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北阙青云不可期(2)

作者:凌千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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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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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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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9558字

丹姬娓娓地说道:“素魇是一种至阴至毒的毒药,正如它诗意的名字一样,它不是什么见血封喉的毒药,相反,它毒发缓慢,甚至温和,不会立即置人于死地。最可怕之处就是对人的折磨,素魇毒会慢慢折磨你,让你每日都苟延残喘地活着,你明明知道无药可救,却总是妄想有一线生机,素魇不仅是对身体的折磨,更是对人心的折磨,最后让人在身心都不堪重负下死去。”“据说此毒无人能解,一旦发作,每时每刻就像是有无数把小刀,在身体的各个关节里面搅动,极为痛楚酷烈,就算剥骨敲髓之痛,也不过如此。素魇是密宫中的一种毒药,但是由于它过于阴狠歹毒,有损配制之人的阴骘,后来被列为禁药。知晓它配制方法的唯有寥寥几人,就算是我的师父璃珩之前亦是不知道,后来想尽办法才弄到了素魇的配方。”尽管她说得恐怖至极,我倒是不关心什么是素魇,问道:“你的师父璃珩后来怎样了?”“死了。”丹姬提起师父的死讯时,口气依然冰冷,没有丝毫的温度,她说道,“最后一次,当她配制至毒之药素魇的解药的时候,因忍受不了素魇发作的痛苦而举剑自戕,其实她只要再熬一会儿,解药就配出来了。”我默然无言,许久,才幽幽叹道:“璃珩不是死在素魇上,而是死在自负上。可见一个人如果过于高估自己,他的下场不会很好。”听闻我的话,丹姬神色似有一瞬间的震动,她一时琢磨不透我的后半句话,是无心之言还是意有所指。


我坐得有些乏了,这时恰好听到外面有清脆的女声传来,正是碧桃儿来找我,于是我向丹姬告辞,离开了她的药阁。我走时,丹姬顾着忙自己的事,她将刚刚研磨好的药汁用细纱过滤,半句话也未说,论待客之道,这是极其失礼的。但是我知道她的脾性素来如此,也不放在心上。


然而在我转身离开的刹那,丹姬抬起一双明澈的眼睛看着我,意味深长的,眼底沁出一抹俏煞。


阿祖头七将满,我亦准备离开。碧桃儿倒是开心,叽叽喳喳围在我身边说话,还提起了樱若,说这些日子不见,是否又长大了,我笑她是孩子气,虽说樱若正在长身体,但也不会长得这么快。


这日丹姬请我去药阁,我没觉得什么不妥,倒是去了,我这次离开,今后怕是再难与丹姬和云嬗见面了。药阁里面依然充盈着淡淡的药香,角落里正用银吊子熬着汤药,丹姬用铁钎拨了拨炭火,那火苗一下子旺了起来,亮红的小蛇般咝咝地舔着银吊子的底部。丹姬感慨道:“你似乎挺疼爱那个名为樱若的小女孩。”我不知丹姬为何会忽然提起这个,随意答道:“樱若年纪尚小,正是需要人疼爱关心的时候。”我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丹姬后面说出的一句话,她目光悠悠地落向虚空的某一处,说道:“如果当初你的孩子可以生下来,大概也这般大了吧。”骤然听她提起我未足月就早殇的孩子,心像是被粗糙的手大力地搓捏了一把。我清楚丹姬性情怪僻,不同常人,但我却不知道她为何要在此时,故意来揭我的旧伤。震惊之余,我极力克制,使自己的神色保持平静,说道:“你错了,他若是活得下来,应是要比樱若年长一岁。”丹姬一双明眸中沁出琥珀般的色泽,此刻竟是氤氲着难以言喻的平和与静美,如两朵雪莲骨朵绽放在眸心,她口中吐出的话亦是轻飘飘的,烟一般,不着任何力道,但于我而言,却像是一把利刃直直地刺在我的心口上。


“幸好未活下来,不然于你亦是徒增烦恼罢了。”“丹姬!”我霍然立起,大声喝止。我容忍得了她待人冷漠,喜怒无常,但我无法容忍她一次次刻意挑衅,将我心头已长好的疮疤又狠狠地剐开来,剥得鲜血淋漓。我不想久留,索性拂袖离去。出乎意料,丹姬迅速出手,猛地隔着衣袖拽住我的手腕。“放手!”我眉间漾起薄怒,使劲将手狠狠地抽回。丹姬脸上是一掠而过的错愕,用手将信将疑地指着我道:“你……有了……身孕?”丹姬师承璃珩,果然于医术上甚是精通。刚才她来抓我的手腕,触及脉搏仅是瞬间,已然判断出我怀有身孕。


她的判断不错,我近来老感觉肠胃不适,时而会干呕,起初并未在意,以为是饮食不调,也没往身孕上面想。但是一连数日,皆是这般,奕析一向对我极为体贴关心,回到宁州后,命王府上的御医为我把脉,才得知竟真有了身孕。对此,我简直不敢相信,医者反复确认后,我方才又惊又喜地接受这个事实。


我淡淡一笑,将手收回,说道:“本来以为我今生于子嗣已是无望,想不到还有今日。”“颜卿,你可不可以……”丹姬的眼神迸射出阴戾的目光,喝断我的话,一字一顿道:“不——要——生——下——这——个——孩——子!”我霎时震惊,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但还是忍不住朝她怒喝:“丹姬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不要这个孩子!”丹姬从未婚嫁,她怎么知道这个孩子对我有着何种的意义,她又怎么理解这是我人生中最珍贵的失而复得!


丹姬仅是木然地重复说了一遍,“不要生下这个孩子。”我愕然看着她,质问道:“丹姬,你知道你现在说什么吗?”丹姬冷笑出声,一双浸着怨毒的眼睛看着我,声音冷冽得像撒下的一把发着寒芒的冰刺,“颜卿,你如今过得很幸福,也很得意吧,现在又有了孩子,老天爷连最后一点缺憾都补偿给你了。你是否还记得,你害死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因你而死!”这般凌厉的质问,令我悚然大惊,定了定神,道:“丹姬,你究竟想说什么!”“这两年来,你可有过一丝半毫的愧疚,还是你向来都心肠冷硬,根本不把别人的性命放在心上!”丹姬眸底闪过隐秘的神色,燃起的一线光亮如潮潮的夜雾暗卷月华,她笑起来,“呵呵,绮娅倒是可怜,一辈子争强好胜,到头来还是死在你的手里?不仅她,芙娜也是……”仿佛有道寒意贴着我的头皮剐过,一个令我心生惧意的猜测,霎时呼之欲出,我看着面前的女子,错愕道:“你是翁戌家族……的人?”我先时怀疑过丹姬的身份,曾经有意无意地向云嬗探听,但是云嬗亦说不清楚,毕竟整个北奴密宫中的人身份庞杂,除了密宫的主人,无人知晓他们的来历。


看她坦然承认,我倒是冷静下来了,淡声说道:“我不管你是不是姓翁戌,但是我要告诉你,当年绮娅害我失子,我的确想过要她死,来为我无辜的孩子偿命,但她最终是死在自己刚烈过头的性子上。至于芙娜,杀她的人是耶历弘,是耶历弘下令将她一箭钉死在地上……”看到丹姬朝我走近一步,我警惕地后退,与她隔开一定距离。面前这位清素如莲的女子,令我心神一阵凛然,双手交叠,不由自主地护住小腹,唯恐她伤到我的孩子。


她冷眼看着我,咄咄逼人道:“颜卿,看来你很重视这个孩子,爱护之情,远远要超过你之前失去的那个,是因为他们的父亲不同吗?”“够了!”我怫然盛怒,道,“丹姬,我对你已是忍无可忍了!”“哈哈,芙娜说得不错,你就是一个心硬如铁的人。”丹姬忽然仰首狂笑一声,那笑意中深敛着讥诮,“阿祖死的时候你不曾流一滴眼泪,那个人死的时候你也不曾流一滴眼泪,你会为谁流眼泪?如果韶王死了呢……”“闭嘴!”我神色严峻地斥断她,容不得任何人诅咒奕析。


那个人,丹姬口中的那个人,我敏锐地觉察到她指的应该是……想到这里心间一个激灵,我霍然举起一只手直指她的方向,素白宽大的衣袖携着气流猛地一翻。


“你认得耶历赫!”我震惊地掩住口,唇舌间不自觉地滑过一个名字,一个在我生命中湮灭多年的名字,我遽然冷笑,心里明镜似的了然,“就算我杀了绮娅又如何?就算我杀了芙娜又如何?就算你是翁戌家族的人又如何?你恨透了我,也不过只是为了一个人……”我话音顿了顿,眸底濯濯清辉,低声喝问道:“你与耶历赫究竟有何渊源?”“这个你没有必要知道。”她的回答干脆利落,几乎从齿缝中撕扯出道,“但是因为你,他死了。”“时至今日,你终于坦白了。”我垂眸道,想起与此前后相关的种种,在脑海中浮光掠影闪过,在此刻豁然明朗起来,我肺间倒抽入一口寒气,“你们一开始就认识吧,多年前我逃出北奴军营,而耶历赫率领黑甲士对我紧追不舍。我当时就诧异,我们不过萍水相逢,而你又是极冷淡的性子,为何要冒险助我逃走?”“是的。”丹姬倨傲地看向我道,“那时你一定不会想到,其实我是有意放走你的,我不想让他找到你。”我感觉心腑间像是被缠绕上无形无质的丝线,渐渐地收紧,惊声道:“那么北奴王陵倒塌,也是你在暗算我。”丹姬点头承认时,脑后半匹乌亮柔细长发顺着脖颈的弧度滑落,遮去了她大半清丽的面容,她的回答没有一丝一毫回避,冷笑道:“你猜得不错,我不惜冒着奇险,在老汗王眼皮底下偷出王陵的图纸给你。我知道你一定会去,所以我故意改动了几个地方。”“你想让我死在王陵中吗?”纤长的手指在袖笼中一根根收紧,我竭声问道。


“是的,为的就是让你给他陪葬!芙娜当初做不到的,我来为他做到!”丹姬冷冷地迫住我的视线,一字一句都像是从唇齿间酷烈地撕扯出来,连带着翻出新鲜染血的皮肉。


我心神一错,好像当初在繁逝,芙娜也是这样对我说的。她一步步地逼近我,我被她此时散发的气势震慑,一晃神趔趄着朝后退了一步,后背蓦地撞上一张流云细琢翠色横生的竹制圈椅,身体微倾着跌坐在柔软的狐裘上。


她用双手箍住我两侧肩膀,修长的指甲隔着衣衫要掐进我的肉里。她俯身靠近我,微凉的鼻尖几乎都要贴在我的脸上,她失去理智地低吼道:“他为你做过那么多,你永远陪着他难道不应该吗?”我想起当年初见她时,记起最初那一眼的惊艳,在那个隐晦龌龊的土窑子中,唯有她一人,出尘独立着,容颜清雅绝俗,由内而外散发着疏离傲然的气质,肤色洁净宛若白雪之色,整个人宛如一枝纤尘不染的雪莲花。


现在看她双目隐赤,像是纯白雪莲花上浸染了一袭触目惊心的血色,她近乎狂癫地死死将我的身体扣在座位上,冰凉如铁的手指慢慢滑向我的脖颈。


“多年来就算他掏心掏肺地对你,你却是仍然连正眼看他都没有过。为什么一个人的心可以这样冷,这样狠?你漠视他对你的感情,肆意地践踏他对你的好。你若是真的生性冷酷,对任何人都如此也就罢了,可是为什么,你一转身就可以接受韶王,看到韶王为你受伤,你马上就心痛了,看到韶王对你好,你马上就心软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对他就可以那样铁石心肠,一点都不能被打动?”“你这个疯子!其实我早就应该想到了。”我一时心底激起满腔怒意,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竟硬生生地将丹姬铁钳般的手从肩膀上掰了下来。


“哈哈,”丹姬冷睨着我笑道,“你是该早想到了,王陵为何会无故崩塌,而那个意欲置你于死地的人,是我。”我略略颦眉,当时奕析身受箭创,命悬一线,全部军医都束手无策,唯有这位来自密宫的神秘女医者丹姬,尚有回天之力。那时我心中就算有再多的猜忌也都要压制着,心如激雷也要面若平湖,一旦惹怒了她,她会让奕析死得更快。


“我一直感觉得到你对我心存怨怼。”我神色清淡如烟,“但是一直以来,我并不想和你走到相见如仇的一步……只是如今……”“你想杀我吗?”我叹息一声道,黝黑的眸心中堪堪映入跃动的灯火,眼神清泠剔透宛若凝结的寒冬冰潭。


丹姬笑出一声,猛然喝止,她的目光瞥过我的犹平坦的小腹,现在的她犹如盘踞着的咝咝吐着火信的毒蛇,磨着牙准备随时扑向它的猎物。她的声音温软恬然,却浸渍着嗜血的毒汁,“我原来不想,但是我现在忽然改变主意了,我要在你最幸福的时候毁了你。”我的瞳仁骤然张大,右手下意识地护在身前。自她朱唇中溢出的一句话,轻飘得似无一丝的重量,却仿若生着尖锐的利爪般将我的心狠狠地提了起来。


“逝者已矣,就算你如今杀了我,耶历赫也活不过来了,绮娅和芙娜亦是。你何必非要让自己深陷在仇恨的执念里!”我眼神一黯,纤修的身体犹如一竿皑皑覆雪的青青细竹,却由内而外地透出一股子坚韧。


不由错神恍惚,我与耶历赫之间,那是多少年前的恩怨了,竟然还能牵连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