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江上柔情(1)

作者:朱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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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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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4: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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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9508字


浔阳江上,白沙滩前。


一波浩淼江水流动在斜斜的夕照里,仿佛已醉,满面娇艳的红色,宛若少女羞涩的笑靥。


胭脂色的水面上,有一艘画舫逐波飘动。


宋江抱膝坐在岸边一块大石之上,衣带当风,神情潇洒,便连灿烂的阳光也似相形失色,更足以令万千女孩子着迷。


此时,武松已与刘唐三人一道前往梁山。宋江没有去,因为他还要去见一个人——一个很重要的人。


他此刻的心情也很好,因为救人的事终于完成了。


水边的荻花正开得分外茂盛,与空中飞舞的雪白鸟儿构成了一幅绝佳的景致。却听江面的画舫之中,隐隐似有铮铮琴声传来。


画舫轻飘,离岸边越来越近,那细微的琴声也越发清晰。只听初如间关莺语,幽咽流泉,后似银瓶乍破,裂帛撕锦。琴声之中,似乎也蕴涵着无尽的怀念与浅愁。


宋江漂泊江湖三年,见历广博,却也从未听过如此凄美幽怨的乐曲,不由听得痴了,隐隐觉得那弹琴之人竟是自己的知己。


那画舫正在满江夕色中荡漾着。翠绿的俏顶、朱红的栏杆、雕花的小窗,湘妃竹帘低低垂下,遮住了里面的人。


就在此刻,自上游却有一艇破烂不堪的小木船鼓帆而来,径直朝这艘画舫驶去,看架势竟是非要撞上去不可。


“砰”的一声,两条船已经撞在一起,水波激荡,击碎了满江的平静。从小船之上跃起四条气势汹汹的持刀大汉,挑开竹帘,一头钻进了画舫内。


竹帘里,似乎传出了女子的惊呼。


宋江已经掠了过去——他又怎能任由这样的事发生在自己眼前?


他一掠四丈,身形如同翩翩鸿雁,轻飘飘地落在船头。一进舱内,却见四条大汉满脸狞笑,分四个方位站着,将一个女子围在当中。


那女子背对舱口而坐,只见一头乌黑的长发披下来,虽动也未动,但那优雅的姿态竟是没有任何世间语言所能形容。尽管一旁立着恶狼般的四条大汉,但她却似连看也没有看他们一眼,仿佛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她身边是一个十五六岁、丫鬟打扮、有着一双深深酒窝的女孩子,一张本来很可爱的脸已经吓得煞白,瞪着大大的眼睛,颤声道:“你们……要做什么?”


那四人却已发现宋江,其中一个满脸铁锈、胸口长满黑毛的挑了挑眉毛,粗声道:“老二,看来咱们被人盯上了!”


被称作老二的汉子咧嘴大笑,朝着宋江走了过来,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显得说不出的粗野剽悍,目露凶光笑嘻嘻道:“你小子莫非吃了豹子胆,敢来挡老子的财路?”


宋江微笑摇头道:“不论是虎胆、蛇胆,还是豹子胆,在下只怕没有那么好的胃口……”


他淡淡地接道:“只不过朋友若是想来这里发财,怕是选错了地方,更选错了时候。”


那四人却似听见了天下最好笑的事一般,齐齐地仰头大笑。那老二狂笑道:“你有这个本事么?”话音未落,手中的刀光忽然暴涨。


刀光一闪,他的人又恢复了刚才的姿态,仿佛根本就未曾出招。却见宋江身旁用来挽竹帘的流苏,竟已一截一截,徐徐断落下来,无数颗五彩珠子一粒粒溅落在地板之上,响声清脆之极。


——方才那一刀,竟已瞬间将流苏斩为七八截。


那大汉面带得意之色,狂声道:“这一刀如果砍在你小子的脖颈上如何?还不快给爷爷磕头求饶!”


宋江却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微微一笑道:“流苏是死的,人却是活的,难道我会伸着脖子等你来砍么?”


那小丫鬟早已“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但看到那几人铁青的脸,又吓得赶快忍住。


那老二眼里寒光暴射,怒喝道:“竟敢这样跟我们‘浔阳四怪’说话,你小子果然是活得不耐烦了!”语声中,手中雪亮的钢刀已斩出。


刀花霍霍,快逾闪电,分别砍向宋江双肩与两腿,他一出招就要斩断对方四肢,真是好狠毒的出手!可是他的刀锋明明已砍到宋江的衣襟之上,人影一闪,刀就落空。


那老二已用尽气力,哪里还收得住?只听“咔嚓”一声响,原本在宋江身后的檀木花架已被他从头到脚劈为两片。


那老二成名的绝招,原来只不过是用来砍柴劈木的。宋江就笑吟吟地站在一旁,似乎根本就没有动过。



那老二厉声怒吼,一口长刀已泼水般卷出——众目睽睽之下,他又怎么丢得起这个人?


只见刀光如电,却招招落空。迅疾的刀光却怎么也砍不到宋江身上。


旁边三人已变了面色,相互间递一个眼色,自腰间抽出三柄缅铁钢刀,同时攻了上去。每个人的刀法都干净利落,又快又准又稳。四把长刀,恨不得立刻就将宋江斩为五截。


那本就不算宽大的船舱里,却如何容得下这样凶狠的打斗?眼看着满屋子的瓷器香炉都要遭殃,四人突然就如一串糖葫芦似的,直直地挨个飞出了竹帘。


只听“扑通、扑通……”四声,四人水牛般的身躯全都远远地掉进了江水中,手里的刀却不见了——刀呢?


四柄刀,此刻却都在宋江手上。他早已立在船头,脸上还是带着斯斯文文的微笑,但手腕只轻轻一抖,二指厚的刀身却全都断了。


浔阳四怪又何尝遇到过这样的厉害角色,浮在水面上干瞪着眼,大口喘气,倒十足像似刚被捉上岸的乌嘴鱼。只听船上那“斯文小伙子”微笑道:“几位朋友若是想改变主意,不如现在就回家吧,只是这刀……”


只见他眼角瞟着手里的四柄断刀,手腕轻抬,看样子似乎竟是要将断刀飞射过来。


纵然是断刀,也可以杀人的。浔阳四怪连脸都吓绿了,哪里还敢停留,一个猛子扎进水里——他们既然谙熟水性,从水中逃跑的功夫,自然是比刀法还要老练十倍。


背后有人在鼓掌,却是那大眼睛的俏丫鬟。她灵活之极的目光在宋江脸上打着转,抿嘴笑道:“公子好厉害的功夫呀!”


宋江正要答话,却听见里面的女子柔声道:“小女子多谢公子援手。”


声音无比的温柔、无比的幽雅,仅仅是听见这样清雅的语声,就足以令人神清气爽,更油然而生一种急欲一睹其人的好奇。


宋江微笑回答道:“姑娘不必多礼。”


但听那语声静了一会儿,复又道:“既然公子已出手相助,又何妨入内一叙……小女子也好略备薄酒,以表谢意。”


香炉微熏,竹帘半挑。


一个船舱虽无珠光宝气,但却布置得舒适无比、雅致无比。孔雀石制成的笔架、白沙茅龙笔、红丝砚、蒲葵编的垫子、点螺漆器的果盘、瓷胎竹编的花瓶里插着几支紫菊……没有一件东西不是摆在看上去最顺眼的位置。主人的气质与巧思,早已经充盈了整个屋子。


一张淡黄色的古琴,正放在画舫主人身旁的矮几之上。琴长约三尺六寸,形式古雅,白玉琴徽,龙鳞断纹,看来竟有近千年的历史,琴尾一头却是被烧焦了一处。


那女子此时也已经转过身来。宋江也终于看见了她的脸。


——如果说世上还有什么女子的脸可以称作完美无瑕,那一定就是这女子的脸了。她的眼眸、她的秀眉、她的朱唇,配上那种婉约温柔、风华绝代的气质,足以令世上的每一个男人停止心跳。


她穿着一件银白色的轻纱,整个人似幻似真,如同笼在薄雾中,就如暮春晚上淡淡的星光洒下来,让人心神俱醉。这种超凡脱俗的美,已仿佛不是人世间的美,简直是那么的不可思议。


她的一双眸子,清澈得就似花瓣上的凝露,柔如春水的眼波此刻也正注视在宋江脸上。


小丫鬟转了转眼珠,已脆生生道:“我家小姐从来没有请过客人喝酒。这可是第一次喔!”


宋江长揖道:“适才看见强人相逼,贸然出手,搅扰了姑娘的雅兴。”


那女子柔声道:“若非公子出手相救,‘焦尾’古琴早已落入那四人手里,我主仆二人也必遭劫难。小女子正该感谢公子才对,何谈‘搅扰’二字?”


宋江闻言动容道:“姑娘身边,莫非正是世间无双、旷古绝今的天下第一名琴‘焦尾’?”


那女子淡淡笑道:“若非正是此琴,那‘浔阳四怪’向来眼高,又怎么会出手来夺?却不想遇见了公子,落得一身泥汤……”


小丫鬟笑着接口道:“这就叫做竹篮打水一场空!”


宋江望着那张琴,轻叹道:“相传蔡邕一次外出经过一户人家,见其家烧火之木柴大小适宜、发声清妙,遂从火中抢出此木,带回家中斫成一琴,果然音韵奇佳,由于琴尾仍留有烧焦的痕迹,所以名之为焦尾……”


他缓缓续道:“三百年后,焦尾琴被齐明帝所获,珍藏于国库之中,唯每隔五天由大琴家王仲雄取出在御前弹奏,何等珍贵!不曾想今日在下却有缘,一睹此绝世名琴之风采。”


那女子眼波流转,悠然道:“公子博闻强识,说得分毫不差。我刚才所弹之曲,也正是蔡邕所作之名曲《坐愁》。”


宋江微笑道:“在下适才于江边听姑娘雅奏,韵致悠扬,辗转悱恻。百余年前,香山居士白乐天在此江之上夜闻琵琶声,有感而作一首《琵琶行》,词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写尽风流……却不知他若听了姑娘的琴声,又怎样才能描绘得出了?”


那女子盈盈施礼道:“公子过奖,小女子实不敢当。”


宋江微微一顿,沉吟道:“在下音律粗鄙,本是不敢唐突品论。却始终心存一问,不知是否当讲?”


那女子轻轻侧过脸去,低声道:“公子但问无妨。”


宋江道:“素闻琴音即心声,适才姑娘琴声之中含着无尽感触,在下也知《坐愁》一曲雅达缠绵中暗含感伤,但姑娘所奏,曲调中的忧伤难遣之意却似比原曲尤甚,似乎心结难解——”


他目光闪动,缓缓接道:“莫非姑娘在怀念一位极为亲近之人?”


那女子听他如此说,垂下头去沉默良久,方才语带伤感道:“我特意弹奏此曲,只为……只为纪念先父先母。”


她面色微郁,轻轻拨弄着琴弦,低声道:“只因今日便是二老辞世三周年忌辰。他们……他们生前便是在这条江上结识的……”


她本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这段心事,但此时却觉得眼前这个陌生人竟是如此值得信赖,或许是对方的那双眼睛,充满着坦荡、亲切与正直,教人不觉油然而生一种信任。


宋江闻言微觉难过,默然片刻徐徐道:“他们在天之有灵,知道姑娘这般孝心,也必定含笑九泉。”


那女子沉默半晌,复又浅浅施礼道:“多谢公子善言。”


她凝视着宋江,轻声道:“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宋江道:“在下郓城宋江。姑娘是……”


她轻轻道:“我叫李师师。”


谈话间,她已经用纤纤玉手为宋江和自己各倒上一杯酒。她的手滑如凝脂、柔若无骨,纵使是世上最吹毛求疵的人,也无法从这双手上挑出丝毫瑕疵。


她微红的脸颊,便如同夜光杯中琥珀色的美酒一样醉人。


宋江端起酒杯,微笑道:“‘胡为戛楚琴,淅沥起寒风。’入得李姑娘兰芝之室,聆听天籁之音,再饮香醇美酒,这样的境遇只恐是仙境中才有,可遇而不可求了!”


李师师亦凝视着他,低声道:“人生在世,当浮一大白……公子又何必太在意?”


宋江目光闪动,悠然笑道:“不错,‘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多谢姑娘指点……”


两人目光相接,心底不禁都起了一阵波澜。


那小丫鬟,此刻也悄悄退了出去。



明月已经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