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碰！”绿萝扑上前去，挡在紫嫣面前，如同护雏般牢牢地护住身后的牌位，她充满戒备地看着紫嫣，一字一句，刻薄如刀刃，“公主一生高风亮节，而你这种女人，就连提到公主，都是对公主的侮辱！”“呵呵……”紫嫣的笑意极尽鄙夷之态，抬起手遥遥地指着嘉瑞的牌位道：“世间多流传嘉瑞公主的美名，盛赞她的绝世容貌，盛赞她的高妙才华，也盛赞她的和亲义举，凭一己之身保得边疆十年的安宁，嘉瑞公主一生，令人高山仰止。但是世人大多愚昧，人云亦云，谁又晓得这一切的荣耀和光华之后，真正藏着的是什么？”“不要以为史书不曾记下来，后人就不得而知了。嘉瑞公主的丰功伟绩，又何止这些？”紫嫣的眼神很冷，而这冷中还含着一丝戏谑，如一石激起千层浪般溅出无数锋芒碎冰，“想当年嘉瑞公主和丰熙帝两人兄妹联手，在一夜之间，就将晋王一党尽数歼灭，其手段狠绝利落，令人不得不佩服，要知道杀晋王的时候，还是公主亲自动的手，唉，好歹都是同父异母的亲哥哥，公主竟如此狠得下心肠。”紫嫣轻哼一声，居高临下地看着绿萝，朝她说道：“你刚刚还痛骂我图谋不轨，但比起嘉瑞公主的屠杀手足，逼死先皇，同样以女子之身干预朝政，左右大局，相比公主，哀家的所作所为又算得了什么？”“住嘴！你胆敢如此对公主不敬！”绿萝听得紫嫣对嘉瑞言辞上诸多不恭，她向来敬重嘉瑞如神明，此刻哪里忍得住，瞪着紫嫣的两只眼睛直勾勾得要冒出怒火来，恨不得将面前的女子烧成灰烬。

紫嫣却是犹嫌不足，慢条斯理地抚着滚在袖口繁复精致的蹙金刺绣，说道：“而且，就连深受世人称道的远嫁义举，亦是有不可见人的秘密。嘉瑞名为和亲的公主，实则是丰熙帝派去北奴的内应，她真正的目的是要和丰熙帝里应外合，诛杀歌珞，攻破北奴。公主真的是病逝吗？这种拙劣的措辞，也就只能瞒得过愚人，她是在北奴内部发动政变失败，谋刺亲夫不成，反倒毙于北奴王之手！”说到这里，紫嫣冷漠地瞥过绿萝愤慨的表情，她频频摇头，如是叹惋地道：“枉你曾经也算是公主的侍婢，竟然对公主的事一无所知。不过这也难怪，自古皇室中就大都藏污纳垢，同时，这皇室遮掩家丑的本事也是绝顶的好，外人只看得见光鲜美丽的表象，怎么晓得那些不堪入目的里子？”“想当年嘉瑞公主和人私定终身，甚至未婚生子，这种事足够令人瞠目结舌了吧？就算是不曾受过教养的乡野女子也做不出来，更何况芸芸万民眼中如天降圣女般高洁的公主？”满室的莲花灯漾开一壁点点簇簇的迷离光芒，明明灭灭的烛火照在紫嫣脸上，衬得五官的轮廓愈加玲珑秀致，同时也愈加分明地凸显着纤秀的眉间，扬起的一分讥诮和冷嘲，“说起来真是可笑至极，公主撰写《闺阁训言》来规范天下女儿的言行举止，自己又做了什么好榜样？”“你……不配与公主相提并论！”绿萝的脸颊赤红，指着紫嫣恨得说不出话来。

紫嫣的脸色陡然一沉，“先时嬷嬷还骂哀家是不忠不孝，不节不贞，不情不义。可是如今看来，公主罔顾手足之情，为人子女而忤逆犯上，其为不忠不孝；公主不循礼法，与人私通生子，其为不节不贞；后嫁去北奴，却是心怀旁骛，做出谋刺亲夫之事，其为不情不义。哼哼，如此说来，你给哀家的每一句指责，似乎公主也都担着。况且，公主所为之事，哪一件不是惊世骇俗？在公主面前，我哪有胆子来班门弄斧？

公主乃是前辈高人，我当然是甘拜下风了，什么相提并论，岂不是折杀了我？”这时，紫嫣身姿轻巧地一避，冲过来的绿萝就扑了个空，听见闷响一声，身子撞在紫檀供桌上，霎时间，零零落落地碰翻了一桌的烛台和供品。莫说紫嫣是身怀武功之人，就算紫嫣是寻常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凭绿萝的老弱之躯，也休想伤得到紫嫣。

鎏金烛台滴在地上滚了一圈，洒落不少珊瑚珠般的红蜡，绿萝形容狼狈地半支起身子，厉声道：“昭慧太后，你作恶多端，逆行倒施，定会留下千古的骂名！”“骂名？”紫嫣的笑越发明艳，像是听到一个极好笑的笑话，切金断玉地道：“历史是由胜利者来书写的，将来的史书上只会留下这样的篇章：昭慧太后于国运衰微之际，果断地挺身而出，挽历史之狂澜，扶大厦之将倾，连挫乱党，安定朝堂，稳固江山，匡正社稷，扶掖幼帝，一生为天下苍生而鞠躬尽瘁，此乃震铄史书的千秋功绩！哀家身后百年，何愁不能流芳百世！”一番豪言壮语，紫嫣满心踌躇地顿了口气，不屑地道：“而你所说的那些残忍嗜杀，统统都是历史的湮尘，不会再被人记起。”紫嫣叹了口气，神色收敛了几分凌厉的霸气，但咄咄的言辞却是极尽尖刻挖苦之能事，“嬷嬷还担心什么？经过史官的妙笔生花，***荡妇可以变成贞洁烈妇，窃国大盗可以变成千古功臣。公主生前做了多少好事，死后照样还是享尽世间香火，饱受万民敬仰，这难道不是活生生的例子？”绿萝恨恨地盯着紫嫣，伸出的手如同老树遒劲的枯枝，在半空中扭成一个荒凉的姿势，半晌仅是一句话，“你是你，不要拿你所做的事来辱没公主。”紫嫣还想再说，始终沉默不言的我，一把暗中拽住她的臂膀，眼神清冽地扫过她的脸，音调压得极低，我肃然沉声道：“不要再说了，那些话，我听了也不喜欢。”“那些话难不成刺到姐姐的耳朵了？”紫嫣与我对视，她抑制不住地轻笑两声，朝我靠近了些，将尖俏的下颌以一个虚虚的姿态搁在我的肩膀上，她的呼吸绵绵柔柔地吐在我的耳畔，声音如抹着蜜糖般的慵甜懒散，颇带着几分意味地说道：“姐姐……还真是护着这位璋姑。”我眉心染上一层阴霾之色，紫嫣这分明就是在挑衅，不惜手段地激怒我。我极力不想再与她起冲突，她却屡屡欺人太甚。与她靠得这么近，我骤然生出一种抵触，下意识地将她一掌推开，挟带着一股柔韧的力道，紫嫣的武功绝不弱于我，那日在梅林中的短暂交锋，其实就已经分出高下，此刻虽是仓促避闪，毫不费力。

紫嫣轻盈地转身，足尖立定，眉目间透着倨傲和冷艳。

绿萝惊愕地看着我们，想要站起时，掌底忽然压到一个坚硬冰冷的物什。

我看到紫嫣身后有个人影朝她发狠地撞去，其余什么事都顾不上了，惊呼一声道：“紫嫣小心！”我不知何处来的力气，疾步冲上前抓紧她的胳膊，用力拽着她脱离开去。就在惊鸿一瞬间，眼皮底下微弱的一道金芒极快地掠过，接下来觉得小腹处一凉，伴着锐利的痛楚，仿佛被什么尖细的东西嵌进体内，低首时，看到腰带下的锦衣已被鲜血洇湿了一块。

“姐姐！”紫嫣拂袖甩开绿萝，将我抱住。她朝绿萝厉叱道：“好你个嘉瑞公主的忠仆！你若伤了她，再多的忠心恐怕都枉费了！”绿萝受了紫嫣重重一掌，仰面朝天地摔在地上，她匆匆扔掉手中的物什，叮当一声，原来是鎏金烛台，刺中我的正是烛台上用作固定蜡烛的金针，她看到不慎误伤了我，整个人霎时都张皇失措起来，“宜睦公主……老奴我……”我不禁想笑，她竟然还叫我宜睦公主，这不知是我多少年以前的封号了。

“来人！宣太医！还有，将这个女人拖出去，乱棍打死！”紫嫣冷静下令，她紧紧捂住我小腹处的伤口，朝我忧急地问道：“姐姐，你的脸色怎么这样难看？你坚持着，太医马上就到。”我感觉肺部痛如刀绞，喉咙间腥气上涌，忍不住一口血从唇齿间喷了出来，我拼命咬了下唇，目光示意绿萝的方向，勉强自己支撑住，极慢地说道：“紫嫣，你放过绿萝姑姑。”紫嫣睁大眼睛看着我苍白如雪的脸庞，宛若十一月初降的新雪般带着恍然的透明之色，呵气即化的脆弱，我的身体向来孱弱，哪里还经得起这样的损伤。她难以置信地问道：“她害你成现在的样子，千刀万剐都不为过，为什么还要放了她？”我虚浮一笑，握住紫嫣的手，“伤口极浅，只是皮外伤，绝无性命之虞。而我现在如此，是旧疾发作的缘故，与她没有关系。”这一句话说完，我已是气若游丝，咳得越来越厉害，抠心掏肺，殷红的血丝沁出唇瓣，像是要将五脏内腑都搅碎了咳出来。这肺疾不是一日两日了，但是我从来都没有感觉，以前哪次发作都没有今天这么难受过，整个身体蔓延开窒息般的痛楚。我软软地靠在紫嫣怀中，血腥气好像要将我的全部呼吸都蒙住，脑中的意识空茫，眼中所有的事物都在天旋地转。

“姐姐，我答应你，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紫嫣看着我，眼中显露出难言的害怕和恐惧，心思灵敏的她，似乎已感觉到什么不祥的预感，手臂愈加紧地抱住我，脸颊贴近我冰凉的额头，素来以冷静著称的昭慧太后，在这一刻竟然也慌张失措，声音在发颤，骤然朝外面大喊道：“快！来人！快去召韶王进宫！一定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