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凌千曳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9:01
|本章字节:6948字
我缓步走到外间,看见玉笙正守在樱若床侧,身边放着各色丝线整齐的笸篮。她低头在膝上的一方蓝缎上绣几针,又不时地低哝着哄躺在小床上的樱若。
玉笙见我到了,将手中绣着的东西给我看,欣然问道:“小姐,现在天气渐热了,这个花样给小郡主做肚兜可好?”我看着那细密的线脚,湘绣针法绣出并蒂海棠锦春图案。因孩子肌肤娇嫩,不用金线银线,然而水红棉线之上自有明光烨然而生,称赞道:“你的手艺自然是好的,有这样一位巧手的姑姑,樱若也算有福。”玉笙微微赧然,低头道:“这个姑姑,玉笙怎么敢当?”“你对她这么好,将来喊声姑姑也是应该。”我挨着樱若的小床在墩子上坐下,樱若用粉嫩的小手抓着下巴,一副恹恹欲睡的模样。我轻轻握着樱若的一只手,真的很小,小到完全可以被我的手包住。
看外面天光明亮,我有些无奈笑道:“这个时候睡足了,晚上又要哭闹了。”玉笙捻线绣完一针抬头,抿嘴笑道:“小姐,您这可是嫌小郡主烦了?听府上的老母亲说,您小时候也常哭闹,夫人事事亲力亲为,可没有嫌烦过。”听她笑语如常,我却对面前这人生出一丝愧疚。玉笙在我身边尽心尽力服侍了十几年,尊我如主,却待我如亲。早年在帝都时,我就想着为玉笙配户好人家,相夫教子,平静地过日子,好过作为我的陪嫁侍女远赴北奴,去过前途莫测、颠沛流离的生活。但她当时执意不肯让我孤身而去,说有自小一处长大的人陪伴,再艰难的路也会好走一些。在北奴五六年,对她而言是耽搁了。
想到玉笙年纪比我大上好几岁,现已是近三十的老女,至今未寻得个归宿,这怎么不是压在我心头的一块旧病。我的确舍不得玉笙,毕竟我身边难得有如此忠心耿耿的人,但是要我为一己之私,一直误着她我却做不到。
今日略略地将我的意思再向她提了提。
玉笙听完,兀自飞针走线含着笑意道:“小姐,您这是第几次要撵我走了?”我有些好气道:“我怎么会撵你走,只是不想你一再地耽搁着,你少拿这种话来搪塞我。”“小姐,玉笙真的不想离开你。”玉笙握着我的手,目光恳切地说道:“玉笙到这个年纪了,对花嫁没有什么心思,现在就想好好地陪在小姐身边,服侍小姐,这样不好吗?”“好好,你一向就是对我太好。”我亦是握紧她的手,当初在颜府,母亲将她调到我身边服侍日常起居,就是看中了她的敦厚忠实,虽然木讷寡言但却是个耐苦沉稳的人。我的指尖划着裙衫上柔密的千叶绣纹,无意间说道:“我是想为你寻着一个终身的归宿,万一我不长久,你也好有个依傍……”“小姐!”玉笙有些发急地打断我,面色微红道:“您说话怎么连个顾忌都没有?”我守在樱若床边,看着她恬静安睡的小脸,再看玉笙一脸的严肃,忍不住笑道:“瞧你发急的样子,我不过随口说说罢了。”正当这时,轻快地跑进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绾着姑娘家常梳的双鬟髻,发间的银钗上摇着一颗明闪的坠珠,身着桂子绿瑞锦襦裙,容颜不甚美丽倒也清秀,眉目间一派小女孩的娇憨可爱。她是韶王府上的一名婢女,名唤碧桃儿,年纪虽小却聪明伶俐,而且还会几下子功夫,与府上一般的侍女不同。
碧桃儿甜甜地请了安,转眼间就跑到玉笙身侧,高声赞道:“玉笙姐姐的手真巧,这双海棠绣得跟刚刚采来的一样。”她眼神中又是惊叹又是羡慕。
碧桃儿尚是小孩子心性,对我和奕析甚为忠心,而且身份特殊。时而调皮不守规矩了,我也不与她计较。
玉笙本是内向喜静的人,不像碧桃儿那般开朗热情,低声道:“碧桃姑娘还小,刺绣这东西只要多练练手就会做得好了。”碧桃儿闻言扁扁嘴道:“绣成后虽好看,但绣的时候那一针一针,密密麻麻得要将人的眼给看花。”玉笙掩唇而笑,“小姐您听听,这碧桃姑娘的话跟您小时候说的一模一样。”我亦是笑,闲闲地问道:“王爷哪去了?”碧桃儿俏眸轻眨,说道:“回夫人,王爷在宁州府镇兵指挥长史大人府上。”我以手轻抚前额,记得奕析好像今晨的时候说起过,我偏是忘了,随意问道:“长史大人有什么要紧事需商量吗?”碧桃儿摇摇头,忽然她眼神一亮,慧黠笑道:“夫人如果想知道,碧桃儿马上想办法给您去打听。”其实我只是随口一说,且不说宁州府的事我不关心,就算关心,而且我也不相信这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真能打听到什么。
我清浅笑出一声,半开玩笑道:“碧桃儿别去,先不说这宁州府你进不进得去,就算进去了,万一让王爷撞见,还以为我处处辖制着他呢。”此言一出,室中三人都笑了。也许周围大人的言笑打搅了樱若睡觉,她突然睁眼醒了,皱着粉粉的小鼻子啼哭起来。
“樱若,乖,不哭。”我低声哄道,温柔地将樱若从小床上抱起,一手托着她柔软的身体,一手轻慢地隔着襁褓拍她的后背。
就在这时,一把清朗的男声传了进来,“谁要处处辖制着本王了?”话刚落,人已至,我一抬首,就看到奕析含笑站在我面前,丰神如玉。
碧桃儿是个活灵活现的性子,此时见奕析问,立即喋喋不休地跑出来一大堆话,“夫人问王爷哪去了,奴婢就回禀去见长史大人,奴婢还说了夫人若不放心,就让奴婢去看看,夫人就说别去,让王爷看到不好,觉得夫人在处处辖制……”“碧桃儿。”我听得实在烦,出言打断了她,那个小丫头虽然爱说话,但也是个懂得察言观色的,调皮地吐吐舌头,立即闭上了嘴。
奕析眉眼间的笑意如春,熠熠生辉,也不顾尚有人在,附在我耳边温温地道:“我觉得没什么不好,如果可以,我倒是情愿被你一直辖制着。”我的脸颊飞起一抹绯然之色,轻轻推开他,嗔道:“当着人前,别老说这么不正经、上不了台面的话。”玉笙和碧桃儿哪里看不明白,都掩面窃窃地笑。见状,玉笙老早抱起樱若,和碧桃儿两人一起出去了。
我看着奕析,装作尚未消气的样子,道:“碧桃儿这小丫头,太爱说话了,整天唧唧喳喳,吵得我脑仁疼。”奕析仅是笑笑,他知道我是不高兴碧桃儿刚刚的多嘴,劝我道:“这么大的人了,还做了娘,别老跟小丫头计较。”我倚在奕析怀中,看着室外晃晃的天光,庭院中蔓延开一壁的绿意欣欣,突然之间,玩心大起,我带着三分嬉笑、三分认真地说道:“小丫头等着明天来缝她的嘴,她刚不是夸玉笙的海棠绣得好吗,叫玉笙给她绣一朵在嘴上,看她还这么多话不?”奕析闻言,狠狠地捏了一下我的鼻尖,佯作是含了薄怒的样子,说道:“颜颜,你这话说得真坏。更何况,玉笙那种软绵绵的性子如何扎得下去,你怎么不自己去?”“哎。”我的下颌抵着奕析的肩胛,咯咯地笑倒在他怀里,道:“还说我,你自己岂不是比我更坏。如果让我绣,就不是并蒂海棠了,小丫头到时候更有的哭了。”奕析想到我向来不擅长针黹,刺绣的功夫更是稀松,亦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们这样玩闹了一阵,奕析忽然正色道:“好了,不闹了,我可是有正事要跟你说。”奕析按着我的肩膀让我好好坐着,我却是赖在他怀里不肯起来,指尖漫不经心地玩着他的一缕头发,慵懒地拖长声音道:“什么正事呀?”奕析拿我没办法,只好说道:“帝都传来的消息,皇兄已下诏巡视漠北边境,十六日起程,路途从简,最快月底可至,如今已知会了沿途的府衙。”“什么?”我惊得一下从奕析怀中起身,“皇上……要来边境巡视?”我不太习惯叫奕槿为皇上,好半天才挤出生涩的一句话。
奕析点头,说道:“这事想来也奇怪,如今战事结束已有五个多月,合议诸事已妥,边境亦是一片风平浪静,大胤和北奴划定边疆,各安其政,约定十年间不起兵戈。当初两国会盟之时,皇兄尚且不来,为何会偏偏选在这时候北上巡视?”我脸上亦是狐疑的神色,反复思量一番,也说不出个中缘由,我当年跳下鹰断崖后,搜寻我的人在鹰断崖底的急流中捞到一具女尸,尽管被泥沙冲得面目全非,但是从衣饰上,能证明这就是宜睦公主的遗体。
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颜卿死了,包括奕槿。这时,我的心间清凌凌地闪过一个念头,又被我生生地压了下去,不可能的,奕槿绝不可能知道我还活着。
奕析眉宇间笼着一层薄薄的忧色,说道:“尽管过了八年,皇兄他未必能忘了你。颜颜,我……”我止住他再说话,将柔软的掌心覆在他的眉上,一字一字坚定地说道:“自从决定和你在一起之后,我未曾有一刻后悔过,如今是,将来亦是。我也想过,或许这条路并不平顺,但是能与你一起,不管今后要面对什么,我亦是无惧无悔。”听我如此说,他极是动容,说道:“颜颜,你说得极是,既来之则安之,但求两心一致,又何所畏惧。”说话间,他已是紧紧地拥着我,我也紧紧抱住他,侧脸贴在他的胸前,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熨帖的温度和清宁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