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钱通吃目光一转，却仰天笑道：“阁下在糊弄傻老头子么？那两人周身是毒，我又怎敢去碰？要是光论打架，你是打不过我们兄弟的；但比起用毒来么……哈哈！我们却连你的一根小指头也比不上。”

五毒掌柜赶紧道：“倒是在下失虑了——解药就在这里，请两位服下。”说着话，他已从怀中掏出一个淡绿色的小瓷瓶，就要抛过去。

钱通赚大声道：“且慢！”

五毒上人眨了眨眼睛，笑嘻嘻道：“贤昆仲难道还信不过在下么？”

钱通赚紧盯着他，缓缓道：“也不是我多疑。既然是你下的毒，当然还是由你去取比较好。至于找到的银子么……”

钱通吃大声接道：“我们三人不如平分，咱哥俩今天也算交了你这个朋友！”

钱通赚翻着眼皮，闷声道：“那两人此刻连手指头都动不了一下，你还怕什么？”

两人腆着肚子在那里颐指气使，五毒掌柜却似听话得很，恭声道：“既然如此，小弟理当效劳。”望着宋江和李师师扑倒在地的身子，缓缓走了过去。

他眼里闪着光，口中喃喃道：“你们现在四肢麻木，一盏茶的时辰之内就要化为一摊脓血。却也怨不得我，要怪，就怪自己管的闲事太多……”一双肥厚多肉的手掌就要伸出。

却见宋江翻了个身，缓缓坐了起来，微笑道：“化为一摊脓血？不见得吧！”

五毒掌柜骇然一惊，脚步已立刻停了下来，吃吃道：“你……你竟然还能动？”那钱通赚兄弟在他身后，也几乎惊得要跳起来。

宋江仍然微微笑道：“阁下的‘消骨神仙散’的确是无影无形，厉害得很……只不过想要伤我，却还差了一点。”

五毒掌柜目光闪动，转瞬间已大笑起来：“那‘消骨神仙散’只要沾上一点，即便是神仙也无救。只怕你现在硬撑，骨头却都早已碎了！”

宋江大笑道：“世上的任何事都没有那么绝对的，就连太阳都有被天狗吃掉的时候，又怎知你的毒药天下就无药可解？为何我就不能恰巧有解药？”

五毒掌柜面色已变，口中却还道：“你说得虽是有道理，只不过……”

宋江冷冷截口道：“只不过怎样？”一句话还未说完，身子已突然站起，挺得如标枪般笔直。

五毒掌柜脸色发青，喉间发出“咯”的一声响，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

只见宋江的双手已微微扬起，指缝间寒光闪烁，面容更冷如寒冰，盯着五毒掌柜冷冷道：“我此刻还不想杀你——趁我还未改变主意，赶快走！”

五毒掌柜的脸早已经由青转白了。却听身后钱通赚跺脚大叫道：“你竟是‘及时雨’宋江！”

钱通吃面如死灰，也高叫道：“五毒掌柜，你这混球为何不早跟我们说！早知道他就是宋江，打死我也不去动他的主意……”

两人口中呼喝着，身子却凌空急跃，双双逃出门去。眨眼之间就已消失无踪。宋江目光如炬，沉声斥道：“你还不走？”

五毒掌柜汗如雨下，终于凌空一个翻身，也逃了出去。

大堂内一片死寂。

半晌，李师师勉强支起半个身子，轻声叹道：“他们终于都走了！”

宋江闷声道：“不错……都走了。”话音未落，身子一晃，竟又跌倒在她脚边。李师师目光凄苦，看着他低声道：“你……你此刻感觉怎样？”

宋江望着自己的双腿，吃力道：“这一双腿，此刻似已不是我自己的了……”

李师师颤声：“我求求你，莫要管我，快点走……只要你还能走，他们未必敢追上来……”

宋江面色苍白，一字字道：“你难道真不明白我的心么……若没有你，我又怎能独自偷生？”

他复又垂首叹道：“那‘消骨神仙散’的毒性的确霸道无比，我纵然能用最后的内力将它暂时裹住，吓走那三人，但此刻只怕……”

李师师脸上也无一丝血色，叹道：“只怕他们毕竟不是蠢人，总要回来看看的。既然如此……你这又是何苦？”

宋江凝视着她的眼睛，道：“五毒上人那双脏手怎能来搜你的身子？我们宁可毒发身死，也绝不愿让他碰上一碰……”

大门口却突然爆发出一阵得意的笑声。一人缓缓地踱了进来，笑眯眯道：“宋江，我果然没有猜错，你还是中了毒的！”

——他们果真料得不错，五毒掌柜竟又去而复返。宋江瞟了他一眼，长叹一声道：“你也确实没有走远。”

五毒掌柜笑道：“刚才你的确已吓倒了我……不过你既然未中毒，又怎会轻易放我走，至少也得问问我为什么要暗算你。”

他的一张堆满肥肉的圆脸甚至已笑起了褶子，得意道：“这一层，我立刻就想通了。”

宋江沉默不语。却听门口又有人慢声接口道：“五毒掌柜既然没那么笨，我们兄弟自然也不会上当。”语声中，钱通赚、钱通吃也一齐缓缓走了进来，“这银子，我们是要定了！”

三个强敌竟然齐齐回转。他们难道还有生还的机会么？李师师似已怔住，宋江却索性闭起了眼睛，连看都不去看他们。

——到了这样的境地，任何人都再也没有话好说。

钱通吃摩挲着脖子大笑道：“五毒上人，你还在磨蹭什么？那银子就他妈的快化了！”

五毒掌柜笑眯眯道：“不错，我这就去取——想不到大名鼎鼎的宋江，临死还要受我的欺负，可怜呀可怜！”

他一个箭步蹿了上去，右手朝宋江怀中搜去，左手却突然闪电般向后挥出。若不是亲眼所见，谁也想不到一个肥胖得如酒缸一般的人，竟会有这样灵巧迅捷的动作。

一颗黑色的弹丸挟着尖利的风声，飞快地朝钱氏兄弟射去。

二

钱通赚与钱通吃骤然一惊，慌乱之下身形却仍然不乱，各自错步，拧身，闪电般攻出一掌，用的竟是外家硬功中极强的“摔碑手”。

掌风之强当世少有，两人蛮以为能将弹丸激回，却不料“波”的一声微响，那颗黑色弹丸竟在两人身前二尺处炸开。

尘烟四落，无数翠绿色的粉末立刻沾上两人手掌。

二人顿时吓得面无人色——从五毒掌柜手中撒出来的药粉，哪里还有什么好的？只怕便是蚀骨穿肠的毒药。

钱通吃怒吼道：“他妈的，你……”

五毒掌柜转过身来，笑眯眯地截口道：“我什么？你再骂一个字试试看，你道这世上还有人能救你么？”

二人心中一沉，只觉得手心奇痒无比，霎时之间便如千百只蠕虫在同时咬噬。那种奇痒随即便化作一股暖气，顺着手臂经脉上升到腋窝、喉管、胸口。

紧跟着，二人的骨髓与心肺都好似有千百只虫子在同时抓挠，痒不可耐，真比世间任何的煎熬还要痛苦百倍。

钱通赚难受不过，已张开大口呻吟起来，耳中却听五毒掌柜笑嘻嘻道：“难道我真的怕了你们两个老不死的么？不送点‘极乐粉’给你们尝尝，两只老狗又怎知道我的厉害！”

钱通赚与钱通吃只觉得五脏六腑，痒得连气也透不过来了，扑倒在地，身子使劲乱擦乱撞，却也没见得止住了痒。二人口中“霍霍”做声，却连鼻涕、眼泪、口水都一齐涌了出来。

五毒掌柜笑眯眯道：“这两只老狗心里一定在想：我与你们无冤无仇，却为什么要出手暗算，对么？”

二人已被折磨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是死死地盯着五毒掌柜。若他们怨毒的目光是烈火，五毒掌柜只怕早已经被烧成灰烬了。

但他却还是笑嘻嘻地满不在乎，拖声道：“你们不是有五千万两银子么？反正这辈子也花不完，不如大方些让我帮你使使。”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个理由的确已经充分得很。

——若不是自己夸耀钱财，又小瞧了五毒上人，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二人狂怒的目光顿时变得无比后悔，只恨不得能一头撞死。五毒掌柜望着他们的神情，放声大笑道：“你们一辈子省吃俭用，原来竟是帮我存着的……这份盛情，我又怎么好意思拒绝？”

他眼珠转了转，复又笑眯眯道：“你们倒也提醒了我——那宋江是怎样的人？怀里必然是有些宝贝的，说不定还能找到本武功秘芨……等我先搜搜他二人，再来拷问你们两只老狗！”

说着话，他已凑过身来，双手慢慢朝宋江怀里摸去。钱通赚兄弟也只能睁睁地看着，连肚皮都将要气破。

眼看他的手已快要触到胸前，宋江的双手却又突然奇迹般扬起。五毒掌柜腋下的“渊腋”穴一麻，已被凌空一指点到，紧接着，胸前“气户”、“屋翳”两穴也接连被点。

他做梦也想不到对方竟有此一着，身子一抖，已如一团肉球跌落在地上。宋江与李师师却微笑着，慢慢站了起来。

两人原本苍白如纸的脸色，此刻却健康红润，便是瞎子也看得出来他们到底有没有中毒。五毒掌柜额头汗如泉涌，嘶声道：“原来你们终究还是在演戏！”

宋江微微一笑道：“可惜得很，‘消骨神仙散’对我们竟然一点效力也没有。”

五毒掌柜再聪明十倍，也想不到他们曾在翠屏山身中血蜍紫星之毒。那血蜍紫星实是毒性冠绝天下，进入二人体内后反而成了其它一切毒素的克星。“消骨神仙”散虽是奇毒，但却也奈何不了他们。

他直气得手脚颤抖，狂吼道：“你明明没有中毒，为何要装出这个样子来消遣大爷？”

宋江微笑摇首道：“适才我若是与你动手，那两人只怕立刻就要跑掉。若是我找上了他们，你也一定不会留下来帮忙，对么？”

五毒掌柜顿时哑口无言，因为这本来就是事实——若要这三人齐心协力去做什么事，简直比让饿狗不要去抢骨头还要难得多。

只听宋江沉声接道：“况且你周身是毒，颇难应付。可是经过我一番做作之后，你们的防范之心已尽去，我出其不意，要擒住你们岂非方便多了？”

——要是世上真有后悔药卖，那么不管多贵，五毒掌柜都是一定要买一颗来吞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