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洲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34
|本章字节:9756字
一
宋江选择了左侧的那条路。
他骑在疾驰的马上,两道锐利的目光搜索着路旁,虽连一丝一毫都没有放过,但那辆马车一路上却竟似连蛛丝马迹也未曾留下。
“不论谁先救到人,便立刻返回水泊山庄会合。”这是他与此时正在另一条路上的林冲所达成的约定。
此时正是下午未时。宋江已在这条荒凉小路上飞驰了好几个时辰,却依旧连一个人影也未曾看到。
这本就是一条被废弃已久的旧时官道。马蹄之下,灰白色的散乱碎石越来越多,前面眼看就没有路了。可就在他几乎已经要绝望的时候,远处乱石堆中一个漆黑的小点忽然映入眼帘。
他立刻扬鞭奔了过去。
小黑点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宋江很快就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右足在马镫之上一点,人已如离弦之箭一般朝那边射出。
人尚在半空,他就已经嗅到了一阵浓烈的血腥气,一出惨绝人寰的景象随即呈现在眼前。
清晨的那辆马车,正翻倒在面前。
——那实已不能算是一辆马车,因为它已经完完全全被砸得稀烂,就连一块完整的木板都没有留下。就像是有一座小山突然倒塌下来,压在了它上面。
四匹黑驹倒在一旁,马头皆已血肉模糊——它们的头骨都已被砸碎,甚至根本分辨不出哪里是耳朵,哪里是眼睛。原本殷红的血迹早已凝成紫黑色,在它们身下凝成了一摊血池。无数只绿头苍蝇,正嗡嗡地围着四具马尸打转。
赶车的黑衣人四肢摊开,仰面躺地,胸膛上赫然有一个二寸见方的深洞。成千只嗜血苍蝇已将这个洞口爬满。就算是神经最坚强的人,见到这样的情形也会手脚发冷。
宋江紧握双拳,一步步走上前去,那成千只蝇虫轰地乍开飞起,却又在一旁盘旋飞舞,久久不愿离去,似是等着再一次大快朵颐。
只见那黑衣人脸上面罩已跌落一旁,一双眼睛死死凸出,眼白之上布满血丝,扭曲的面容全是惊骇欲绝之色。
他的右掌还紧紧攥着一柄钢刀,刀出鞘仅五分。
他胸口血肉淋漓,却又并非利器所伤,竟像是有人用五指生生地插进去所致。宋江仔细看了几眼,血淋淋的胸腔里赫然竟已没有了心脏!
好狠毒的手!只是一抓,便把一个人的心脏活生生地掏了出来!
可是车厢中的甜儿呢?宋江已把方圆十数丈都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却连她的一片指甲、一根头发都未曾找到。
——难道她已被人劫走?
——若是真有人把她掳走,又是为了什么?
宋江的目光,已回落到死人手中的钢刀之上。
下午未时三刻。
林冲在路上也已疾驰了百余里。前面是一片密林,小路穿林而过,斑驳的树影洒在路上,却有一种死一般的寂静。
林冲纵马驰入,一双深邃而锐利的眼睛在暗处更显明亮。突然间,他就携着梨花枪,凌空跃起。
就在他离开马鞍的那一瞬间,爆发出“噗、噗、噗”数十声响,几十种形状、重量、长短各不相同的暗器,皆尽钉入了刚才他所坐的鞍上,甚至完全穿透了厚厚的皮革。
胯下那匹马一声悲鸣,马背之上赫然全都钉满了铁棘藤、毒砂、金钱镖、袖箭、梅花针……鲜血飞溅,马已颓然倒地。
林冲的身子犹在空中,只见四道寒光有如长虹贯日,自两旁阴暗的树丛中斜飞而出。
寒光交错纵横,飞快绝伦,竟要将他斩杀在半空之中。
哪知林冲虽身子凌空,力却未竭,左足在右足之上一点,使出“云梯纵”的绝顶轻功,身形竟又陡然向上蹿起五尺。
那四道寒光,只刚刚擦着他的脚底而过。
“呛啷”的龙吟声响起,四道寒光碰在一起,乍合便分。四人借这一撞之力倒退翻身,又跃回树林。
倏然之间,一切又恢复了宁静。
所有的事情都只不过在转瞬间结束。若不是地上已多了一具还在流血的马尸,当真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林冲轻轻落下,枪尖拄地,垂首而立,竟如同老僧入定一般,不动半分。
——他在明,偷袭之人在暗,倘若随意移动,必会露出致命破绽。只要他不动,四周方圆五丈内的一丝动静,都逃不过他敏锐的耳力。
而这种接近完美的防御姿势,也必将对再次出手的偷袭者发出凌厉无比的一击。
“以静制动”。他已掌握一种无懈可击的守势,一种可进可退的先机——原本的形势忽然逆转。被暗杀的人成了猎手;伏击的刺客反倒变成为被猎杀的野兽。此时树丛中的四个人,只觉得凌厉杀气已经逼迫眉睫。
他们的呼吸已越来越急促,手中的刀越来越沉重,而信心也在前所未有地迅速地衰退——这种精气与体力的对峙和消耗,甚至比挥刀斩杀时耗费得更快更多。
他们全身的血液被杀气紧逼着,已快要冲破头顶。
刀锋长三尺六寸,厚背薄刃,鱼鳞刀背,鎏金刀身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正是一把不可多得的利器。金线与蚕丝混编的刀柄上,以金丝镂刻着“河南铁手”四个字。
宋江暗暗吃了一惊。单凭这柄刀,他已猜出了它的主人是谁。
——“铁手金刀”海扬空。
此人曾凭借掌中一柄金刀,浴血铲平“洞庭七寨”和“商丘三庄”,也曾一刀削下大刀派掌门、“九环刀”贺天阙的脑袋。据说他刀法之精,已能进入当今十大刀法名家之列,而单论出刀之快,已排在前七位。
他此刻,刀出鞘却只有五分——显然他的刀还没有拔出来,对方的五指已经掏开了他的胸膛。
这又是怎样迅疾的一只手!
海扬空僵硬而惨白的脸上也充满了惊骇与怨毒之色——他至死也不相信,世上竟有如此快的手。
宋江凝视着他的尸体,脊背上不禁感到阵阵凉意。
林中的刺客已无法再等。
四人手握长刀,再次同时跃出。
但见四片雪亮的刀光,自东、南、西、北四个角度飞斩林冲头顶。
这一刀,四人已倾尽全力,将所有的力量与愤懑俱都凝聚在刀锋之上——刀下势必要见血!
或许他们还不能算是一流高手,但单就这一刀而言,已经是武林中罕见的绝杀,这种无比迅疾的速度,已足以弥补所有破绽。
世上也绝没有人能快到将四人同时击落——就算你能杀死其中三人,最后一人的刀锋却还是可以劈开你的头颅。
眼看林冲就要被从头到脚劈成五片。他掌中之枪却已斜斜刺出。
只一枪。
他虽只刺出一枪,但脚步却飞快地旋转了一圈。他的身子自然也随之旋转了一周。
这正是绝妙无比的一枪!
——他虽也无法在这电光石火之间接连刺出四枪,但却能使自己的身形陀螺般转上一圈。要使自己旋转一圈,岂非本就比一连刺出四枪要容易得多?
——如此一来,原本只刺向一个方位的长枪,就变成了刺向所有方位,也必将四人挑于枪尖之下。本来必败的形势,就变成了必胜。
血光乍现!
四人的身体已如沙袋般自半空中重重落下,其中三人咽喉之上鲜血喷涌,在未落地之前便已断气而亡。
剩下的最后一人被枪尖挑断了右肩琵琶骨,却还活着——只因林冲并不想要他死,他还要留下一个活口来盘问。
二
宋江突然发现,海扬空的左手虽四指蜷曲,但食指伸出,直直指着一个方向。他顺着这方向极目眺望,只见数十丈外的乱石丛中,似乎隐有一条小溪蜿蜒而下。
想必是掏去他心脏之人以为他立时即死,便没有再加理会。没想到此人生命力顽强之至,竟然撑到了看着那人挟持甜儿离去的方向之后,方才断气。
宋江不再迟疑,飞身上马,沿着溪边追了下去。
数里之外的溪水边,果然有一具血淋淋的尸体。
此人满目狰狞,精赤着上身,身子活像一座黑黝黝的小山,竟如若只有神话里才有的摩天巨人。那庙里塑的金刚跟他比起来,简直像一个小孩子。
松软的土地,早已被他倒下来的身子压出了一个丈余阔的小坑。宋江俯身轻轻触了触,尸身刚刚才冷,显然死去还不到半个时辰。
那人手里握着一对黑黝黝的流星铁锤,每只锤阔约三尺,只怕重量都在千斤以上,就连双锤之间的铁链竟也有手臂般粗细。
宋江现在终于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将那辆马车和四个马头砸得粉碎了——除了“泰山巨灵”项人羽的流星锤,还有什么兵器能有这样可怕的威力?
但项人羽此刻却也死了,致命伤同样在胸前——他的心脏一样被人用五指生生地插进胸腔,再掏了出来!
宋江看着他的尸体,暗自忖道:此人与同伴一起杀了海扬空,带着甜儿来到这里,却又被同伴所杀……但杀他的人,究竟又是谁呢?
突然间,远方似微微传来一阵兵刃交击之声。
被挑断琵琶骨的人挣扎着还未起身,林冲的枪尖已逼到咽喉,哪里还敢动上一动。他汗出如浆,颤声道:“你……你要怎样?”
林冲凝视着他,微微一笑道:“暗杀的刺客若失手被对方捉住,你说会怎样?”
那人面色大变,颤声道:“你可是要我说出背后主使?”
林冲淡淡道:“自然是高俅派你来的……我又何必再问。”
那人嘴角颤动,面色变了数次,忽又厉声喝道:“你既已知道,究竟还想怎样?”
林冲凝视着他,沉声道:“我要你当着天下人的面,揭穿他的阴谋。”
那人脸色已经发青,自喉咙深处发出一阵呻吟,颤声道:“我死也不会说出来!”他的语声里也带着无比的惧怕:“只因若他知道是我透露了他的秘密,我只会比死更痛苦十倍……”
林冲目光闪动,缓缓道:“但你有没有想过——你既已被我所擒,无论你究竟有没有说出他的秘密,他还会相信你么?”
那人的面容忽然僵硬,眼睛里露出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恐惧之色。他当然知道高俅的疑心有多么重,手段有多么毒辣——即便是阴曹地府里的牛头马面同他比起来,都还差了不知多少倍。
林冲沉声接道:“你不妨好好想清楚,若是还要回去,我绝不阻拦……但我可以保证:你还没有踏进门,就已经死在半路上了。”
他回手撤枪,地上的人却没有动。那人面如死灰,迟疑半晌,嗫嚅道:“你……你可愿保护我?”
林冲叹道:“我又怎能眼看着一个愿意肯改过的人死在面前?”
地上的人迟疑良久,终于咬了咬牙,道:“好!我答应你……”
他的话还没有讲完,突听“嗤”的一声轻响,身后的树林中似有一根极细的乌光闪了一闪,又转瞬消失。
那人的身子突然一阵痉挛,目中的神色顿时变得暗淡呆滞,口唇颤抖,哑声道:“他……他……”却再也吐不出后面的字。
只见他头顶的“百汇”穴赫然插着一根又细又长的银针,银针通体透黑,显然是已喂了见血封喉的剧毒。
林冲骤然变色,急急将他扶起,却见他四肢剧烈颤抖,喉咙中“咕噜”一响,脑袋软软地垂下,就此断气。
那人所知晓的一切,就随着这最后的一口气咽了下去。
林冲放下尸身,掠向乌光乍现的树丛,却见微风吹拂,林阴稀疏,再没有了任何动静。
——这条线索,竟然就此断掉。
暮色已近。
那金铁交鸣之声实是太过微弱,难以分辨究竟是从哪里传过来的。
宋江深深吸了一口气,纵身跃起五丈有余,身子轻如飞絮落叶,右足在一根树枝上轻轻一点,借着反弹之力再升起三丈,人已在一棵八丈余高的参天巨树树梢。
他藏身在浓密树阴之中,极目四望,又听“呛”的一声,一道迅疾无比的剑光自远处一座小丘之后冲霄而起,似是一柄长剑脱手飞出。
宋江更不停留,人已纸鸢般滑下树来,飞掠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