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洲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34
|本章字节:7786字
一
展童一直悬在半空中的身子,已开始围着宋江旋转起来。
他开始时飞得很轻很慢,随即却愈转愈快。到最后,身影已仿佛和周围的风雨融为一体。
他既名为“追风使”,轻功已然化境。只见漫天皆是他如同鬼魅般的身影,完全分不出真假。而四周的三十六名捕头早已看得头昏眼花,摇摇欲倒,个别功力较浅的已闭上了眼睛,不敢再望上一眼。
适才晁盖与展童相搏之际,招式繁多,瞬息万变,凶险异常的场面直逼得他们喘不过气来。而此刻双方虽还未曾真正交换过一招,这些人竟就早已被一种巨大的、刺骨的寒意所笼罩,几欲窒息。
寒意如冰,竟然比刚才的交手还要凶险百倍!
宋江垂手而立,全身上下都似空门。身上的每一个地方,都可以被攻击。
可是空门太多,却反倒成了没有空门。他空灵的身形似已冻结在风雨中。展童围着他不停旋转,掌中飞锥竟然不敢出手。
展童简直无法相信:对方竟然会用这样的姿势,来面对他的夺命飞锥。
展童的心底里却突然涌起一种无法形容的恐惧——宋江这种随随便便的姿势,竟给了他一种神秘莫名的压力,他从未像此刻这样对自己这般没有信心。这是一件多么荒唐的事情!他纵横江湖几十年,取人性命从来都如探囊取物,却从未有过这种无穷的恐惧感。
宋江坚如磐石,所散发出来的杀气已浸透他的衣服,渗入他的皮肤,直刺入骨头中去。
展童就连呼吸也似被杀气扼住,额头青筋凸起。
展童的手紧握,如同一个即将淹死的人紧攥着一块浮木,心跳已剧烈到快要冲破胸膛,浑身血液仿佛俱都冲上头顶。
展童已无法再忍受!
飞锥吐着寒芒,突然飞射而出,速度已超越语言所能形容的极限。
展童倾尽全身的功力,加上“百炼寒铁”无坚不摧的犀利,无疑足以开山裂石。但见暴雨中成百上千个锥影环绕着宋江飞来,却只有两个才是致命的。他又如何去分辨?
宋江的胸口之上,眼看就要多出两个致命的血洞。
他原本垂着的双手,却突然扬起。
于是展童看见了冰雨——漫天冰雨。
二
大雨依旧,残垣依旧。人却已非刚才的人。
人已死。
展童看见冰雨的一刹那,就像望见了漫天洒落的、细雨般的寒冰。这景象,凄绝,亦艳绝!甚至带着一种销魂的美丽。
——最美的事物,其实往往也就是最危险的。
展童的身子已被淹没在纷纷扬扬的凄艳之中。他忽然觉得冷,冰冷。之后的那一瞬,他竟已完全眩晕。
然后他就倒了下去。
他原本已脱手飞出的两柄飞锥,离宋江的胸膛最多还有半寸,可突然就无力地瘫软了下去。瘫软如泥。
只因它们在漫天冰雨中,已完全被这种无比灿烂、无比辉煌的武器切断了力量。
展童就算死,却也死得没有遗憾。
只因临死前的一刹那,他已经见过了此生所见过的最美的景象。
三
三十六名捕头,人人都听到了自己和同伴牙齿打颤的声音。每个人就好像一脚踏空,掉进了万丈深渊下的冰河之中。
没有人再敢拉弓,他们的手仿佛都已冻僵,喉咙咯咯作响,却讲不出一个字。
宋江却并未再出手。他杀的,本都是应杀之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些人全都丢开弓弩,发疯似的撒腿逃去。
——他们本全都是殿帅府里的精锐,非但身手矫捷,胆子也早已经过千锤百炼,但此刻众人的意志却皆已被彻底击溃,只因他们知道,即使己方人数再多上十倍,强弓多上一百把,也射不死宋江。
他们所能做的,也只有逃命。
听柳山庄周围已空。
垂柳残垣依然,却再也没有了刚才令人窒息的杀机。大雨此刻竟也渐渐小了下来。
宋江垂首望着地上展童已经冷透的尸身,轻轻叹了口气。
吴用长身而立,揖手微笑道:“昔年杜工部形容夔州李十二娘舞剑器时云:‘耀如羿射九日落,矫如江海凝清光。’这两句诗此刻用在公子的‘漫天冰雨’之上,真是再恰当不过!”
宋江也拱手微笑道:“先生过奖……久闻‘神医妙算’吴用是神仙中人物,晁天王兄弟七人也是济世救民的豪杰,今日一见,果然盛名无虚。”
宋江虽然刚刚才经历了一场恶战,此刻却谈笑自若,仿佛一点也没有放在心上。而片刻之前所散发出来的刺骨杀气,也在转瞬之间消逝得无影无踪。
宋江竟已将劲气练得溶于招式、收放自如,正如羚羊挂角,无处可寻。众人看在眼里,更见他言语谦和,没有半分恃才傲物之情,自是早已佩服得五体投地。
晁盖长身一拜,恳切道:“大恩不言谢,公子的救命之恩,晁盖铭记在心!”
宋江赶紧一揖还礼,微笑道:“晁天王不必挂怀。”此时柴进等人俱已围拢过来。众人死里逃生,患难相扶,相互间的感情又更深了一层。
柴进沉吟道:“高俅已查出我们行踪,那些捕头也必将宋大哥相助之事禀报上去。我们不如先找到公孙胜、刘唐和白胜,而后一起上梁山去寻林教头,合兵一处,凭水泊天险御敌。”
吴用手拈胡须,沉声道:“为今之计,梁山已是最好的去处……只是——”他凝目瞧着宋江,缓缓道:“不知宋公子意下如何?”
宋江微微一笑道:“在下却还有一些事要办……不如你们先去山庄,寻找公孙胜三人之事就交给在下一并承担。将来时机成熟,我自会上山来寻各位。”
晁盖面色微变,大声道:“事情本由我们挑起,寻公孙胜三人的担子也理当由我们来挑……”
宋江微笑截口道:“你们人数众多,太惹人注目,况且正为高俅蔡京之辈所寻,反倒不如我一人查访来得好……”还有人要说话,他却已摇手制止道:“不必再争,各位为天下百姓得罪于奸臣,难道就不许在下尽一分力么?”
晁盖等素闻他谋略过人,适才又眼见他如此惊世骇俗的功力,虽微觉不妥,却也情知这正是如今最好之策,于是再无异议。
宋江含笑辑手道:“在下就此别过。”
众人眼里不禁皆露出依依不舍之色。虽相处不过片刻,但宋江的绝世丰姿与侠骨热肠早已令他们心折。现在即刻就要分别,却又如何舍得?
宋江眼见众人神色,朗声笑道:“‘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我等既志向相投,又何愁没有相见之日?”
他情调昂扬,使得大家的精神也为之一振。吴用目光闪动,已展眉笑道:“不错!天下本无不散之宴席,我等又何必着意这一时一刻?”
晁盖等人也本是豪爽豁达的汉子,一经如此提醒都已展颜。只见宋江抱拳微笑道:“后会有期!”
众人抱拳相送间,他轻轻拍了拍手,自树丛中立刻跑出来一匹健马。
马色纯白,身行高大,正是千金难觅的大宛名驹,一眨眼已到眼前。白马昂首轻嘶,似是在应答主人。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宋江已在马上,抱拳朗声道:“各位珍重!”
马行如龙,绝尘而去。
四
阳光娇艳,花香满衣。
宋江骑在马背之上,看着身边的青葱草木飞快地往后退去。一路上的湖光山色虽是不可多得的美景,但他却也无心去细细欣赏。
一天一夜里,这匹世间罕有的“夜照狮子马”已飞驰了一千一百余里。距离黄河壶口也只剩三分之一的路程了,公孙胜等三人却还没有半点消息。
只见日影当空,已到正午。前面路旁赫然立着一个酒家,门前一面酒旗迎风摆动,上面写着五个大字:“三碗不过冈。”
那酒家虽算不上雅致精美,但至少看起来还干净整洁,伙计们的笑容也很殷勤。一股浓浓的酒香味儿从门内飘散出来。那摆在柜台上一碟碟金黄色的熟牛肉,哪怕只看上一眼,过路人的口水立刻就要流下来了。
照理说,这里的生意应该很不错才对。可偌大一个店里,就偏偏连一个客人也没有。
宋江沉吟着,下马走了过去。
还未进门,店小二就满脸堆笑地迎上来了。像他们这样的人,本就早已练就了看人的本事。他们的笑脸或冷脸,倒真是很少用错地方。
——若非如此,他们又怎么能生存得下去?
宋江拣了一张靠近角落的桌子坐下,点了一壶酒,二碟干果,一盘卤牛肉,一碟手撕鸡。酒是好酒,却很少,只怕倒出来还盛不满三碗,真是有些可惜。
但他并没有多问。他并不是一个喜欢多嘴的人,他觉得既然店家有这样的规矩,就一定有他们的理由。他从不去随便窥探别人的正当秘密。
正喝着酒,突然间布帘一挑,一条生龙活虎的大汉大步地走了进来。
那人也许并不算特别高,可是魁梧健壮的身材却赛过一头大牯牛,满脸青惨惨的胡茬子,乍一看似是有三十来岁,但仔细一瞧却又不过是一个二十刚出头的小伙子。一双眉毛又黑又浓,简直就像刚刷过漆一样,下面一对明亮的眸子虽有几分冷酷,却又满含热情。
这年轻人虽只穿着一件破旧汗襟,提着一条浑不起眼的梢棒,但那种豪迈洒脱的神情,简直比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还要神气。
宋江看着他,他也在看着宋江,目光中已不禁露出诧异之色,像是在疑惑:这样的小店里,怎会出现这般气宇轩昂、玉树临风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