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凌千曳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9:01
|本章字节:6762字
桁架上无数牌位和长生灯的烛光,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我们,我无端地觉得声音有些发涩,问道:“这里是公主祠吗?”凝玉点头,她的盈盈眸色中含着一抹朝圣般的虔诚,说道:“当年嘉瑞大长公主远嫁北奴,曾在繁逝中开辟祭祀堂,为在她之前的每一位和亲公主设立牌位,点上祈福的长生灯。”她稍稍一顿,接着道:“这里历代公主的牌位,都是旧时在繁逝伺候的侍女归国时带回胤朝的,姐姐请看,牌位上的每一个字都是嘉瑞大长公主亲手所书。”在冰璃宫中养病的三年,虽然闭塞,但我也曾听闻过嘉瑞公主,光太后就不止一次地提起。嘉瑞公主是承运帝之女,丰熙帝之妹,亦是奕槿的皇姑,天降福贵,皇室娇女。她在丰熙年间远嫁北奴,十年后因病离世,一代绝世美姝,就此陨落。
据宫人说,她倾世容颜,更秉承蕙质兰心,一生流传于世的诗作词曲无数。她所著的《闺阁训言》乃是胤朝女儿深闺开蒙之书,影响甚远。还有她嫁往北奴后所作的《回雁十八曲》和《离殇》,达到了诗词曲造诣的巅峰,无人可及。除此外,她还亲自执笔,为历代凋残在漠北朔风中的红颜以史书体裁撰写了一部《大漠香尘录》。亘古以来未有一位公主,能有她这般广博的学识和宽阔的胸襟。
嘉瑞公主一生传奇颇多,远嫁义举更是为世人所称颂。十年间“剑戟归田尽,牛羊绕塞多”就是她的功绩,所以民间至今还广为流传着嘉瑞自有千秋在的说法。
“先帝开本朝先例,下旨为公主上尊号,是为镇国长公主,在此之前,还未有一名公主的尊号中能用镇国二字,直可比肩公侯将相。但是据说,当年圣旨一出,朝中无一人反对,直可见公主深得人心。”凝玉在一旁赞叹道。
镇国、护国等封号,按照祖训,只能赐予那些在皇朝中为中流砥柱的王侯功臣。嘉瑞凭一介女子之身,摘取如此堪比日月的荣耀,实在难得。更难得的是此事虽有违先例,但朝中竟无一人反对,由此可见其顺天应人。
我不由淡淡苦笑,想到最近为立后,前朝后宫中一片哗然,质疑声不断一事。前朝中除了林氏、后宫中除了慧妃还算支持,其余无不向奕槿进言劝阻。奕槿为了此事,还亲自前往太庙祈求胤朝先祖的预示,原是掩人耳目的手段,不料却弄巧成拙。在前往太庙那日,本来晴好无比的天气,遽然改变,狂风暴雨半日不止,朝中宫闱皆是悚动,口口相传这是不祥之兆。最后奕槿在早朝时发了天威,驳回全部上疏,震慑后宫,此事才渐渐平息下来。
如此,可见立我为皇后,既不顺天,亦不应人。
勉强为之,又是何必。他是想给我一个正妻的身份,昭示我是他名正言顺的女人,名正言顺的妻,可是他不曾想过,我是否就在乎这个中宫之位。
忽然想到太后在天颐宫中所言,“这世上有些事、有些身份是命里注定的,不是全凭了你的意愿,不想要就能不要”,我想起她说话时,眼中漾起水雾般的迷蒙忧伤和苍然寥落,难道尊贵如太后,亦是有她的不得已,默默隐忍着某些命中注定、无法推却的身份?
我将目光缓缓地移向桁架,其中最显眼的位置,摆放着镇国大长公主嘉瑞的牌位,她是皇朝最尊贵的公主,远嫁北奴,成就了她的千秋盛名。人们在津津乐道嘉瑞义举的时候,可曾想过这和亲公主的身份她是否想要,更或者是命中注定、无法推却?
“这里有什么人吗?”我问。
凝玉略略一顿,答道:“姐姐,看管贤女祠的女官是嘉瑞大长公主以前在繁逝的侍女,名为绿萝,宫中之人为表尊敬,皆称她为姑姑。”玉笙面色惊惶,五月的天气,尚不炎热,可她额头上都要沁出汗珠来。一时顾不上什么,突兀插话进来,“小姐,我们还是走吧!”我默然无言,并不理会她,而是朝里面走,留意到旁边的一张紫檀小供桌上,安静地横放着一卷画轴,隐约有烧焦的痕迹。我心中有些好奇,这本是不应该出现在祭堂中的东西。走过去细看,画轴以上好乌木为柄,优良致密的玉帛纸,像是极其珍贵之物。只可惜烧坏了些许,边缘都染上焦黑的颜色,使得那里的纸张枯黄脆薄。
小心摊开后,满纸描画着尽是富丽堂皇的牡丹,花团锦簇间,两名绝世丽人,比肩而立。看画中墨意淡褪,像是已有些年月。
“这是……”我欲言又止。
凝玉见此,道:“姐姐,凝玉听绿萝姑姑提起过,这幅画是大长公主嘉瑞尚在闺中所作,说起来还跟颜家有几分渊源。早年承运先帝南巡时,公主跟随他身边,在南国偶遇浣昭夫人,公主感其容貌才情极佳,是平生第一次堪与公主相较之人,遂引为挚友。这幅画据说是作于御园牡丹亭中。”美人名花,般般入画。画中美人采用工笔细描,眉梢眼角,细微之处,无不纤毫毕现。嘉瑞公主艳色迫人,她正面而立,素手拈着一朵大红色牡丹,意态高傲,尽显身为皇族的雍容端雅,还有一分年少轻扬的潇洒倨傲。而浣昭夫人却是侧身而立,眸色清嘉,温婉含笑着,眉宇间若有若无地锁着一缕稀薄如烟的哀愁。
名花倾城两相欢,画中牡丹却采用渲染泼墨的画法,整幅画看去亦幻亦真,猛一看去,铺天盖地的牡丹仿佛仅是一蓬蓬嫣红、魏紫、姚黄的水雾,但仔细一看,仿佛又能看清花芯根根分明耸立,还有花瓣上凝结的水珠。不得不说,能画出这样一幅画的人,功底极其深厚。
“公主传世诗作颇多,画作却极少,谁又想得到公主的画艺竟到如此精湛的地步。”我由衷感慨道。
凝玉叹道:“谁说不是稀世之作?二美并立,见过此画之人,无不感慨。只是前两天贤女祠后院走水,虽说火被及时扑灭,但这幅画却略有损毁,凝玉正为难,不知应如何向太后和皇上禀报。”说着她姣好的脸上蒙上浅浅的忧色。
我凝视许久,若说紫嫣的容貌仅仅是长得像我,那么我的容貌和画中的浣昭简直就是一模一样,不分彼此。画中浣昭是侧面,如果她是正面入画,那么我们就像是仅隔着一道镜子的本尊和虚影!
奕槿说我仅是颜家的义女,那么浣昭夫人仅是我的义母,我们如何能相像到这个地步?
我将画原样卷起,正要走开时,却在惊鸿一瞥中,看见桁架极角落一个隐在暗色的位置,摆放着一座牌位,上面写着宜睦公主,其字迹虚浮潦草,跟嘉瑞公主的字迹明显不同。
公主祠中香烛袅袅,我看着其上宜睦公主四个字,莫名地感到心口一阵抽搐般的窒闷。
长生灯宛若莲花盛开,皎皎无尘,象征着洁净与往生。凝望着满目点点簇簇的焰光在眼中迷离跳动,不知为何,我心中无端地涌出不可自抑的凄凉和感伤。我也说不清为什么,像是受到某种冥冥中的召唤一般。
我正想去上前细看,只见玉笙霎时整个人如遭雷击,蓦地震悚一下,不管不顾地一把拉住我,急声劝道:“小姐别看了!我们还是回去吧。”她已在低低地哀求。我想推开玉笙,可是这回玉笙是认真了,死死地抓住我不放。凝玉看着我们主仆二人大为惊愕,玉笙想到了她,灵机一动道:“凝玉小姐,快来帮帮玉笙劝小姐回去,这里到底是祭堂,阴气太重,对小姐的身子不好。”凝玉微微一愣,想想玉笙说得在理,于是也柔声劝我回去,“姐姐,身子要紧,妹妹劝您还是回去吧。”“不能动那里的东西!”身后骤然传来一声厉喝,让我一时愣住。回头看见一名五十余岁的侍女大步走了进来,她满脸沧桑,沟壑丛生,一双凹陷的眼睛却是亮得逼人。
凝玉见了她,笑着叫了声“绿萝姑姑”。玉笙瞪大了眼睛,她的唇片剧烈颤抖着,脚步差点趔趄一下站不稳。
“能在这里飨食香火供奉的女子,皆是世间至贞至烈、至纯至洁的女子,他人轻易碰不得,以免污损公主完节之操。”那位名为绿萝的女人目光清冷地划过我的脸庞,她的语气咄咄逼人,竟是一分一毫都不掩饰她话中的轻薄鄙夷之意。
顿时,我们每个人都讪讪地,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公主祠中的气氛一下子僵硬肃重起来,桁架上长生灯的烛火依然幽幽跃动着,弥散开沉香清馨宁淡的气息。我迟疑开口,“你就是嘉瑞大长公主的侍女绿萝……”玉笙额头汗珠滚滚而落,她截断我的话,上前扶住手臂,也不管我愿不愿意,就拖着我朝外面走去,“小姐,既然看过了,我们走吧。”凝玉亦是跟着走了出来。未走远几步,我听见身后像是绿萝在训斥小侍女的声音,肃声道:“糊涂东西,还不把宜睦公主的牌位拿下来!”我满心的疑惑,玉笙却是什么都不肯说,只是一味地带着我远远地离开贤女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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