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洲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34
|本章字节:10414字
一
黄文炳耳中灌风,一张脸被迎面又急又冷的朔风刮得生痛,只见四周景物飞快地向身后倒去,速度之快竟是前所未有。
一个鬼魅似的黑衣人捏着他的右肩,御风而行。虽是拽着一人,但其身法之快,轻功之高,竟如入无人之境。
黄文炳在江湖上虽也算得上一流高手,但被那人拿住穴道拖在身后,竟无力转过头来。
脚下忽然山路崎岖,怪石嶙峋。那人飞奔了好一阵子,竟已将他带上一座高山。
黄文炳忽觉眼前突然一暗,原来已是进了一个偌大的山洞。那洞口十分窄小,月光虽明亮,却也只能照进来少许。
黑衣人将他往地上一丢,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上下打量。
只见他的脸上,赫然罩着一个狰狞的木制面具。
冷酷的嘴角、高耸的鼻梁、浓厚的眉毛……虽是一个没有生命的面具,但雕刻得栩栩如生,竟散发着一种恐怖莫名的气氛。微暗的月光下,自两个小洞中露出的眼睛赫然竟是死灰色的,冷森森令人惊悚。
黄文炳纵然胆大,也不禁被他看得汗毛倒竖。
良久,黑衣人终于徐徐开腔道:“就是你在浔阳楼上杀了冉飞?”声音分外低沉、干涩而奇异,却又充满了一种慑人的威严。
黄文炳心中战战兢兢,也不知是该矢口否认还是照实回答,眼珠子转了转,岔开话题道:“你为何救我?”
黑衣人双目中忽然间凶光暴涨,闷哼一声,一只右手五指如钩,向他抓来。
黄文炳大骇之下闪身躲避。眼看那只手的速度也不算快,招式也无奇特之处,可偏偏他无论怎么躲避,周身要害却都始终在它的笼罩之中。
他只觉得喉咙一紧,一只冰冷有力的手已掐住了自己的喉部软骨,只要再稍稍用力,喉管便立时碎裂。
他手脚发颤,四肢冰凉,平日那些邪恶狡诈的点子顿时全都飞到了九霄云外。如果说他是一只狡诈的狐狸,那么这黑衣人就是一头恶狼。
——就算再狡猾的狐狸,若是遇到凶恶残暴的狼,就什么有用的点子都想不出了。
黑衣人冷冷道:“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你懂了么?”
黄文炳口不能言,连点头的力气也没有了,目光中流露出哀求之色。黑衣人似乎已满意,手一松,复又背手而立。
黄文炳跌落在地,接连吸了几口大气,赶紧道:“是……是晚辈杀的。”
黑衣人哈哈大笑道:“你杀得好——我原本也要杀他的!”
黄文炳心中大喜过望,脸上却不动声色,期期艾艾道:“在下能替前辈效劳,实是荣幸之至。”
黑衣人笑声忽顿,瞪着他冷冷道:“以你的功夫,杀得了他么?”
黄文炳垂首道:“晚辈的功力本也不能取胜。只因一心想着为民除害,即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所以晚辈交手时勇往直前,却也侥幸胜了一招。”
黑衣人鼻中一声闷哼,瞪着他缓缓道:“你要明白两件事——”
黄文炳赶紧俯首道:“前辈请吩咐。”
黑衣人一字一句道:“第一,你莫要口口声声讲什么江湖道义,因为你本就是一个狡诈无耻之徒——这一点我早就了解得很清楚。”
黄文炳伏在地上汗流浃背,手脚冰凉,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听黑衣人缓缓接道:“第二,你也不要在我面前装傻……我知道你很聪明,就算装傻也没用。”
黄文炳满头的冷汗,连风也吹不干了,连声道:“是!是!”
黑衣人慢声道:“现在你可知我为何要救你了么?”
黄文炳伏在地上,试探着问道:“莫非……莫非前辈正需要我这样的人做一些事?”
黑衣人哈哈笑道:“你果然已经懂了!”
他悠然道:“你虽然武功尚不算强,但脸皮之厚、手段之毒、心肠之狠,恐怕这世上没有几个人能比得上,加上又精通易容之术,的确是个可造之材……”
他目中带着嘲弄之色,徐徐道:“不过只怕这世上除了我,也没有人敢养你这条毒蛇!”
这样的话若是用在别人身上,哪里像是在夸奖?但用来形容黄文炳,倒真算是表扬之词。黄文炳匍匐在地,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
黑衣人缓缓道:“宋江虽然武功人品胜你十倍,但脸皮却不够厚,心肠也不够毒,这正是他最大的弱点。我若将你好生栽培,将来未必不能胜过他……”
语声中,他已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随手一扔。那本册子就跟长了眼睛一般,平平地朝黄文炳飞去,去势竟慢得出奇。
黄文炳接在手里,只觉纸张触手粗糙不平,似乎年代已久,定睛一看,封皮上赫然竟印着“昆仑两仪剑法”。
黑衣人淡淡道:“这套两仪剑法向来被昆仑派视作至宝,扬名百年,倒还算不错——你就拿它来练一练吧。”
黄文炳几乎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就像一个人正在晒太阳伸懒腰,突然从天上掉下一块斗大的金子,正掉在他手掌心里一样,运气简直好到了出奇。
他面红心跳,口唇发干,吃吃道:“这……这……”
黑衣人道:“你从前所学太多太杂,贪多而不精,反而阻碍功力精进。从今日开始,你就在这山洞里专心修习此套剑法。以你的资质和功底,估计二十天内应有小成。其余一切我自会安排……”
黄文炳转了转眼珠子,突然大声道:“前辈,在下听闻这两仪剑法阴阳相克,虚实相生,却需两人一道修习七年以上,同使阴阳两套剑法,天地交泰,相辅相成,方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他懦懦垂首道:“而在下孤身一人,时间又如此有限,只怕……”
黑衣人冷冷道:“这一点难道我还没有想到么——我已将阴阳两套剑法合二为一,融成了一套化繁为简、威力更强的速成剑法,尽数记录在原文旁边……以你的资质,尽可以领略得来,还担心什么?”
黄文炳急急翻开册子一看,果然隐约见那一行行大字旁边写着密密的蝇头小楷,不禁心中大喜,伏身道:“多谢前辈!”
黑衣人傲立在那里,冷然道:“你谢我做什么。我传你武功,只不过是为了让你不至于那么快给别人杀了——你可知道,从今往后,你的命就是我的了!”
黄文炳心中一寒,嘴上却大声道:“在下的性命是前辈救的。只要前辈有任何差遣,在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黑衣人冷冷道:“是么?你莫不是在心里悄悄咒骂我?”
黄文炳以首顿地,连声道:“前辈是晚辈的救命恩人,晚辈若有不敬之意,天诛地灭!”他的语气听起来竟是如此诚恳,只怕便是对自己的亲生父母也从未有这般恭敬。
黑衣人语声一沉,目放寒光道:“但你也永远不要想反噬我一口——我既然能栽培你,就必定能随时取你性命,你可记住了么?”
黄文炳只是垂首道:“在下不敢。”
他眼珠子滚了两滚,嗫声道:“只是……晚辈此刻连前辈的相貌都未曾见过,今后怕是颇有不便……”
黑衣人森然道:“你看不见我的样子,就无法替我做事了么?”
黄文炳悚然大骇道:“晚辈绝不是这个意思!”
黑衣人道:“适当的时候,我自然会让你知道我的身份——你若要好好地活下去,最好少问多做,懂了么?”
黄文炳顿首道:“在下知道。前辈对在下恩重如山,实如重生父母!”
黑衣人直直盯着他,忽又冷冷道:“你最好还是少拍我马屁。我生平最讨厌之事,便是别人当面肉麻奉承!”
黄文炳张口结舌,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二
翠屏山,山如其名。
只见层峦叠嶂,翠屏如织,绵延数里。虽已是初秋,但这里的满山苍翠竟丝毫未曾减退。山下仅有的一条通路两旁被峻岭相夹,险要无比,直追蜀中峨嵋山天下闻名的奇景“一线天”。
秦明立在一块巨岩之上,脚底叠翠崖高逾百丈,方圆数十里内的一草一木都被他俯瞰得一清二楚。
那童贯的人马,却还迟迟没有来。
秦明缓缓转过身,目光自身后众人面上一一扫过——萧让、朱仝、“催命判官”李立、“石将军”石勇、“玉臂匠”金大坚、“神算子”蒋敬、“铁笛仙”马麟、“铁面孔目”裴宣、“玉幡竿”孟康、“鬼脸儿”杜兴、“铁叫子”乐和、“操刀鬼”曹正、“打虎将”李忠、“小霸王”周通、“铁臂膊”蔡福、“一枝花”蔡庆……铁骑帮各堂精英今日已有三分之二聚在此,三百名弟子齐齐排列,精神抖擞,也无一不是以一当十的铮铮铁汉。关东阳与米环此刻早被点了数处大穴放在人群之中,由专人监视,那模样看上去也只不过比僵尸多口气而已。
隔了半晌,只见两个潇洒的身影自山下徐徐走了上来。远远看去,如同两片云朵缓缓上升,正是宋江与李师师。秦明精神一振,口中道:“赶快迎接!”
不到半盏茶的工夫,宋江那洒脱亲切的笑容便又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铁骑帮众目睹他的翩翩风采,又见李师师的绝世容光,眼前陡然一亮,心中均想:“也只有这等神仙般的女子,才能配得上他。”
朱仝自人群中抢出,倒身便拜,抱拳大声道:“我朱仝猪油蒙了心,受奸人挑拨,冒犯公子虎威,实是罪该万死!”
宋江伸手相扶,微笑道:“‘美髯公’锄奸扶弱,疾恶如仇,在下心中拜服之至。”
朱仝只觉一股柔和圆熟的力量从对方的手掌中传了过来,身子随即不由自主地站起。这股力量倏至倏逝,不着丝毫痕迹,旁人却半点也看不出来。他心中敬服之情立时又多了一层。当下不再说话,恭身闪到一旁。
秦明上前一揖高声道:“昨夜我帮众人的性命正是公子救的。公子侠名,我等没齿不忘!”
宋江抱拳朗声道:“铁骑帮若非济世救民、惩恶赏善的侠义之帮,又怎会遭宵小所不容?在下只是略尽绵薄之力而已,实不敢居功。”
众人见他神态谦和,语重大义,实有非同常人之胸襟气度,不禁为之心折。萧让翩然而出,向众人大声道:“宋公子此来,本帮声势大震,便要乘机夺了童贯手中的‘花石纲’,还与百姓!”
众人心中皆是一般心思,便有不少人大声附和。宋江却沉吟道:“且慢,那‘花石纲’却还取不得。”
众人心中皆是一怔。萧让已抢着问道:“为什么?”
宋江微微一笑,正色道:“‘花石纲’的来历,想必各位都是知道的……”
“鬼脸儿”杜兴双目圆睁,在人群之中大声应道:“这有何不知——当今天子宋徽宗偏爱江南之古器山石,即位之初为修建景灵西宫,下令从苏州、湖州采集太湖奇石四千六百枚,千里迢迢自江南运往京师……”
他顿足长叹道:“只是从此之后,那天子对江南物产的嗜好便再也按捺不住,屡屡采集不断。震动天下的‘花石纲’,便是由此而来!”
宋江微微点头,沉声道:“不错,那宦官童贯本是不学无术之辈,就因承迎天子喜好,穿梭于京师与苏、杭之间采集犀角金银、异味珍苞,现在已是位高权重,与高俅、蔡京等人成了一丘之貉。想那风流天子玩物丧志,大兴土木,甚至不惜挖人墓冢,致使民怨沸腾,实是得不偿失!”
李师师秀眉紧蹙,也摇首叹道:“东京宫殿经过五代与宋朝数代先皇的修葺,已经是美轮美奂——天子却仍不知足,还设立专门搜集贡品花石的机构,让奸臣朱冲、朱缅父子负责用十数艘舟船年年运送。十载之内,江南、两广、四川、东南各地的数百州县不远万里将贡品运送至东京,每每遇到惊涛骇浪,人船皆没,因此而枉死的百姓不计其数……”
萧让顿足怒道:“这岂不就是了?这等不义之财,我等正好用来救济贫苦百姓。”
李师师接口道:“萧堂主,我问你一句话——这些花石纲,是否皆是地方州县自民间搜刮而来?”
萧让目光一凛,若有所悟答道:“……不错。”
李师师正色道:“因而我们即使夺了这一次,地方官员却又会加紧盘剥,重新置办,最终受害的还不是老百姓么?”
众人听了这句话,犹如醍醐灌顶,全都悚然一惊。
宋江眼见众人神色,紧接道:“所以釜底抽薪之法,还是在于使朝廷停止搜罗花石纲,若是伸手抢夺,反而会无辜加重百姓的负担——至于宦官童贯祸国殃民,倒不妨伺机除掉。”
秦明沉思半晌,拊掌叹道:“公子与李姑娘说得很对,倒是我等失虑了!”
便在此刻,一名玄衣大汉匆匆走上来,拜倒抱拳道:“秦护法,两位堂主与童贯手下已到山脚。”
众人依言极目眺望,只见叠翠崖下,果然有两人快步走来,身后竟只跟着一个管家打扮的中年男子。
——交换人质非同小可,难道童贯就仅仅派了一人前来?众人大感诧异。秦明目光闪动,却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