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僧闻言心头俱是一凛，只听林冲续道：“此阵法的锋芒及全部精气，皆已用在针对阵内之人身上，当真是无坚不摧。在下如也身处阵中，即便合两人之力也绝无法冲出……只不过在下现却是处于阵外，而各位大师后背却因聚气于前而难免空门大露。”

他沉声接道：“在下如若在阵外发动攻击，各位大师就难免腹背不能兼顾，破绽毕现。只要阵法一乱，宋公子凭借‘漫天冰雨’和‘疾风掌法’的威力，击倒你们中任何一位而破去阵法，却也并非难事。”

七僧听到此节面色皆已大变。林冲一语中的，正切中了阵法要害，他们就算能用最快的速度击败宋江或者林冲，但对方余下一人还是可以击倒他们中的其中之一，如铁壁般的阵法就会随即破了。

——正所谓物极必反，强极必弱，锋芒最盛的事物，往往弱点就隐藏在锋芒背后。

——万事万物，都离不开这个道理。

七僧神色黯然，一言不发。林冲看着他们的神色，缓缓道：“但是各位高僧只要现在就走，在下却绝不动手。”

长眉僧人目光闪动，终于低声道：“此言当真？”

林冲正色道：“在下与大师无冤无仇，此番出手正是逼不得已，又怎会出言相欺？少林神功，在下一向佩服得很！”

长眉僧人沉吟半晌，顿足长叹道：“林教头名扬武林，言出必践，贫僧难道还信不过你所言？只是……只是……”

宋江察言观色，立刻接口道：“只要各位就此罢手，在下也绝不出手。而《煅骨洗髓真经》失窃之事纵不是在下所为，在下也必将为少林追究到底。”

那黑脸僧人沉默半晌，顿足道：“天意如此，也罢！”袍袖一拂，收势而立。此僧显然是七人之首，他一收势，其余六僧便也跟着撤招。

他紧盯着宋江，厉声道：“今日老衲虽然空手而归。但两月之内，要是檀越不能找出真经送回少林，少林数千名弟子就要与你为敌。到时你即便是有三头六臂，也逃脱不了——檀越好自为之！”

宋江正色道：“不知大师能否给在下提供一些线索？”

黑脸僧人冷冷道：“真经若正是檀越所盗，又需要什么线索？若真的是贫僧冤枉了檀越，这线索也得檀越自己去找出来！”

长眉僧人忽然插口道：“事发当晚，贫僧看守经书的三个师侄被人悄然打死，每人胸口正中皆赫然印着一个淡蓝色掌印。传言宋施主疾风掌法之中有一势‘风卷落叶’如打中人体，死状也是一模一样……”

宋江悚然动容道：“淡蓝色掌印？”

长眉僧人拂袖长叹一声道：“不错。施主在江湖上的口碑本是很好，贫僧也不愿相信你就是凶手……但普天之下，这疾风掌法也只有施主一人会使。若非师侄惨死，我等出家之人，又怎会一出手便施展杀着？”

宋江目光闪动，沉声道：“各位大师请放心，大师纵不向在下追查此事，在下也定要将这冒名嫁祸之人寻出来，给少林一个交代。”

黑脸僧人漠然道：“但愿檀越果真不是盗经人。两月之后，老衲自会来找你。”言毕，身形展动，人已在窗外。其余六僧随即跃出。

七僧脚步滑如流水，倏然消失在黑夜之中。

灯光昏黄，屋子里复又变得静谧。宋江望着林冲，眼里已升起了温暖之意，微笑道：“你来了？”

林冲回望着他，也笑道：“不错。”

宋江微微叹了口气，道：“你为什么非要因我与少林寺结仇，要知道……”

林冲接口道：“我相信你……只不过因为你绝对不是这种人。”

这虽然只是短短的两句话，但他每一个字都说得很用力，很认真。这里面又包含了多少信任，多少理解！

宋江沉默了很久，脸上已有感动之色。只听林冲一字字道：“对于朋友，我已经看错过一次，绝对不会看错第二次。”

——的确，无论是谁，在被陆谦这样的“朋友”出卖过一次之后，对任何人、任何事物都会更看得清楚了。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的确玄妙得很。正所谓“白首如新，倾盖如故”，有的人一辈子相交，却始终如刚刚认识一样陌生；而有的人只不过是偶然相遇，却像三生的知交，可以作为肝胆相照的朋友。

宋江与林冲正是如此。这也许只不过是因为二人的身世都飘如浮云，散如落叶，更因为他们都有一颗关心别人的心、一腔澎湃的热血。

半晌，宋江徐徐拨亮了油灯，道：“武松和花荣，已经将刘唐三人送回水泊山庄了么？”

林冲颔首道：“不错。现在山庄里群豪聚集，晁盖大哥与吴用、柴进他们都挂念你得很，我此次下山，就是特意来打听你的消息。”

宋江轻叹道：“这里处处危机四伏，只怕高俅得到消息，又会对你不利……”

林冲轩眉道：“我这条命本来就是拣回来的。若是一直躲在山庄里，又如何能报得了仇？”

宋江摇首道：“高俅为了夺取《九天玄女经》，不惜一切代价要得到你胸口的文身豹头——你又何必为了我冒如此之险？”

林冲低声笑道：“吴用早已在我下山之前将文身拓了下来，再用药水洗去了。现在这个豹头图纹，还安稳地放在水泊山庄之内。”

宋江目光闪动，不觉大笑道：“不错……有了‘神医妙算’吴用，高俅即便再阴险，只怕也算不过他的！”

林冲沉声道：“高贼一心想得我文身而后快，却不知仅有它仍旧不够，还需再找到一个胸口刺有虎头之人，两图合一，方能寻到一部完整的经书。”

宋江骤然失声道：“胸口刺有虎头之人？莫非竟是他！”

林冲见他神色，不禁大奇道：“难道你识得此人？”

宋江略一思索，沉吟道：“当日景阳冈上，武松与‘寅山君’孟虎力斗之际被撕破衣衫，胸口正中正刺有一个虎头。”

林冲惊喜交加：“武松？”

宋江道：“不错。”

林冲大喜道：“数日前他与花荣上山，众人相聚甚欢，却还未谈及经书之事。第二日我便下山寻你——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这人竟然就是他！”

宋江的目中也闪出了光彩，抚掌笑道：“只要我们即刻回山庄找到武松，《九天玄女经》的秘密不是就可以揭开了么？”

林冲凝目瞧着他，眼神中忽然流露出一丝忧色，缓缓道：“只是少林失窃《煅骨洗髓真经》的事，却要着落在你的身上……”

宋江淡淡道：“既然有人存心栽赃于我，即使少林众僧不来相逼，我必定也要将他找出来。”

林冲叹道：“那盗经人既然能在少林来去自如，也定是个厉害角色。况且你在明，他在暗，要寻他只怕并非易事！”

宋江却似有十足的把握，眼望着窗外的夜色，悠悠道：“你放心，我一定能见到他……只因他必定会来找我的。”

三

清晨，薄雾。

雾中有花，花香四溢。

纱帐般的白雾轻轻笼在鸳鸯客栈四周，自窗内望出去，看来就像是梦一样。

客栈是崭新的，桌椅门窗都还透着刨木花的新鲜气味。每张木桌上皆有一个插满芬芳鲜花的白釉瓷瓶。五彩的鲜花恣意地绽放着，使整个客栈里充盈着春意与生机。

这座孟州城刚刚建起来的鸳鸯客栈，正处在返回水泊山庄的必经之路上。楼上人来人往，客人们虽也很多，可又有谁能够比得了宋江与林冲的风采？

已有好多年轻的女孩子，在轻笑着偷偷地瞟着他们——有时候，太引人注目反倒不是一件好事。

宋江皱着眉，正觉得是不是该快点吃完饭离开，却有三个江湖打扮的人已经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

三人挑了一张靠近柜台的桌子，轻轻一坐，屁股底下那三张原本结结实实的凳子就已经像豆腐渣一般碎了。

其中一个紫黑脸膛的胖子拉长了脸，高叫道：“小二，你这店里是什么破烂桌椅，却也经得起坐么？”他这一嗓子简直比狼嗥还难听，好多客人已吓得蹑手蹑脚地溜了出去。

长着一张笑脸的店小二战战兢兢走了过来，点头哈腰道：“客官，实在对不住，我这就给您老换三张新凳子……”

谁知那黑胖子的火气却更大了，用力一拍，一张上好的榉木方桌就被他生生地拍下一只角来，瞪起铜铃般的眼睛恶声道：“你们老板娘呢？难道嫌老子长得凶，躲着不敢见老子么？”

那店小二双眼发直，那人重重的一拍仿佛已是拍在他的脖子上，简直连魂都被拍散了，哪里还能说得出话来。

黑胖子一把揪起他的衣襟，随手一抛，店小二便如皮球一般飞进了柜台。只听惨叫声中夹杂着稀里哗啦一阵脆响，柜台里的碗盏盘碟已碎了一地。众人顿时惊呼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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