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虎”的一声，子母离魂圈已攻出。

祝龙的心虽死了，但招式却没有死。

他的出手虽然看似很笨拙，但每一招都十分有效。他的出招也并不是很迅速，但招沉力猛，真力充沛，强劲无比的力道足以弥补招式变化之间的所有空隙。

众人在看着，突然发觉他竟是三兄弟中武功最高、内力最淳厚的一个，如果祝虎、祝彪单独跟他动手，或许连五十招都支持不下来。大家几乎从来没有看到过一个内功练得如此扎实的人。

三十招过后，他体内的劲力已完全发挥。附近五丈之外的树木甚至被他的真气震得嘎嘎作响。

但也好在他的招式实在太中规中矩，没有致命的杀手，所以李师师纵然招式略显生疏，也完全可以应付得来。众人终于可以多少松一口气。

也许祝龙的这一仗，就像是孔雀在最后向人们开屏。

——孔雀开屏，只不过是为了展示它的美丽。

——祝龙打这一仗也并非为了杀人，只不过是为了跟死去的兄弟一个交代，跟自己有个交代。

这样的人，不仅不可恨，而且根本不应该死。

大家都已经放心得很，除了宋江。他的眉头，依然没有完全舒展开。

已有不少人，开始对李师师妙曼的身法赞叹不已。

在祝龙如此厚重沉猛的攻击下，她的身子竟似毫不受力，游刃有余。若说祝龙的攻势如潮，那么她就是浪潮之上的一叶小舟，任凭风吹雨打，始终竟不翻覆。

她用的只不过是一柄剑，一柄随手自旁人手里取来的、再普通不过的剑。但此刻长剑舒展开来，已化做一道夺目的光幕，宛如半空中泼下一盆水银。

剑锋原本三尺七寸，但仿佛突然之间又长了五寸，剑尖之上多出了一道寒芒，吞吐不定，灿烂夺目。

若是没有超凡卓绝的内力，又怎会有如此逼人的剑气？

晁盖等人已看得惊喜交加，如痴如醉。

子母离魂圈与长剑相交，不时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好似珠落玉盘。

双方互有攻守，已交换二百余招。子母离魂圈纵然一次也没有锁住长剑；剑光也未曾真正穿透双环的圈子。而二人体内的真气，仍旧不见丝毫减弱的迹象。

——看来祝龙果真是一个至诚君子。这样的战斗，再打下去还有没有意思？

李师师一直在等待一个机会。

她让祝龙含怒出手，一泄胸中悲痛。现在二百招已过，无论多么悲愤的情绪，总归会稍微平静一些了。

待祝龙使出一个攻守兼备的好招，她就可以故意装作闪避不开，只得硬拼一招，圈剑相击，两下分开罢手。

这个机会终于来了。只见祝龙腾空而起，身形旋转，左手圈斜斜向上一撩，右手圈却隐藏在身后，虚势不发。

李师师已看出他的左手圈是虚招，藏在身后的右手圈才是致命的一着。等对手招架他左手钢圈之际，他身形转动过来，右手圈就会自肋下突然穿出，突袭对手软肋。但如果对手对左圈不予理睬，只专心对付右圈，那么左圈的虚招就会立刻变成实招。这一招，虚实相生，连敲带打，刚猛有力，正是一着罕见的妙手。

李师师内力起处，长剑生起一股粘力，剑刃平平朝祝龙的左手圈推去，左掌蓄势待发，只等他右手圈从肋下穿出，便举掌相迎。然后，她就装作被环上的力道击得飞了出去。

这样一来，除了祝龙，谁也看不出她是故意容让。即使祝龙心中知情，必定也不会再抢攻，这场决斗便可以结束。

李师师本已考虑得很周全，谁知事情的发展，竟根本与她所预料的完全相反。

祝龙旋转着的身子，终于转过来了。但他的面容此刻竟然泛起一种恶毒的狞笑——一个人只有当认为自己的阴谋快要得逞了的时候，才会有这样的狞笑。他望着李师师的眼神，仿佛在望着一只待人宰割的羔羊。

这一切只不过是电光石火之间的事情。然后祝龙手里的一对子母离魂圈，突然就脱手飞出。

钢圈呼啸，直击李师师心口。他的右脚也闪电般飞起，扫向她腰间。

子母离魂圈本来就是武林中至险至绝的兵器；这一招“双凤回翔”更是险中之险，若非身陷绝境，本万万不该使出这一招来。但这一着一旦使出，对手必是九死一生！

李师师原本视祝龙为谦谦君子，心中早已不存杀机。这一仗，她原本就没有打算赢。

她却忘了：高手相争，不胜就只有败。

——败的结果，却往往都是死。

她虽已无杀机，但祝龙却要杀她。这弹指一瞬之间，她终于恍然大悟：原来祝龙之前的一切做作只不过是为了博取众人好感，好让别人无法对他下杀手而已。

——江湖中人心之险恶，本就如此。武功最高的人往往不一定活得最长，倒是那些奸滑恶毒的小人多半还生存得久些。

只是现在，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那对子母离魂圈离她心口已不到两寸。祝龙的右脚脚尖也已正要踢到。人群悚然涌动，已有好些人惊呼着怒骂：“恶贼！”

三道乌光突然就自人群中飞起，击在双环之上。去势之急，绝非任何言语所能形容。

一对子母离魂圈赫然竟被其中两道乌光弹了开去，倒飞数丈，***地面兀自颤动不止。

第三道乌光，却径直没入祝龙的双眉之中。

——弹指之间，已经历了几个变化。人力便是再快，也无法比得过惊变的速度。

惨叫声后，祝龙全身上下都已虚脱无力，那一脚顿时踢不下去。

他的呼吸尚未停顿，额上青筋一根根暴起，死鱼般的眼珠子往外翻。一缕鲜血，立刻从他的双眉之间汩汩地冒出来。

二

宋江的手，终于又轻轻握住了李师师的双手。

他的这双手虽刚刚才发出了致命的暗器，但却仍然温暖、轻柔，无疑正是一双最好的情人的手。无论是哪一个女孩子，经历了多大的风浪，这双手都能带来最好的安慰。

李师师的手却还在颤抖。

——生与死的距离，本在一线之间。

她终于完完全全地明白了这句话。她刚才距离死亡确实已太近。

秋风又起，落叶翻飞。

地上的五具尸体也已干瘪枯萎如落叶。

祝朝奉苍老的脸上冷漠的神色终于起了变化。一滴浑浊的泪珠，从他布满皱纹的眼角流下来。

他终于开口——

“我们这次来，本就没有想过要活着回去。我们原本就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如果不死在这里，我们回去所受的折磨，必定比现在还要痛苦一百倍。你们永远都斗不过他，没有谁能逃脱他的掌握。和他作对的人，结果只有比死还难受一千倍！”

讲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睛里忽然露出了一种恐怖之极的神色，语声也已颤抖嘶哑，似是回忆起了曾经经受的那炼狱般的折磨。

有人道：“他不就是高俅么？难道我们会怕他！”

祝朝奉眼里的恐惧之意更浓，谁也想不到这个跺跺脚都要令河水颤动的人物，现在竟会对一个人怕得要死：“就凭你？你可知道他现在得到了什么东西？”

“是什么？”

祝朝奉笑了，笑容里充满了凄凉讽刺之意：“你们永远也莫要想知道……因为死人是永远也不会透露秘密的，对么……”

他突然反手举起掌中漆黑的鞭子，朝自己的天灵盖上狠狠地砸了下去。人群发出惊呼，柴进与花荣双双飞身抢上前去，却已晚了。

鲜血，自祝朝奉的头顶泉水般涌出，他的面容已扭曲，忽然又睁开眼睛狂笑道：“我就要去见阎王，但你们很快也会一个个跟着来的，我等你们……”

狂笑声终于渐渐微弱。

秋风，似已将每个人的心吹凉吹透。

每个人的心里都很不是滋味，思绪也很纷乱。

——无论是谁，突然间看到这么多活生生的人死在自己眼前，都不会好过的。

而祝朝奉临死之际所说的话，更在每个人心头撒下了一团沉重的阴影：高俅究竟得到了什么，竟有这么惊心动魄的邪恶魔力？

没有人知道。

——未知的事物，却往往才是最可怕的。

已有数名庄丁过来，开始搬运和掩埋死者的尸体。众人缓缓回到庄内。没有交谈，没有胜利的喜悦，每个人都默默无言。

宋江、李师师、武松等原本聚在石室内的六人，不自觉地已走到一起。行了数步，宋江突然顿足失声道：“那两张图！”

晁盖望了望他，沉声道：“不必担心。藏宝图虽然就放在桌上，但密室已完全锁好……”

宋江截口道：“我们还是快去看看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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