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曾是惊鸿照影来(3)

作者:凌千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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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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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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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8258字

不知奕析在帝都城中还好吗?他现在应该陪在太后身边吧,是跟太后说着话,还是陪着太后在院子里散心?太后极疼爱这个她跟先帝唯一的儿子,想来见到他会十分的欣喜,说不定身上的病都能去了三分。


我每天都要想上他好几次,想着他的样子,想着脾性有些慵懒的他今日穿得怎么样,想着素来挑剔的他近来吃得好吗,也不知他一日中有多少时间在想我。


不过有忠心不二的景平和碧桃儿跟在他身边,这是让我最放心的了。


我站在窗子底下,看着窗外一派韵致纯然的雪景,吟道:“帘外雪初飘,翠幌香凝火未消……”那个叫青汀的侍女听了玉笙的话,来给我送手炉,她接着我的话道:“独坐夜寒人欲倦,迢迢……”她皱皱眉,后面的就背不出来了。


我将手炉笼在衣袖中,看了一眼青汀,生得倒也是嫩脸修眉,不过这模样比起碧桃儿还差了一截,但难得她还懂些诗词。


青汀看到我摊在软褥上的一方素缎,上面用针线钩出的岁寒三友图案初具形状,她赞道:“夫人的手真巧。”我忍不住笑出声,知道这小丫头是故意在讨巧,说道:“我的手称不上巧,你玉笙姐姐才是真正的绣娘,一手好针线呢。”“谁说夫人的针线就不好了?”青汀脸有些红,想了一会儿伶俐地说道:“现在我们这里天气冷了,也不知道王爷那里怎么样。若是夫人能亲手为王爷做件衣裳,王爷看到了,不知道能高兴成什么样。”我看着窗外,不作出什么反应。心中清楚这青汀是在恭维我,不过她说的为奕析做件衣裳,倒是说得让我有些心动了,若是能让他穿上,这上面的一针一线都是我细心缝上去的,每一针每一线都是情意,岂不是很好?


想来这些日子闲得也无聊,倒不如以此来打发时日。青汀和青萍她们两个忙不迭地去准备,一壁地抱来了宝蓝色、澈蓝色、玉涡色、银灰色、莲青色、纯白色等衣料,堆满了一张大炕,我细细地在布匹堆里翻着挑选,都是上好的质地,触感也十分舒适,织得那么细密穿在身上也暖和。


玉笙听闻此事,极为讶异,她一边为我看着什么样的料子合适,一边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往事,道:“小姐怎么忽然会有裁衣的兴致?往日不是最嫌这个吗?我记得当年老爷常训导小姐,要小姐多练练女红,这才是闺中女儿该做的事……”我软软地弹出一句话,打断了玉笙,“好了好了,我讨饶还不行吗?我的玉笙好姐姐,多少年前的事,就别拿出来编派我了。”室内气氛其乐融融,我说罢,旁边的人都忍不住笑起来。我在那堆锦缎中翻来找去,觉得这个好,又觉得那个也好,挑得我眼花,玉笙则是劝我用银灰色,她说这个颜色普通家常,但是雅正大气。


我听玉笙的选了银灰,她在一旁帮衬着我,时而点拨着我应该注意什么。


“哎,小姐,”玉笙制止我道,“先别忙着剪,把尺寸都先量齐全了。”她未说完,我早已经一剪刀下去了,锋利的刀口划出一个弧度,将整块布料裁开。


玉笙一边为我帮忙,一边说道:“小姐,这万一做出来不合身怎么办?”她说着眼神示意了杵在后面的青汀,青汀立即会意,“知道了,奴婢立即去拿件王爷的旧衣来。”青汀还没有将旧衣找来,我已将布匹裁下大半,此时再改也来不及了,我与奕析日夜不离,彼此熟悉至极,他的身量我自是清楚。我摆摆手道:“不用找了,尺寸难道我还不清楚吗?”言毕,好几个小丫头都赧颜,掩着嘴窃窃地笑。


玉笙将我垂在胸前的一缕发丝拂到脑后,几分笑几分教训道:“小姐呀,你说话真是越来越没顾忌了。”我一连好几日都待在房间中,不停地缝着那件衣服。我一点也不感觉烦倦,心中毫不掩饰的欣喜就像暖炉中烧得红亮的炭火,要盈满了爆开来一样,指尖饱含温情地抚过领口、衣袖、前襟,唇角绽开那种为人妻后独有的幸福欢愉的笑意,一次又一次地想象着他穿上这件衣服的样子。我在袖口、襟前的地方用银色丝线挑绣了疏疏的行云流水,在阳光下映出清灵的光泽,有些隐约看不出来。宛若那份情意爱到浓了,深了,最后也就化作轻绵微雨融入一些细末中。


玉笙帮我将做好的衣服浆洗后,仔细地抚顺了再挂起来。她见我眉梢眼角都是笑意,踌躇着还是说道:“小姐,我把它跟王爷以前冬日里穿的旧衣比对过了……好像有些大,袖子那里又不够长。”我还未说什么,一旁在收拾着东西的青汀,闻言哧哧地笑道:“玉笙姐姐,只要是夫人亲手做的,王爷无论如何都会穿的。”玉笙听了一愣,随即笑道:“也是,也是。”我冲着青汀佯装怒气道:“青汀,你真是多嘴!”脸上却没有什么严厉之色,青萍和青汀两个相视而笑,说着话互相推着跑了出去。


接连几场大雪之后,气温骤降。王府后院中的梅树都适时开了花,我每日清晨起来推开窗就可以看到,冷幽砭骨的寒风中翻卷着淡远的花香,令人心神一清。后院中种的都是玉蝶梅,树叶褪尽的枝头上紫白的花瓣挨挤着,仿佛一双双蝴蝶儿栖落在高高的枝头,舒展着嫣紫粉白的翅膀去感受冬日中那最和煦的一束阳光,去承接那最清新的一场落雪。


满枝的花间透出一线碧蓝天空,花瓣上摇摇欲坠的白雪,真有一种“园林一雪碧清新”之感。


从帝都千里迢迢传来的家信亦是在那刻收到,他的字密密地写满了四张素心笺。他说太后的身体渐渐好转。字里行间溢满他的关心,对我的、对樱若的。其实于我而言最重要的,是他在信中说他很快就回来。


我披着一件霞绯色云锦累珠披风走在梅林中,娇妍的霞绯色此时才能衬出我欲言还休的心情。我怀中抱着樱若,眼前一派盛好的花势,让我想起当初为樱若起名时,是在暖云薄绡般的绯红樱花下。有他在,生命中那些盛放的繁花一路从暖春烂漫到了严冬,一直都未停歇过。


我折了一枝紫白的梅花给樱若,自从她那次含糊地叫出一声母亲之后,就再也不曾开口。若不是玉笙她们都听见了,我都要以为那是幻觉。明知樱若现在离会说话尚早,我还是一遍一遍地教她说着爹爹,希望奕析回来的那刻,就可以听见樱若那娇嫩嫩的声音亲口喊他一声爹爹。如果真的是那样,我不晓得他会有多高兴。我待樱若视如己出,他亦是,疼爱孩子的心他不会比我少。


想到孩子,不由眉间郁郁,我还是有一个心结未消。


那日韩乳母说的话虽无心,我却是听到了心里。我与奕析在一起将近一年,因感情极好,几乎是日夜不离,按理说会有孩子,可是我迟迟未有动静,我以前总觉得是时候未到,也没怎么将子嗣之事放在心上。前些日子骤然听得乳母提起,才唤起了我心中最深处的隐忧。


当年在北奴,我曾小产过,那种从身体里剜掉一块血肉的痛苦,令我至今都不敢回忆,只怕一回忆,那种悲恸欲绝又会将我兜头兜脑地覆盖,逼得我无处可逃。但是如今,我越想害怕,越想越不敢想,我一直未能有妊,莫非是当年伤到了身子?


我为此连日来坐立不安,饮食上也没什么胃口,奕析远在帝都,和我隔着万里迢迢,我心里的担忧和畏惧也不知道跟谁说,唯有跟着我最久的玉笙,隐隐猜出一两分我的心事。


我私下见了好几位医者,官中的民间的都有,但对于我的情况,皆是摇头。最近的一次,是我乔装成普通的妇人,带着玉笙同去集州城拜访一位大夫,据说是擅长诊断女子生育一类的病症。


那日我是大清早就匆匆赶去,回宁州时已是入暮时分,天黑后,天气一下子冷得很,马车在坑洼的路上颠簸,我撩起小窗,看着天幕如墨深沉,天陲之处若有若无地升起暗红的疏烟,像是笼罩在冷光铁戟上的一层浮锈。远处萧萧树影,宛如一大团一大团纠结的墨水,伴着车轮辘辘,我觉得心神愈加忧戚烦乱。


我想起刚刚与大夫说的话,那人有些门道,一把脉就觉出了问题,“夫人,容在下冒昧地问一句,您是否小产过?”我点头,确实如此。


“据脉象看,夫人当初小产并不是由于自身怀不住胎,而是受到外力重创,使得胎死腹中,不幸小产。”我依然点头,表面上平静,但我的心却是痛得如被利刃划过,那个充斥着刀光剑影、血腥残酷的夜晚又一点点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那么多的血,满目猩艳淋漓的血,那是我一生中见过的最多的血,有别人的……也有我的。从身体深处不断涌出的鲜血,濡湿了整条裙子,我昏倒在地上,身子好像就是浸泡在血中,当时意识模糊的我,渐渐地有一种要溺死在自己的鲜血中的错觉。


我打了一个寒战,若仅是因为我自己身子虚弱怀不住孩子,我还不至于如此痛苦,那些痛苦郁积在心中烂成一个可怖的疮疤,那个孩子是死于非命啊。


“请问夫人当时胎儿的月份,已有多大?”我答道:“已有六月。”大夫的眼神是掩饰不住的震惊和惋惜,“那真是可惜了,六个月大的胎儿有些生下来,说不定都能养得活,夫人请节哀。”我不想听这些话,迫切地问道:“大夫,那次小产……对我如今可有影响?”大夫的神色变成难言的隐晦,斟酌着字句说道:“这个也不好说,毕竟小产之时,胎儿月份越大,对母体的伤害也越大。夫人的孩子当初已有六月,被外力所伤、强行流产,只怕是伤到了根本……更严重些,若是损伤了太阴内腑,怕是难再有妊……不过,世事并无绝对,好好调养,说不定子嗣一事尚有希望。”


我心里绝望得很,这段日子来,我拜会过的每一个医者几乎都这样说,其实我隐约也猜到了,当年流产之后,一来我身体折损得厉害,二来我因失子而哀恸过度,亦是伤了心神,那时万念俱灰,因心里太苦而糟蹋自己的身体,不肯好好养着,谁想得到竟给今日埋下了这样的病根和隐痛。


我想要独自静一静,屏退了所有人,连玉笙也不让跟着。我孤零零地撑着一把乌木青油布伞,黑沉沉的天空下着雪,刚开始是雪霰子,后来变成大片大片的雪,纷纷扬扬地飘舞着。我漫无目的地走着,其实我要去的并不是这个方向,但如今我心乱如麻,只是需要一条路让我不停地走下去,直到让我精疲力尽,没有力气去想任何的事,到最后,我感觉压在伞上的重量一点点沉了起来,伞面全白,积了层厚厚的雪,猛然惊觉,原来我已在雪中走了那么久。


奕析跟我说过,紫嫣曾失去一个不足周岁的女儿,她后来多年不孕,最后终于复得一子,算是弥补子嗣上的缺憾。


而我,会如她一般的幸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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