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洲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34
|本章字节:12478字
一
虎尸鲜血淋漓,仆然倒地。武松看在眼里,忽然觉得自己的胃似被人抽空。孟虎却若无其事,抬脚在靴底抹掉虎爪上的血迹,低声献媚道:“夫人此刻可满意了?”
那女子娇笑连连,咬着嘴唇腻声道:“这还差不多……”
宋江目光闪动,突然朗声道:“‘玉无双’姬晓仙,你竟重返中原,难道忘了当年的毒誓么?”
那女子身子微微一颤,目中也闪过一丝惊诧之色,随即吃吃笑道:“想不到十六年后,中原依旧有人记得我……”
她媚眼如丝,腻声道:“只不过当时如果有你这样的美男子,那我就是死,也要留在中原的……”
一旁的孟虎眼泛青光,早已嫉妒得恨不能将宋江一脚踢死。宋江却似根本未曾在意,继续道:“昔年少林方丈天觉大师以少林绝学‘龙爪手’制住你夫妇二人,命你们发下毒誓,终生不得滥杀无辜,并立往天竺思过崖,不再踏入中原半步,方才饶了你们性命——”
宋江沉声道:“可如今,你们的誓言都已经不做数了么?”
宋江每讲一句话,姬晓仙原本妩媚的眼波就变得恶毒一分,等他讲完,她已气得连耳根都发红了。
姬晓仙切齿道:“天觉老和尚当年多管闲事,让我最宝贵的十六年在思过崖上度过。你可知道——那里白天热得像火,夜里却又冷得像冰,吸血的牛虻蛆虫比铜钱还大,简直是人间地狱……你若去过那样的地方,必定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姬晓仙连声音也已变得充满仇恨与恶毒:“十六年!我十六年的青春都已耗尽!可如今天觉那把老骨头也已经入土,我们又怕谁来?”
武松忽然冷冷接口道:“天觉大师一死,你们就又可以胡作非为了么?”
孟虎早已恨不得生生撕碎了二人,怒吼道:“莫非你想来找死?”
武松一字字道:“不错,我是来找死——找你死。”
武松已决心要除掉眼前这条残暴的人形野兽——他要做的事,就绝不会让别人先出手。
孟虎的脸都快气绿了,十六年来,从未有人敢这样跟他讲话。
孟虎的身形本就比武松高出了两个头,此刻盛怒之下更是庞大得吓人,体内的每个骨骼关节都在接连发出鞭炮般密集的“咯咯”响声,一双粗大的手掌赫然涨大一倍有余,手臂上宛如黑铁打造的肌肉块块隆起。
孟虎目露凶光,一步步走向武松。
这本就是他纵横江湖、登峰造极的独家绝技,此刻体内真气聚集满涨,蓄势待发,一击出手势必非同小可。就连脚下的一块石头也被他踏出了一双脚印。
姬晓仙脸上忽然露出异常兴奋之色,仿佛看到别人被虐待杀死,竟能给她带来无比的快感。
她望着武松的眼神,就像在看着一个死人。
二
武松赤手空拳,凝神迎战。
孟虎长啸不绝,双手之中的虎爪已经闪电般掏心而来。
这一招势大力沉,刚猛无比,武松全身已在他双爪笼罩之下,就连衣袂也被激得猎猎飞舞,眼看非但无法招架,就连闪避都未必能闪避得开。
姬晓仙的眼睛忽然亮了,却见武松陡然吸气收腹,身子倏然后退,看似险到极处,却避开了虎爪这掣电般的一击。
武松脚步如行云流水,丝毫未曾停顿,纵身上前,双拳齐出,反击孟虎肚腹。
孟虎虎爪架成十字,已封住肚腹要害。
武松右腿猛然飞起,脚尖直踢孟虎左太阳穴。锐风迅疾,脚还未到,一股凌厉劲气已将孟虎眼角刮得生痛。
孟虎摇头甩肩,左手虎爪化为一道澄色飞虹,飞噬武松大腿。
武松身子急转,凌空飞起。孟虎紧随其后如附骨之蛆,掌中的锋锐虎爪几乎已到他背脊。
可是武松的身形,突然就秤砣般急急地坠了下去,稳稳落在地面。孟虎千均之力却也只抓了个空。
武松用的,正是江湖上不知有多少人会用的“通臂拳”,那些平凡的招式,跟孟虎雷霆万钧的气势简直有天壤之别,可偏偏就能抵挡住狂风暴雨般的进攻。那些最平淡无奇的功夫,在他的手里竟已化腐朽为神奇。
武松虽平日看起来略显莽撞冲动,可是一旦与人交手,却能够完全地沉下气来,头脑之冷静机敏大大出乎孟虎意料。
但见孟虎张口狂喝,身形自半空如恶虎般扑下,双足尚未落地,右手虎爪已横扫而去,眼看就要将武松拦腰斩为两截。
武松的上半身,此刻却突然就像被掰断成两截的甘蔗,飞快地折了下来。他双脚稳立如石柱,如同在地上生根一般,但自腰部以上却已完全仰面朝天,与地面平行。那只虎爪硬是要擦着他的胸口横扫而过。
可是他虽避过了这致命的一击,但胸腹间的空门,却已完全暴露给了对方。
孟虎面露狞笑,左爪已雷电般抓下。这一抓快逾闪电,虎虎生风。武松从额头至小腹,眼看就要被生生抓出五道深深血槽。
武松上半身尚仰,新力未生,旧力已竭,本已无可躲避。哪知他体力之充沛却非常人所及,体内的真气竟如高山流水,源源不绝。
他的腰,竟然又弹簧一般竖直了起来。
武松人已直立,大口吐出一口浊气,胸腹后缩,整个厚实宽阔的胸膛猛然间竟完全塌陷了下去。
“呲”的一声,虎爪虽毒,却也仅撕破武松胸前衣衫。便在这电光石火间,宋江看到他的胸口正中,赫然刺着一个栩栩如生的虎头。
弹指之间,武松却已流星般倒翻过孟虎头顶,右拳挥出,重重砸在他的天灵盖上。
这一拳快得不可思议,更兼含怒而出,其力道足以击石如粉。孟虎的双目顿时死命地凸出眼眶,淡黄色的瞳孔里充满了战栗与绝望。
孟虎的身子骤然停顿,一切动作都已死尸般僵硬。
孟虎原本看起来似乎一点伤痕也没有,可是突然间,额头已开始淌血。血开始时流得很慢,宛如滴滴汗珠;但很快,鲜血就从他的发髻根部汩汩涌出,如若泉涌。
鲜红色的血遮住了他的眼睛,又顺着两侧鼻翼流淌到人中、嘴角、脖子、胸膛……孟虎的整张脸,很快便淹没在一片血红之中。
——武松的那一拳,已经完全震碎了他的天灵盖。
孟虎仆然倒地。他庞大沉重的躯体撞击地面之际,整个树丛被震得仿佛都在颤动。姬晓仙远远地看着,脸上却没有任何悲戚之色,仿佛刚才死的只不过是别人的老公。
武松刀锋般的眼神逼视着她道:“你要为他报仇,此刻动手便是时候。”
姬晓仙却忽然娇笑了起来:“我为什么要替他报仇?他死了,我还不知道有多开心!”
武松忽然怔住——他实在想不到,威猛不可一世的孟虎竟会有这样一个老婆。
姬晓仙轻笑着道:“这个男人既粗鲁又没有情调,还最爱吃醋。我跟了他二十年,白白浪费了大好的青春,一想起来就后悔……但现在,现在可好了……”
她的眼波转向宋江,复又变得荡如春水,媚声道:“他从头到脚有哪一分及得上你……只要你跟我走……我,我便什么都依你,好么?”
月光穿过树影投在她的脸上,更添了几分神秘的诱惑。她的腰肢正摆出最诱人的弧度,那邀请的姿态,已比任何言语更加有用。
她虽已并非豆蔻少女,但那成熟的风情,那撩人的眼波,天底下简直就没有几个健康的男人能抵抗这种诱惑。
宋江看着她,忽然淡淡一笑道:“你可知道——你本也算很美……”
他淡淡续道:“只不过一想到你的年纪已足以做许多人的干妈,我就想赶快走!”
对于一个年华老去、却拼命想挽回青春的迟暮美人来说,这句话确实比什么都还要命。宋江平日也从未对人讲过这样的话,此刻他这样说,只不过因为姬晓仙实在是太放荡、太无耻。
这句话就像一条长满尖刺的鞭子,重重地抽在了姬晓仙的要害。她迷人的微笑、动人的姿态,一下子全都被鞭笞得无影无踪。
她脸色煞白,咬牙嘶声道:“你……你竟敢这样对我!我一定要亲手挖出你的心!”
她此时已愤怒得如同一只复仇的母豹,原本蜷缩在掌心、柔软如绵的十根指甲竟已根根伸出,雪亮坚韧,尖利如刀。
——二十年前,江湖中人只要一提起玉无双的“百柔指刀”,没有一个不头痛的。她的十根指甲简直比最毒的蝎子的尾、黄蜂的刺、赤练蛇的牙还要令人恐怖,纵使胆子再大的人,只要一听见这四个字必定也会变了脸色。二十年过去,这“百柔指刀”的功力只怕非但没有搁下,反而更加阴毒犀利。
姬晓仙紧紧盯着宋江,步步逼近。宋江却轻轻叹了口气道:“你何苦要逼我出手。”
话音中,他的双手已慢慢抬了起来。双拳微握,指缝间寒光闪烁。而自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杀气,已比任何寒气都要冷冽。
姬晓仙盯着他的手,忽然间像是想起了什么,失声道:“你是‘及时雨’宋江?”
宋江道:“是的。”
姬晓仙的喉咙似已发干,瞳孔猛然收缩,悚然自语道:“不错……我早就该想到,这般的气度不凡,除了你又还会有谁……”
宋江道:“你此时知道,却也不晚。”
姬晓仙颤声道:“你……你不杀我?”
宋江沉声道:“我不杀你,只不过因为你虽放荡无行,但还并未做出过像孟虎一般滥杀无辜的恶行。今日之后,只盼你能时常想想,这一次为什么没有死。”
姬晓仙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目中早已暗淡无光,她紧紧咬着牙,满口牙齿似都已咬碎,掌中的指刀也根根垂了下来。
顷刻之间,她竟仿佛已苍老了十岁,口中喃喃道:“好……好!”终于跺脚翻身,鬼魅般倒掠下了山冈。
冷月凄凄,映着三只虎和一个人的尸体。腥风未息,一片狼藉,天地间充满凄凉萧瑟之意。
三
夜,更深了。
宋江牵着夜照狮子马,伴着武松,缓缓走下了景阳冈。
十数里过后,忽闻前面水声潺潺,一条清凉的小溪蜿蜒在眼前。白马一声欢嘶,疾步奔去,垂头大口地饮着溪水。
宋江与武松缓步上前,突然却见一截粉红色的破碎衣衫,自溪水上游漂了下来。
武松浓眉一拧,展动身形,已自水面上朝破衫掠去,待回转之际,早将那截破衣取在手里。
看它的形状,竟似生生被人用暴力撕扯下来的。武松仔细瞧了几眼,奇道:“这截绸缎岂不是姬晓仙衣服上的么?”
宋江凝目观察,点头答道:“不错。”
武松大奇道:“她武功奇高,又有谁能将她衣衫扯破?难道她发疯了不成?”
宋江目光闪动,沉声道:“如果你尚不忙着赶路,我们不妨在这里稍微等一等,我看这还仅仅是一个开头……”
果然又有东西顺流漂下。
只不过这次漂浮在水面上的,已不再是姬晓仙衣衫之上的碎绸,竟是她的尸体。
微暗的月光下,她惨白的身子仰面漂在水上,浮浮沉沉,犹如噩梦中的僵尸。宋江转身解开白马的缰绳,手腕轻抬,那截缰绳便笔直地飞了出去。
绳子就像长了眼睛,不偏不倚,正好套住了尸体。
姬晓仙的尸身此刻已被平放在溪边的草地上——她的身子竟早已完全赤裸。
她全身的皮肤还没有被水泡涨,可是一张原本美丽的脸竟已全部扭曲变形,充满了惊惧和绝望,被惨白的月光一映,当真是说不出的恐怖凄凉。
她咽喉之上赫然有一条宽达二寸有余的创口,伤口处的气管和食道已被完全割断,鲜血被溪水冲洗得干干净净,灰白色的皮肉向两旁外翻着,活像被撕裂的两片鱼嘴。
宋江凝视着姬晓仙的尸身,不由轻叹道:“好快的剑!”
武松奇道:“你却怎么知道她是被剑所杀?”
宋江道:“久闻‘玉无双’的武功招式繁杂,单论动手之快,武林中已罕有匹敌。兵器运用之中,只有剑法最为繁复机巧,对手若非使剑,又怎会将她逼得闪躲不及,而只能用‘百柔指刀’去硬架对方削来的长剑?”
武松低头细看她的十指,果然每只手上俱已有三根指甲被削断。
宋江沉声接道:“所以对方必然是一剑刺出,先削断‘指刀’,然后贯穿了她的咽喉。”
武松皱眉道:“只是这柄剑,却比普通的利剑都宽了一倍有余……”
宋江自是早已看出此节,缓缓道:“当今武林,‘峨嵋’、‘武当’、‘青城’、‘海南’、‘崂山’、‘昆仑’、‘崆峒’七大剑派所使用的剑,都没有这等宽阔……”
宋江目光闪动,敛容道:“况且剑法素以轻灵辛辣见长,而这样宽大厚重的一柄剑,竟然还能使出这样迅捷狠毒的招式,实是骇人听闻。”
武松的眉心早已结起,大声道:“姬晓仙自逃离景阳冈到此时,不过才短短半个时辰,竟会遭此毒手……”
宋江扼腕叹道:“杀她的人,只怕是早就跟在我们身后了!”
武松道:“那人为何又要剥光她的衣服,放在溪水中顺流漂下?难道是故意留给我们看的?”
宋江沉吟良久,突然俯身将尸身翻了过来。
只见惨白的脊背上,果然用剑尖划出了两行血字:“宋江,你不愿杀她,我替你代劳!刘唐三人此刻正在清风寨,不怕死的就来寻吧!”
没有署名,却有无限的杀机。
夜色深浓,月影凄迷。在这样一具湿淋淋的浮尸上,竟然刻着这样张狂的字句,那种无限恶毒的诅咒,已令武松不禁打了个寒噤。
宋江的脸色却依旧平静如常,他没有说话,却已开始动手在地上挖坑。不一会儿,两人已将姬晓仙的尸身掩埋。
她虽活了近四十岁,却连一个朋友也没有,此刻埋葬她的竟是初次见面的“敌人”——她若早知道自己会有这样的下场,恐怕从前有很多事都必定不会去做了。
宋江轻轻拍了拍手上的尘土,揖手道:“救人要紧,我就此告别。”
武松哪里肯让他走,急声道:“此人引你前去清风寨,必定早已布下陷阱。你这番无异闯龙潭虎穴,有我在,多少还可帮帮忙……”
宋江却淡淡地说道:“我一个人去,目标更小,行事还更方便。”
武松的面上已变了颜色,急切道:“难道你要我袖手旁观?”
宋江微笑道:“你也不必担心,先去阳谷县看望兄长。对方虽然要我死,却还是拿我没有办法的。”
武松道:“但是你……”
宋江含笑接口道:“你难道还对我的武功没有信心么?我的命一向大得很。”他故意说得这般轻松,只不过是为了宽慰武松的心——他又怎能让一个刚结识的朋友为自己涉险。
说话间,他已用力握了握武松的手,他的手温暖而坚定。武松的手虽已冰冷,却也不禁被这股暖意所感染。
武松凝视着宋江的面容,他的神态看起来是那么地轻松,笑容也充满了爽朗、诚恳与令人不能不信服的说服力。武松凝视着他良久,紧蹙的眉头已渐渐舒展开来,朗声笑道:“好!我见完兄长,就去找你。”
他复也紧紧握住了宋江的手,大笑道:“我知道你一定会等我的,千万莫要教我失望!”
朋友的鼓励与信任,总是格外令人鼓舞。宋江与武松虽刚刚结识,此刻却已肝胆相照。两人告别对方独自上路之际,只觉得全身的精力从未如此充沛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