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洲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34
|本章字节:8184字
一
宋江收回双掌,缓缓走到许洋跟前。
他良久凝视着许洋惊悚的目光,终于道:“我原本与你一样,以为心中藏着牵挂,是万万不能取胜的。”
他沉声接道:“但是等我的变化几乎已到了穷尽时,我才骤然发觉,其实我们都错了——只因这种牵挂,虽看似是一种累赘,却反而能够转化成为必胜的信念。只因我知道还有很多人、很多事在等着我,我一定不能死。”
许洋的身子还未倒下,哑声道:“所以这种不能败的信念……使你本已到尽头的变化又有了生机?”
宋江正色道:“不错。天下练武的人,都该明白这个道理。”
——感情的牵绊,虽能使人脆弱,同样也能使人坚强。这就像宝剑有双锋,能伤别人,一样也会伤到自己。
有爱,有情,才会有变化。
——人的心中若是没有爱,没有情,又怎能使自己本已接近自身巅峰的武学境界更上一层?宋江于适才生死关头的那一霎间,已豁然领悟了自己原本从未到达过的至高武学境界。
——一个人岂非正是在生与死的边缘,才最容易顿悟出平时根本无法体会的道理?
许洋原本已经渐渐呆滞的目光中,突然又暴射出火花。
这个道理他显然也已经想通了,只可惜他的生命正在体内迅速流逝。他已经没有机会再用这个道理来锻造自己的武学。
他目中的火花只持续了短短数秒,便已熄灭。身子颓然倒下,口中吐出最后一句话:“那部《煅骨洗髓真经》,我已交给高俅……”
门在响。
有人推门而出。
——他……会是谁?
李师师立在无边的夜色中,终于又看到了宋江的笑容。
温柔的笑容。
他在轻轻地招手:“你还冷么?进来吧。”他面上虽然也带着笑,但声音也不禁有些哽咽。
李师师突然就扑了过去,扑进他怀里,不停地啜泣起来。
她方才虽已决定不再为悲伤而流泪,怎奈此刻喜悦的泪水还是要流淌下来。
——喜极而泣的眼泪,是幸福的眼泪。
这本来就是幸福的时刻。
二
初秋的清晨,一些枫叶却已提早红了。
渡江之后,沿途的葱茏之中不时点缀着一些红色,虽还没有那种成片枫林燃烧如火的绚烂瑰丽,但已足以让人神驰。
两人此时又已同行三日,离水泊山庄也仅剩四天半的路程。
前面是一个村庄,村口有碑,碑上写着“还道村”。
二人信马游缰,缓缓而入。只见房舍整齐、街道笔直,居民虽不甚多,但人人脸上都带着一种平和满足的神情。
这正是一个歇脚的好地方。二人选了一个干净的酒家,点了一壶花雕、一碟雪花鸡淖、一盘麻酱凤尾、一小罐坛子肉。最好看的就是那雪花鸡淖,形状如云朵,好似积雪堆叠,入口柔软滑嫩,正是所谓“食鸡却不见鸡”。
李师师用筷子拈起一块,微笑道:“等到了水泊山庄,我再给你做一些拿手小菜,却也不见得比这里的差。”
宋江笑道:“我只盼望你的手艺千万不要太好,否则我嘴馋起来,只怕会吃得像匹骆驼!”
李师师莞尔一笑道:“那倒好了!”
宋江道:“为什么?”
李师师眨眼笑道:“到时候,就没有那么多女孩子迷上你了……我也好省些力气去应付她们……”
宋江拊掌大笑道:“有你瞪着眼睛在身边,我就算不变成骆驼,也还有女孩子敢靠近么?”
两人昨夜还出生入死,几乎永远不能见面,现在却相互开起玩笑来。这只不过因为他们正知道未来的艰险尚多,所以此刻才尽量放松自己紧张的神经,好积蓄精力去应付更大的危机。
——人的神经终究不是钢丝,若是紧张过度了,就像被绷得太紧的弓弦,迟早是要断的。
二人正开怀大笑之际,突听身侧一人大叫道:“贼子!你竟在这里!”
一柄明晃晃的凤嘴刀,霍然朝宋江当头劈了下来。
李师师脸色倏变,惊呼声还未出口,那柄刀已差一点斩到了宋江发髻。好快的刀!
宋江却只略略闪了闪身,这一刀就斩在了身边的桌沿之上。只听“咔嚓”一响,木桌一角已被生生劈断。
那人却是刀法娴熟之极,未等招式用老,运刀如风,已反手一掠。但见刀锋泛起寒光,横切腰际。
宋江忽然以右手拈起桌上的一根牙筷,以筷作剑,只是轻轻地那么一拨,凤嘴刀的方向就又歪了。
那人惊怒交加,招式越攻越急,但不论钢刀劈向哪里,总给对方轻描淡写地拨开。
这刚烈迅疾无比的刀势,就算是泼水也不能入。但那根细细的竹筷总能刺入刀法破绽之中,攻之所必救。
刀虽是百炼钢刀,却始终无法将竹筷削断。
那人越打越急,怒喝一声,手中刀光暴涨。但见刀光如红日穿透云层,辉煌而广博。这一招“烈日炎炎”如同画龙点睛之笔,正是他刀法中的精华所在。
眼见宋江周身已笼罩在这刀势之下。但他左掌挥出,已不知如何便已到了那人的腋下。
他左掌将那人的手臂向上一托,一拧,右手竹筷便已点在那人虎口之上。那人只觉右掌一阵酸麻,一把凤嘴钢刀再也捏不稳,“当啷!”一声掉在石板地上。
他虽已大败,口中却仍怒喝道:“宋江贼子!你害得我们好惨!”
听了这一声大吼,宋江纵然素来沉着,也不禁微微吃惊,手上加力,将那人拖到面前。那人只觉一股大力从腕上直传到膝盖,身子再也无法站稳,双腿一弯,坐在板凳之上。
只见他丹凤眼、卧蚕眉、相貌堂堂,一副长髯飘然及胸,目中神情凛然,正跟三国时的关公有七分相似。李师师悚然动容,奇道:“你……可认识他?”
那人虽要穴被制,性命全在别人掌握之中,但竟也毫无畏惧之色,怒道:“宋江这贼子,便是化成灰我也认得!”
宋江沉住了气,微笑道:“不知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了阁下?”
那人额头青筋凸出,嘶声道:“你……你竟然装得跟没事一般!只可惜我那索超与宣赞兄弟,被你出卖得好惨!”
宋江一头雾水,怔道:“索超、宣赞……我却从未听说过这两人。”
那人目眦尽裂,狂声道:“我朱仝既落在你的手里,要杀要剐早已不放在心上。只是你若再这般装傻戏弄于我,我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宋江听他语气中带着说不尽的愤怒与悲痛,确实不似作伪,心念一转,反倒松开了手,沉声道:“原委曲直在下实在不知情,还望阁下见教。”
哪知朱仝仍旧呲目怒吼道:“人说‘及时雨’宋江仁义无双,却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我情愿立刻便瞎了双眼,也不受你这小人的蒙蔽!”
宋江眉心微锁,沉吟片刻道:“阁下若实是有难言之隐,在下也不便强留,请!”
朱仝本已存必死之心,此刻不禁大出意外,紧紧盯着他,双目中像是要喷出火来,良久方才一字一句道:“你可知道——你今日就算放我走,他日我一样会再来找你!”
宋江淡淡道:“反正要来的人已经不少,又何妨多你一个。”
朱仝不禁愣了愣,半晌不语,终于顿足惨笑道:“好一个假仁假义的伪君子!我来杀你,你却放我走,我反倒要感谢你的活命之恩。‘及时雨’果然名不虚传!好……好……”
朱仝面露凄惨之色,缓缓道:“铁骑帮有你这等对手,也是命中一劫!”
语声中,他已大步走出门去,只听“咯咯”数声,地上的数块方砖已被踏碎,显然他心中愤怒已到了极点。
李师师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道:“看来此人心里,确实是有莫大冤屈。”
宋江颔首道:“不错。他刚才招招豁出性命,刚烈无比,只盼与我同归于尽。若是心中没有偌大的悲愤,又怎会使出这样的刀式?”
李师师叹道:“但他却错怪了你。我实在也想不通,他有什么理由要这样对你。”
她的秀眉已微微蹙起,低声接道:“若不是在白龙庙中,我们一起亲手掩埋了许洋的尸身,我真不禁要怀疑是他在假扮你……”
宋江沉声道:“此人方才口中所提的铁骑帮我倒略有所闻,本应是一个锄强的正义帮派——只是那索超、宣赞的名字,你听说过么?”
李师师道:“没有。”
宋江沉吟道:“我也从未听过——这件事情颇是蹊跷,我们势必要查个水落石出。”
他目光闪动,缓缓道:“我们索性就在此地留宿一夜。只怕稀奇古怪的事情还会接踵而来……”
三
灯,已燃起。
一灯如豆。
二更时分,四下里静悄悄的。
这小镇上惟一的一家客栈本来就不大,近来的生意更是冷清得很,就连更夫都不知躲到哪里偷懒去了。
宋江与李师师并肩坐在一间厢房里。夜已深如墨,两人却依旧没有睡意。只听淅淅沥沥,雨点敲窗,一场不小的夜雨竟说来就来了。
渐渐急促的雨声,直似要把人的心绪都要敲乱。
突然,宋江目中似有光彩一闪,倏然挥掌。掌风过处,灯已灭。
室内顿时一片漆黑。
良久,却听淅沥雨声之中,有极轻的“吱呀!”声响。
声响却又马上顿住,就似根本未曾发出过。那扇原本紧闭着的窗户却动了一动。
又隔了半晌,方才有极细的刀光一闪。有人已用一把五分长、薄如纸的柳叶短刀,轻轻挑开了窗栓。
许久无声之后,终于已有四个人,游鱼一般自推开的窗户中钻进了屋子。
微弱的月光下,但见四人俱都穿着紧身夜行衣,脸上黑巾蒙面,动作比狸猫还要轻捷,几乎未曾发出任何声响。四人手里皆握着一柄雪亮的长剑。
剑锋冰冷,四人的眼神却更酷更冷。他们竟是来行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