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猩猩”双脚微曲，一声厉啸，宛若鬼哭猿啼，身子便如一颗出膛的炮弹轰然撞上砖墙壁。

顿时间只见白灰纷飞，石屑四溅，众人视线皆被阻住。

等飞灰终于渐渐消散，尺余厚的墙上竟已多了一个三尺见方的大洞，一个猩猩模样的人立在墙边，将一双毛茸茸的巨爪正扼在萧让颈上。

众人虽个个视死如归，但乍一看到他这张野兽般的面孔，也不禁有一阵凉意从脚底直透上心头。

——萧让原本见他一双爪子如闪电般抓来，长剑已仓皇出鞘，但一招“骏马迎风”还未及刺出，咽喉一紧，早被牢牢制住。

他身为飞马堂堂主，手底自也有不凡的造诣，一套“七七四十九路白马西风剑”施展开来，飘忽诡异，神鬼莫测。但此刻对方的招式实在太过怪异，他竟一招未出便已败北。

那人下肢短小，一颗脑袋才仅仅高及萧让胸口，但手臂奇长，扼人咽喉竟是不费吹灰之力。他环视四周，龇牙大笑道：“他奶奶的！铁骑帮好大名头，在俺‘飞天猩猩’看来也只不过是一群废物！”

宋江听在耳中，心中一动——那“飞天猩猩”狄五正是“金猴”孙猿的师兄，此人在长白山“鬼猴门”众人之中已算翘楚，手上的硬功只怕比孙猿还要更狠更毒。

萧让此刻虽被箍得几乎透不过气来，还是用尽气力哑声道：“秦护法切莫顾我……快快将这只猩猩杀了！”

秦明眼见帮中兄弟被擒，心如刀绞，沉住了气道：“‘飞天猩猩’，铁骑帮与鬼猴门相隔甚遥，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你这却是什么意思？”

狄五咯咯阴笑道：“不错，鬼猴门与铁骑帮的确没什么梁子……不过你们胆敢暗算童大人，就是自个儿找死——你们难道不知，俺就是他身边的八大护卫之一么？”

笑声中，他的一双小眼睛看起来是那么邪恶而凶狠，不停闪着绿油油的光芒。仿佛他一生中最大的嗜好就是杀人。

秦明面色微变，徐徐道：“这么说，你也去做了童贯的奴……”

“才”字还未出口，他突然身形暴涨。众人只见眼前一花，他竟已到狄五身前。

秦明一拳击向狄五面门，左掌却竖起如刀，直割向他扼住萧让咽喉的手腕外侧“阳溪”、“阳池”、“阳谷”三处大穴。这一招快逾惊鸿，劲力锋锐，狄五若是不放开萧让，不仅右腕不保，自己也得丧生在秦明沉重无比的拳下。

狄五一声怪叫，松开右手，闪身避开拳风，双爪指曲如钩，攻向秦明双目。

萧让死里逃生，只略微呆上了一呆，长剑便已出鞘。一着“马啸西风”，剑光霍霍，刺向狄五胸腹间。

便在这时，房门片片碎裂，一个灰衣身影御剑飞入，掠过众人头顶，一道疾如闪电的剑光直刺向萧让背心。

这一剑之快，恐怕纵然是迎面而来，萧让也万万躲闪不开，更何况是背后突袭。眼看萧让掌中长剑还未刺穿狄五胸膛，已被灰衣人钉死于剑下！

但听“当啷”一阵龙吟不绝，金大坚等四名黑衣人已齐齐挥剑，竭力挡开了这一招。

狄五力战秦明，口中狂笑道：“‘龙形剑’曹猛，你终于到了！”

那灰衣人此刻已与四名黑衣人战作一团，应声道：“这等好戏，我怎么能错过？”

狄五狂笑不绝，一双利爪凌厉无比，招招攻向秦明眼目，像是恨不得一下子便要将对方两颗眼珠生生挖出。

宋江藏身屋外，见他招式奇特莫名，竟比孙猿更险更毒。此人的攻势之中，赫然完全没有点、盖、劈、插、抓、扣、拍、劈，却只有“挖”——最毒辣的挖！

孙猿挖的，是人的心脏，而他却是挖人双目。

狄五身似灵猿，剽悍矫捷，甩腰抖腕，吞吐虚胸，一双手竟若生铁般坚硬。只见他膊似鞭，肘如环，肩如风轮，每一招都足以置人于死地。

秦明拳路大开大阖，却守卫森严，连绵不漏。对方利爪虽锐，却也攻不进他的拳风。

只拆了二十余招，宋江已然看出狄五虽诡异狠辣，但秦明的功力实要略胜一筹。二百招之后，秦明必可取胜。

而一旁曹猛掌中一口剑夭矫变化，飞扬灵幻，用的似是点苍派绝技“天龙十七变”。四名黑衣人尽管联手对阵，却也无法将他擒下来。

忽然只听人声鼎沸，兵铁交加，远处近三百名精锐捕快手持火把，已经拥进院子里来了，原本开阔宽敞的一个院子骤然间变得拥挤不堪。而院外火光明亮，差不多照亮了半边天，显然也有重兵包围。

只见为首两人一个使铁锏，一个使峨嵋刺，数名铁骑帮弟子或死或伤，已倒在他们脚下。

萧让率领着厢房内其余六人，各持兵刃跃出房门，几个起落之后，已掠到院内。近二百名铁骑帮帮众一看到这七人，立刻齐齐退到一边，编队而立。

一时间，杀喊声骤停，每个帮中弟子的脸上都带着尊敬之色。

雨水虽密，却也未曾将地上的血迹冲洗干净——这是八名铁骑帮弟子刚刚流出的鲜血。

使铁锏的那人昂首高叫道：“对面可是‘飞马堂’堂主、‘圣手书生’萧让？”

萧让朗声答道：“正是。阁下何人？”

那人道：“在下‘一锏震河朔’关东阳。这位使峨嵋刺的，便是‘绵里藏针’米环。”

萧让面色微微一变，沉声道：“不曾想童贯手下八大护卫，此刻已来其四。”

关东阳洋洋得意道：“墙外四百精兵已将此地团团围住，任凭插翅也难飞，今晚你等便要葬身此处。”

萧让扬眉高声道：“人生在世，谁能不死？只要死得其所，我们也丝毫不惧！”

话音未落，铁骑帮众人已抽出兵刃，高举向天，齐声高喊：“我等丝毫不惧！”声音震天，大义凛然，虽只有不到二百人，但却宛如千百人在齐声呐喊。

米环顾盼冷笑道：“想死还不容易？”

他右手一挥，身后众人中立即有二十名捕快分成五组，肩扛五只海碗粗、三丈长的陶制喷筒走上前来，将黑黝黝的龙头筒口对准铁骑帮众。

他狞笑道：“你可知这里面装的什么？”

萧让眼见米环脸上阴霾之色，已心知定是某些毒辣之物，也不应声。朱仝却问道：“是什么？”

米环脸上闪过一丝阴毒笑容，缓缓道：“从硫磺、硝石等物中提取炼制的毒水滋味，想必一定舒服得很……”他扬了扬手，其中一个喷筒突然转了方向，对准旁边一株大树，喷出一股手臂粗细的浑浊水柱。

只听“｝！鄙大作，众人鼻中立刻闻到一阵刺鼻酸臭，一株茂盛葱绿的大树顷刻间竟枝叶尽烂，化为一根焦碳。朱仝等人眼见这毒水竟如此凶险，脸上都不禁变了颜色。

米环狞笑道：“这五只喷筒，每只皆装毒水九十升，可连续喷射盏茶时间。任你武功再高，只要沾上半点，便立即皮蚀肉烂，化骨穿肠……”

他咯咯笑道：“你们现在只怕就算死，也死无葬身之地了！”

二

萧让身形一展，突然使一招“万马奔腾”，朝米环飞刺过去。

——他眼见形势危急，若是那五筒毒水尽数喷出，帮中众人只怕死伤无数，心想擒贼先擒王，只要拿下米环或关东阳其中一人，对方投鼠忌器，就不敢再喷射毒水。

这一绝招使出，只见雨夜之中剑光点点，寒芒里蕴涵着千钧之势，当真似有无数匹奔马长啸踏来。米环咯咯笑道：“果然拼命了。”语声中，手中一对一尺三分长的峨嵋刺已攻出。

他的身法竟比萧让还要迅疾，但见身形方展，右掌中峨嵋刺已将萧让闪烁不定的长剑压住。

万点剑光，霎时间全都消散。

他左掌中的峨嵋刺，已朝着萧让心窝刺去。

萧让一招失手，收腹拧腰，凌空急转，虽勉强避开对方杀着，胸口衣衫却已被划出一条尺许长口。

只见眼前金光大作，两只峨嵋刺又如毒蛇般交剪而来。

他已无招可破解，只有退。

等他避开这一招时，双脚却又已踏在原来所站之地。

萧让掷剑于地，顿足长叹道：“可惜本帮‘铁骑大阵’正在河北听从帮主调遣，不然今日一战，我们必胜！”

米环仰天狂笑道：“死到临头，你还盼望有什么奇迹么？”

笑声中，一个身影忽然流星般自铁骑帮众人身后的黑暗中升起，飞扑他和关东阳，身法比适才萧让的一扑又快了何止数倍。

米、关二人长啸不绝，飞身而起，手中的兵刃同出。

只见银光万点，如天河流泻，那身影的去路已被完全封死，但竟忽然凌空急急下坠，自二人的脚底飞掠过去。

要知这样在凌空飞扑之际骤然改变方向，身无借力之处，最是困难。萧让等人已齐声叫了出来：“秦护法小心！”

秦明以绝妙身法闪过二人，身形如神龙盘旋，掌中一柄六十八斤重的狼牙棒转动成一道黑光，朝那五只喷筒一一砸去。

——狼牙棒本是江湖之上极少见的兵器，因为它太长，太笨重，无论携带与运用起来都不方便。两臂若没有千钧之力，只怕连玩都玩不转。

——但是这种罕见的外家兵器一旦练成，使用之人便必定是一流高手。狼牙棒在舞动之际发出的那种威猛刚劲的气势，更是雷霆万钧，势不可当。

众捕快拔剑相迎，长剑立断。

骤然间，筒破水溅！

持筒捕快躲避不及，数人已被毒水烧得肉烂见骨，连声惨叫。顷刻之间，五只喷筒已毁其二。

秦明掌中狼牙棒正好砸到第三只喷筒上，忽觉背心一阵飕飕凉意，米环与关东阳的三把兵刃几乎刺透衣衫。

危急之中，他劲透右臂，狼牙棒向后挥出。

这一招，竟已是与二人同归于尽的打法。

——这种鱼死网破的招数，通常只有势弱一方才会含怒使出。试想占尽上风一方既然稳操胜券，又何必玉石俱焚？

——五只喷筒虽已毁其二，但米、关二人依然处于上风，又怎会拼命？

所以他们生生撤招，翻身而退。

其余的捕快已迅速后退聚拢，阵势森严。再要想突袭毁筒，却是根本不可能的了。

秦明心中一沉，飞身掠回铁骑帮众身前，凛然挺立。但听米环落回阵中，高声大喊道：“狄五、曹猛，你们怎么还不出来！”

秦明应道：“不用喊了——他们听不见的。”

关东阳面色一变，狂怒道：“你说什么？”

秦明道：“‘飞天猩猩’已死在我手下，‘龙形剑’曹猛也被我和石勇、李立、裴宣、金大坚四位兄弟合力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