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洲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34
|本章字节:10920字
一
初秋。晴。
天高秋远,阳光微微带着几分热度。
半空中的风也是温而芬芳的,仿佛少女的呼吸。周围葱茏的树木与长草,俱都充满着生命的气息。
宋江生平还是第一次与李师师并肩而驰。一路上被马蹄扬起的尘土,虽也粘满了他们的脸,但两个人的心里却有说不出的甜蜜。
——一个人只要能与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就算是陋室贫屋,粗茶淡饭,都会觉得无比快乐。要是不能与心爱之人相聚,就算广厦千万,挥金如土,那样的生活又有什么意义?
——只是这样的道理,世上偏偏却有许多人不懂。
二人正从一条偏僻近道赶往水泊山庄。李师师手握缰绳,望了宋江一眼,缓缓道:“你是否觉得赵先生的来历颇为古怪?”
宋江点头道:“不错。此人富庶无匹,身份神秘,身边的护卫又个个都是绝顶高手,来历必定非同小可。”
李师师道:“只是他至今的所作所为,却也还不失为一个君子。”
宋江沉吟道:“赵光霁棋风厚重博大,俨然有王者之气。他又自称来自东京汴梁……只怕便是京城里面的王公贵族。”
两人一路并肩交谈,李师师又将这些天来的遭遇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宋江听她讲到黄文炳之时,不禁眉头微蹙——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孩子,能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坚持下来,真不知吃了多少苦。
他心中柔情上涌,不禁自马背之上伸出右臂,轻轻地搂住了李师师的纤腰,低声道:“师师,你这般对我……我终生铭记在心。”
李师师也转过头来望着他,娇羞无限。她的眼波比春天的湖泊还要清澈,还要温柔。
她柔声道:“只要我们能在一起……这些苦又算得了什么……”
秋风轻柔。
斜阳残红如诗。
淡淡的白云在天际飘动着,已被夕阳染成了血红。两人并辔缓行,只觉得天地之间从未如此美好。
四处的倦鸟纷纷归巢,最后一抹斜阳更淡了。暮色已笼罩大地。
两人又行了近两百里。夜已更深,一条滔滔大江横锁在眼前,摆渡的船夫却已经没有踪影。看来今天夜里,他们已无法过江。
江边盖着一间庙宇。宋江与李师师驱马向前,到了庙门口,只见这间小庙雕梁画栋,两旁皆是苍松劲柏,庙门却紧紧闭着,门上匾额写着“白龙神庙”四个金书大字。
两人将马拴在树下,敲门半晌,却未有任何答应,看来这间白龙庙早已空了。宋江右掌微微用力,震断门栓,两扇大门“吱呀”一响,应声而开。
火,已生起。
两人对坐在火堆旁边,像是有无尽的话要相互倾诉,但又觉似乎一切的言语都是多余。此时此刻,二人的心意已通。
李师师天仙般的脸被熊熊的火光一映,霞光流转,明眸生辉,当真如美玉初晕,奇花绽放。
宋江含笑凝视着她,门外却远远地传来了一阵嘈杂的马蹄声和人语声。只听一个粗豪的声音兴奋道:“大哥,这些天来,咱们的收获可不小啊!”
另一个又尖又细的嗓门立刻接道:“这是自然——咱们又有哪一天是空手而归?大哥‘开碑手’的掌力开山裂石,连神仙见了都要让三分,那些瘟镖头哪里还能不乖乖束手就擒?”
一人大笑道:“兄弟们功劳也不小,今天就到庙里把红货分了,再好好庆祝庆祝!”
立即有数人随声附和道:“好!好!”
语声转眼间已到了门口,有人轻轻“咦”了一声,似乎有些意外,随即压低声音道:“大哥,这里拴着两匹马,看来庙里面有人……”
那被称作大哥的人粗声道:“管他娘的!进去看看。我们这么多人,难道你还怕了不成?”
立刻有人笑骂道:“张老三,你丫的胆子怎么越来越小了?干脆回家抱老婆去吧!”还有人大声献媚道:“还是咱老大威风!‘一拳开碑’周铁山的名头谁听了不矮三分?甭管里面是什么人,一块儿给做了!”
那张老三干笑一声,便不再言语。语声中,庙门已被大力推开,一伙人顿时拥了进来,几乎将庙门都要挤破了。
宋江抬眼看去,只见七八个凶神恶煞的皂衣大汉手持兵刃立在那里,簇拥着正中间一个身材魁梧、满脸大麻子的壮汉,看上去倒也威风凛凛。
那些大汉乍见俩人对坐于火堆旁边,如琼台双璧,光彩照人,却连眼睛都看直了。过了好一会儿,那周铁山才咽了口唾沫,龇牙一笑道:“哈哈……朋友若是到这里来过夜,那就选错了地方!”
宋江微微一笑,道:“是么?”
周铁山闷声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老子刚做了一笔案子,怎会放你们去走漏风声?”
宋江淡淡道:“那你的意思……”
周铁山目露凶光,狞笑截口道:“你只能怨自己倒霉!明年今日,就是你小子的忌辰!”
他进来之前虽嘴上说得厉害,心里倒也存着几分忌惮。可是现在看见宋江文质彬彬,一副富家子弟模样,哪里还有什么顾忌,只当自己前些日子香烧得旺,财运好到了家,又可以多捞一票,连脸上的一颗颗麻子都笑开了花。
他身旁一个汉子看见李师师的绝世容光,一时竟忘了身在何处,飘飘然不知所以。直到被人狠狠捅了一下方才回过神来,耳中听到老大的意思似乎要杀人灭口,赶紧低声道:“大哥,这男的不妨杀了,那女子么……”
周铁山横了他一眼,心道:“你在醉春楼里上荷露那小***的当还少了么?怎么好色的老毛病又犯了?”也不说话,狞笑着一步步逼了过去。
只见他浑身肌肉隆起,一双手掌青筋凸出,看来确已浸淫了数十年功力。
宋江连动也没有动一下,只是微微叹了口气。
二
“虎”的一声,周铁山一拳击出。
宋江还是好好地盘腿坐在那里,就连衣角也没有掀起半分。这一拳,只是擦着他的咽喉而过。
周铁山的脸色却已有些发白——这小伙子难道有些邪门?
身后那些人只看到他的后脑勺,却不见他的表情。已有人在大喊道:“小子,亏了大哥手下留情,你要是再不知趣,下一招便要取你性命!”
周铁山定神咬了咬牙,暴喝一声,又是一拳打出,用尽全力击向宋江小腹,心道:这次无论如何也要把你打得吐血!
拳风霍霍,已笼罩宋江下腹十余处大穴。庙门口那些汉子见他这一招雄浑力沉,拙中带巧,后着无数,正是成名的一势“拨云见日”,已大声喝起彩来。
周铁山忽觉眼前人影一晃,宋江却已如游鱼般平平移开。
他腿不抬,腰不提,却仿佛有人在旁边突然拉扯一样,倏然往左一移。周铁山倾尽全力的这一拳却再也收势不住,“砰”地打在地上,顿时将硬泥地面凿出一个深坑。
众人的“好!”字还来不及收口,这一拳就又打空了。喝彩声尾音悠扬浑厚,衬着打在地上那“砰”的一响,当真是绝妙无比。
周铁山此刻的一张脸,老实说也算不上太难看——只不过比那猪肝还要难看一点点而已。李师师再也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庙门口众人正张大了嘴巴,不知所以,突然就觉得有股逼人的杀气,针尖般刺入了自己的脊背。
——只有真正的高手,只有真正想杀人的人,才有这样的杀气。
杀气冷如冰。
他们甚至连后颈的肌肉都已全部僵硬。
每个人的呼吸几乎也已停止,额头上汗水滚滚而下。
周铁山虽人在庙中,却也立刻感受到了这一股寒冷无比的杀气。他霍然转身,整个人顿时如弓弦般绷紧,一粒粒豆大的汗珠顺着硕大的鼻子流到嘴边。
汗水是咸的,他的心里却在发苦。
只听一个冷傲无比的声音在庙门外缓缓道:“你们可是要杀了他?”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一人才颤声应道:“小人……不敢……”
那声音冷冷道:“就凭你们这帮蠢材,也杀得了他?哼!”
“哼”字刚一出口,张老三突然觉得背上的寒意骤然加重,身子似已坠入冰天雪地,仿佛有无数片雪花在身边翩翩飞舞。
——真正的雪花是轻盈的,但这些雪花却每一瓣都是那么沉重,那么锋利。
雪花如利刃加身。
——现在只是八月天,初秋的天气,怎么会飘雪?
张老三只能想到这里,思维就已经停止。因为他的身子已冻僵,全身的血液甚至已在血管中凝冻。
他喉咙咯咯作响,却说不出一句话,身子终于仰面倒下。
脊背接触地面的一刹那,他终于看到了身后那人的脸。
——那是一张苍白而英俊的脸,鼻梁高挺,眼角上挑,眉宇间带着说不出的傲气。两道剑眉斜飞入鬓,显得格外冷峻而残酷。
张老三怨恨惊惧的视线,就这样永远呆滞地停留在这张脸上。他已再也不能合上自己的眼皮。
那人冷冷道:“你们还要杀他么?”
空气中突然传出一阵恶臭。原来竟是有人惊不起吓,鼻涕、眼泪、口水,甚至大小便都一齐流了出来。
他们本来是刀口上讨生活的绿林汉子,死人流血都是家常便饭的事,胆子也早就锤炼得铁铸一般坚强。但这样的情景,却实在太诡异,太可怕。
一个活生生的人,事先没有任何征兆,立刻就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僵尸——生命,在这里竟变得比草芥还要脆弱,还要卑贱。
——直到现在,他们才发现:原来死亡竟是如此可怕而丑恶。
众人眼睁睁地瞪着张老三已呈现出奇异惨白色的尸体,一个人突然弯下腰大口呕吐;一个人放声痛哭;还有一个突然蜷缩着倒下,抽筋不止。
那人皱了皱眉,道:“你们还不快滚?”
周铁山牙齿打颤,终于道:“您……您老饶了我们?”
那人冷冷道:“你们这种人,杀多了只怕会脏了我的手!”
周铁山再也不敢多瞧宋江一眼,垂着手挪了过来,连膝盖几乎都已僵直。那一伙手下耳中听见还有生机,也终于稍稍恢复了些神志。
众人哆嗦着抬起地上的同伴,就要爬出去。却听那人厉声道:“我已说过——是滚出去!”
周铁山等人的脸此时全都已像挨了霜打的烂茄子——不过不管变成怎样的烂茄子脸,总比丢了性命要好得多。
他们一个个抱头弯腰,竟真的自那人脚边滚了出去。
庙中恢复一片寂静。
那人白衣如雪,静静地站在那里,就像是远山之巅上亘古不化的冰雪。自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针尖般的寒意,甚至足以令人的血液与骨髓都冷透。
庙中熊熊的火光穿过庙门,投射在庙外漆黑的夜里,却已变得十分暗淡。李师师只隐约看得见那人的脸。
——他的脸,赫然竟与宋江的面容有五分相似!
二人的脸都是那种能让女孩子一见不忘的脸,甚至连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嘴角、轮廓分明的面庞都是如此相近。
只不过宋江的脸上总是带着微笑。那种微笑是如此亲切而温柔,无论心绪多么紊乱和恐惧的人,在他的笑容中都能获得平静的力量。
而那人的脸上却似永远都没有笑容,看上去却反而有些疲惫——一种杀人太多之后深入骨髓的冷漠与疲惫。
是不是因为他杀过的人中,本有许多是不该杀的?
天下竟有如此巧合的事,而两人的气质偏偏又是那样的截然相反!
——宋江温文尔雅,而那人冷傲自负。
——如果说宋江是一块玉,那么他就是一层冰。他的人就像是用一整块最寒冷的坚冰雕刻而成,带着无法形容的冷漠和高贵。
这是一种多么奇妙的事情!
宋江凝望着那人,终于缓缓道:“师兄,你还是来了。”
三
那人沉默半晌,亦道:“不错。我来了。”
李师师此刻心中的诧异之情已无以复加。不过她却没有讲一句话,甚至没有露出丝毫不安之色——因为她知道,此刻宋江绝不能因为她而分心。
那人忽然道:“你在等我?”
“是的。”宋江承认,“自少林七僧在江州找过我之后,我就一直在等你。”
“你自然知道,夜入少林,盗走《煅骨洗髓真经》之人便是我。”
“是。”
那人道:“世人只知你‘疾风掌法’打中人身体之后不仅肝肠寸断,更会留下淡蓝色掌印——却不知,我的‘飞雪掌’也能如此。”
宋江轻叹道:“只是你盗经之前在江湖上根本从未使用过‘飞雪掌’,旁人却又哪里知道?”
那人道:“所以你纵然说出来,也没有任何人相信。”
宋江道:“不错。”
那人终于缓缓走入庙内,道:“我杀人盗经,目的就是要嫁祸于你,让你身败名裂,你却还是要叫我师兄?”
宋江道:“不管怎么说,你终究是的。”
那人道:“你也知我来此的目的?”
宋江点头:“自然是因为高俅。”
他目光灼灼,沉声道:“只因为你便是他身旁,‘风、花、雪、月’四使中的‘飞雪使’。”
那人冷笑道:“你果然很聪明!”
宋江慢声道:“‘春城何处不飞花,雪海茫茫人未还。’除了‘雪海飞花’许洋,谁还有资格做高俅的飞雪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