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宋江突然长笑一声道：“阁下的口气未免也太大了吧？”

令狐喜冷冷道：“哼！”

宋江扬眉朗声道：“即便你的剑气与杀气已融为一体，但还是死的。”

令狐喜眉间忽然一跳，厉声道：“你说什么？”

宋江淡淡道：“我已从你适才那一剑中试出：你还未曾将剑气、杀气与剑招的变化练得融会贯通，收放自如……既然你的剑气尚未练‘活’，又何必妄言三招之内必胜武松？”

令狐喜眼神中忽有一道厉电闪过，沉吟良久，方才缓缓道：“你的眼光果然犀利。我的确还未将剑气与剑招之变化练得随心所欲——”

他的语声却还是锐利如刀：“但就算如此，此时要杀掉你们两人还是绰绰有余……”

宋江截口大笑道：“只怕未必！”

他何尝不知道这一战的艰辛，但他也已察觉武松的神态大为失常，必须要想法子使他镇定一些。

宋江知此刻武松心志模糊，虽然听不见他的言语，但这番话确能稍稍分散令狐喜的注意力，使他散出的杀气稍稍减弱，不致令武松走火入魔。

只见宋江面色平静如常，微笑道：“我的体力虽确也有些损耗，但却也不至于如此不济……你是否知道：‘漫天冰雨’的发出，最依赖的并不是体力，而是意志与信心？”

令狐喜目光闪动，冷笑道：“此时此刻，你还有多少信心？”

宋江微微一笑，悠然道：“不多不少，刚好够应付你……更何况我手里还有一张‘王牌’。”

他的笑容是如此镇定，如此自信，又带着些许嘲讽，就连令狐喜的心里也不禁微微打了个激灵。宋江乘机转向武松，沉声道：“你快些离开此地，先找个僻静的地方镇定心神，然后赶去灏灵殿。”

说几句话已用了宋江五成内力，将每个字都平缓而坚决地传入武松的耳中。只因此刻武松的心志已几乎被摄去，若不以雄浑的内力予以当头棒喝，只怕他就再难以清醒了。

武松耳中闻言，身子微微一抖，长长吐了口气，失神已久的双目终于渐渐恢复了神采。

宋江轻叱道：“快走！”

直到此刻，武松方才骤然惊觉自己已在生死的边缘走了一遭，已骇然惊出了一身冷汗，握拳闷声道：“我若走了，你……”

宋江沉声道：“你放心，这里我定能应付。灏灵殿那边此时必然也有一场激斗，你快快赶去相助。”

武松道：“可是……”

宋江截口叹道：“你若真的为我好，便快些离去。我若专心对敌，他必无法伤我。”

武松纵然不愿就此抛下宋江，也不得不走了。令狐喜居然没有拦他，冷冷地看着他的背影远去，方才挑眉道：“你可知我为何未出手阻拦？”

宋江淡淡道：“你既自认为胜券在握，他走或不走，也没什么分别。”

令狐喜霍然大笑道：“宋江，你果然很聪明！”

他轻轻抚摩着剑锋，沉声道：“更何况‘千金易得，良将难求’，先前我纵然奉命要杀你，却也觉得有些可惜。但此刻你既然安然无恙，我再取你人头便不会有任何遗憾。”

他目中寒光陡射，复又冷冷道：“武松一走，你无需分心援助，方能发挥出最佳状态，这一战才有意思——况且他就算能从这里活着走出去，也一定会死在灏灵殿前。他反正已是要死，由不由我动手都是一样……”

语声中，他自身体里和紫藤软剑之上的杀气竟又似增强了二成。这一团不断扩张着的、运动着的、奇特妖异的杀气，几乎已无法破解。

但见剑尖遥指宋江，致命的一招已将发出。

——宋江如今的功力，十成中剩下的还不到七成。他已有必胜的把握。

却见宋江右手一翻，掌中突然多出了一个四寸长、二寸宽、一寸厚、闪亮扁平的银色匣子。匣子朝着令狐喜的那一端，分五行齐齐排列着五九四十五个细小针孔。

宋江沉声道：“你看我手中是什么？”

令狐喜面色一变，失声道：“搜魂透骨针！”

宋江正色道：“不错。‘暗器之王，出必见血’，这暗器的威力你必定是知道的。我可以担保：只要你动上一动，立刻便要死在这里。”

他将针孔遥遥对准令狐喜，拇指按在匣身的发射按钮之上，朗声笑道：“须知搜魂透骨针之所以为奉为武林至宝，正因它发射力道之强、杀伤范围之广，堪称无可比拟，三丈之内，飞鸟难渡！”

令狐喜的脸色似乎已有些变了，眼珠也在发绿，喉头上下滚动，嘎声道：“这匣子……你是怎么得来的？”

宋江笑了笑，道：“昔日‘玉魔手’冉仲玉以此针来暗杀我，败在我手下之后服毒自尽……这针匣么，自然就到了我的手里。”

令狐喜眼睛忽然一亮，大声道：“这筒针他既然已用过，匣子必然是空的！”

宋江悠然道：“这里面四十五支针的确是已发射过，但我后来又寻到一位巧匠，将针匣重新装满了……要知道搜魂透骨针制作起来虽艰难无比，但每次用后填满银针却不是什么难事，否则若是只能使用一次，又怎会如此值钱？”

令狐喜眼珠一转，哈哈笑道：“你自以为唬得住我么？”

宋江的微笑却更显自在，悠悠道：“你若不信，尽管来试试。四十五只透骨针尽数打进骨头里的滋味，想必是难受得很……”

令狐喜忽然又笑不出了，紧紧握着剑柄，目光浮动道：“既然你也能从针下全身而退，我……”

宋江截口笑道：“不错，此针自从制作而成至今，已有五十三名绝顶高手为它丢了性命，但没准你就是第三个自针下逃生之人，何不碰碰运气？”

令狐喜的脸越发扭曲了，那无坚不摧的杀气也在不断萎缩。他已有好几次都想振剑而起，无奈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搏上一搏。

冷汗，已自他的手心不断渗出。

只是他此刻将信将疑，凌厉的杀气还没有完全消散。他若认定必然要死，势必还是要拼个鱼死网破。

二

宋江凝神注视着他的表情，忽然将手里的针匣抛到了地上。

令狐喜又惊又惑，失声道：“你……”

宋江哈哈大笑道：“一个空匣子，就将你吓得如此模样，你岂非太窝囊了？”

令狐喜颓然失色道：“空的？”忽见一蓬凄艳绝美的冰雨已在自己眼前盛开。

“漫天冰雨！”他的脑中才刚刚掠过这一念头，身子已横空掠起，掌中软剑迎风抖得笔直，化为一道厉电向宋江劈去。

电光自半空击下，正是名震天下的“追魂夺命十三刺”中最毒辣犀利的最后一剑。

——追魂夺命十三刺，一剑比一剑快，一剑比一剑狠，一剑比一剑毒。待到了最后一剑刺出时，剑光中隐隐竟有雷电霹雳的杀戮之声。这一击之威，绝没有当世任何门派的任何一剑能比得上！

无奈这一切，都已晚了。

——令狐喜刚才的杀气已被骇得破去小半，再听到自己原来上了个大当，又惊又悔，气势更弱。再想将剑气凝聚，却哪里还有机会？

纵然他先前完完全全可以制对方于死地，但宋江此刻的气势却早已经反过来压倒了他。漫天冰雨虽此刻也只有七成功力，却已足以将他的所有动作全部切断。

厉电般的剑光，就自半空中突然坠了下来。坠在宋江脚下。这一剑虽是令狐喜一生剑法中的精义，但漫天冰雨已抢先击散了他所有的力量。

无数尖针一般的寒冰已寸寸没入肌肤。令狐喜全身冰冷。

他已麻木，甚至连脑中的思维都已冻僵。

灏灵殿前，伍振鹏以楚秋剑击出。

忽听远处一声怒喝，一条人影发疯般地飞来，“当啷！”一声，刀剑相交，自己掌中的长剑几欲脱手飞出。武松横眉怒目，立在眼前。

伍振鹏怒喝道：“你干什么？”

武松更是怒不可遏，怒声道：“李姑娘她……”话未讲完，忽觉背后寒气刺骨。燕青、关胜手中兵刃齐出，替他挡开了李师师这一刀。

燕青掌中洞箫使出回风舞柳剑法，一面与李师师缠斗，口中一面大声道：“李姑娘此刻神志失常，方才行刺皇帝，现在更是逢人便刺，已根本不认识任何人了！”

武松闻言大惊，疾声道：“李姑娘，我是武松，你还认得我么？”

却见李师师双眼微红，神态近乎痴狂，哪里还认得他。

她神志虽已不清，但身上的功力却是丝毫未减。《玄女心经》超凡卓绝的威力发挥开来，将燕青与关胜逼得步步后退。燕、关二人本无伤她之心，此刻更是迭遇险招，只怕就要重伤在她的利刃之下。

欧阳兄弟对望一眼，抛去手中半截鸡爪锐，上前夹击。伍振鹏向武松怒目而视，叱道：“让开！”

武松顿足道：“我……我……”他纵然绝不愿李师师受到任何伤害，但此时的李师师的确已非同平日。

伍振鹏喝道：“你再不让，我就……”

话音未落，他的双目骤然凸出，鲜血同时从嘴角、鼻孔中涌了出来。

他颓然向前仆倒，武松连忙紧紧揽住他瘫软的双臂，却见一把飞刀赫然插在他背心。刀锋完全刺入，直没至柄。

顷刻间，伍振鹏喉中“咯”的一声，人竟气绝。自飞刀发射的方向旋即升起五条蒙面黑衣人影，飞扑着掠向神坛之下的徽宗。

五人所到之处皆有重兵举枪攒刺，但一路高纵低跃，刃刺掌击，竟如入无人之境。一对丧门斧、一柄开山刀、一杆点钢枪、一双铁锏、一条竹节鞭，在人丛中锐不可挡。

顿时只见戈断戟折，臂飞肢残，五人在人群中劈开人浪，浴血而行。

距这五名蒙面黑衣人东面五丈处，此时又有三条人影与一个年轻女子持刃杀出。一人脑门油光锃亮，肥头大耳，身披袈裟，手持一条月牙方便铲。另一人面如鹰隼，身穿锦衣，双手舞动一双沉重的镔铁鸳鸯拐。

第三个竟是名天神一般的巨人，乱发披头，虎皮束裙，阔背熊腰，一身古铜色的肌肤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块块肌肉流窜不息。他手无寸铁，只是用蒲扇般的手掌东扇西拍，真如虎入羊群。

第四人裙袂飘飘，貌美如花，眉宇间既现甜媚却又带着杀气，却正是阎婆惜。

宿元景大喝一声，身子疾冲，双掌一为阴掌轻灵如羽，一为阳掌凝重似岳，以“太极八卦掌”截住了使丧门斧的黑衣人。

董平手持一双短枪，徐宁持一杆钩镰枪、彭汜持三尖两刃刀，魏定国使一口熟铜刀，分别与余下四名黑衣人战在一起。孙二娘、张青夫妇则截住阎婆惜、光头和尚与那赤身巨人。张青以掌中一口游龙剑，围住使槟铁鸳鸯拐之锦衣人左右翻飞。

徽宗被余下的孙立、孙新、韩滔、单延硅及御林军团团护住，面色如土，嘴唇发青。赵岚岚脸色苍白，手中紧紧攥着一对峨嵋分水刺。

一时间，灏灵殿前刀光飞舞，剑气纵横，金铁交击之声不绝于耳。那一干精锐御林军士，竟被十七人攒斗所发的凌厉杀气逼得步步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