”她的视线转到赵雷的面上,身体似已痉挛。
她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了,不禁轻轻地阖上了眼帘,长长的睫毛下却有一滴晶莹的泪珠。
徽宗凝视着她,久久说不出话来,良久方才长叹一声,道:“朕……不怪你。”
李师师只觉头脑中一阵眩晕,木然地摇着头,凄然道:“这都是我的错……”她此刻的嘴唇也被自己咬出了血,她几乎已没有勇气再站在这里,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都似已崩溃成了千万片。
徽宗看着她泪流满面,心中不禁猝然一紧,指尖也不觉微微发起抖来。却见赵岚岚在身边低声道:“李姐姐,你……你也不想这样的,何必这么折磨自己?”
李师师猝然一惊,垂头痛哭道:“你……你永远不会了解……一个人若是做错了事,心中会是怎样的内疚。”
赵岚岚的眼眶虽也湿润,却还是低低道:“你若是心里难受,不妨痛哭一场,但你也莫要忘了……在灏灵殿,你曾答应过我什么?”
李师师身子一震,抬头怔怔道:“什么?”
赵岚岚绞着衣角,道:“你曾说过,宋大哥对你如此之好,但你却还未真正帮过他什么,你要用自己的行动来弥补从前的过失。”
李师师只觉心如刀绞,满脸俱是痛苦之色,凄然流泪道:“可是如今……”
赵岚岚却已紧紧握起了她的手,截口道:“如今一切都已过去,已没有办法再改变。将来的路却要全靠我们自己去走……”
她的声音竟变得如此坚定,说道:“无论如何,宋大哥与我哥哥此时正是到了最紧要的关头,我们不应该再让他们分心的……你说对么?”
李师师的身子又是一颤,赵岚岚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渐渐敲醒了她被悲痛自责蒙住了的心,她不禁黯然点了点头,低声道:“是……”
赵岚岚凝视着她的表情,忽然勉力笑了一笑道:“所以你绝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可愿意答应我么?”她的笑容充满了温暖之意,将李师师的心底都照亮了。
李师师也凝视着对方,目光里不觉充满了感激与柔情——在她最自责、最痛苦的时候,竟是面前这个原本是她情敌的女孩子给了她最珍贵的理解、鼓励和勇气。
这些话如果是让宋江或别人来说,就算她能听进去,也必定不会感到如此的安慰。现在她的眸子里终于也有了光彩。宋江在远处凝望着她们,心中也终于轻轻舒了一口气。
二人身边的徽宗痴痴地瞧着,没有说话,也不能说话。他知道,妹妹对宋江的感情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更加深重。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希望他所爱的人幸福。
——而自己呢?也能够这般无私么?他不敢多问,甚至拒绝再想下去,他的心中忽然充满了酸涩。
夕阳更红,红如血!
凉意更浓。
就连天际那最后的一抹红云,此刻看起来也充满了萧杀之意。
“高俅既已彻底露出真面目,林教头他们在京城必然处于险境。”吴用沉声道,“我们当尽快赶去,也不知是否来得及……”
“不错,我们已不能再等了。只不过高俅既在华山行刺皇帝不成,必在东京布下天罗地网,我们务必谨慎从事。”关胜的声音不大,却将众人的嘈嘈切切的议论都压了下去。
鲁智深忽然跺脚急声道:“林冲兄弟此刻凶多吉少,你们还在磨蹭什么?”他本就是烈性如火,此刻早已经按捺不住了。
却见宋江目光闪动,视线缓缓自人群中划过,沉吟道:“不知公孙胜可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