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凌千曳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9:01
|本章字节:8394字
“传哀家的口谕,让灵车尽管前行,陈公若要拦着,就从他身上碾过去!哀家偏偏就要看看,他那一把老骨头生得有多硬!”侍卫一听傻了眼,杵在原地不敢挪动。我被紫嫣大胆出格的言辞着实惊了一跳,此举万千不妥,忙不迭握住她的手劝道:“紫嫣莫失了分寸,现在不是硬碰硬的时候。”“硬碰硬又怎样?要是一次一次地纵容,今后还有谁能将我这个太后放在眼里?我心知肚明,底下的人都不过是表面的臣服罢了,真正心服口服的能有几个?现在既然有人要强行出头,我就索性在这里来个杀一儆百,挫一挫那些人的锐气,省得一直不知死活地跟我作对!”紫嫣杏眸一瞪,她一壁使劲地甩开我的手,一壁朝着那侍卫厉声叱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传哀家的口谕!”“慢着。”我喝止那名正欲退下的侍卫,随后从容地对上紫嫣的视线,眉色铿然地道:“紫嫣,心服口服不是光靠这样就能得来的。就算要杀一儆百,也断不能拿陈公开刀……”紫嫣那要强的性子登时激了上来,道:“那么照姐姐看来又应该怎么做?任由他这样闹,任由一帮外人看咱们的笑话!”我们二人尚在争执不休,忽然听见前方传来拖长的一声,“报——”“两位太后,不好了!”又一名侍卫匆匆赶来,他神色慌张地朝着我们跪下,结结巴巴道:“陈公大人一头撞在了先帝的梓宫上,脑门上破了好大一个血窟窿,现在正不省人事……”陈公触棺!我与紫嫣一时齐齐震惊,谁都想不到事态会发展到眼下这一步。此刻,我稳住心神,朗声下令道:“传令下去,先皇丧仪暂停,大队人马到前方驿站稍作休整。”我听见身后有人阴阴地哼了一声,显然是愤恨至极。
我与紫嫣并肩步入驿站时,恰好看到亦是一身重孝的陈公,匍匐在先帝棺前号啕大哭。他额头碰伤的地方草草处理过了,但还是有血印从凌乱包扎的白布间渗出来。他面容呈现一片颓败的土灰,胡楂花白,气色极差。遍布沟壑的脸上老泪纵横,哭得情难自禁,身后有两名臣子一左一右地拽着他的衣袖,仿佛正低声劝慰着什么,但手中一点都不敢放松,唯恐这位情绪激动的三朝元老,再一头碰到棺上去。
紫嫣进来就见到这一幕,从她眼角轻微的触动看得出,她此刻心里定是厌恶至极,但口头上还是淡淡地,带着三分的疏离和高贵,说道:“陈公是我大胤的老臣了,七旬高龄,仍不辞辛苦远道而来。陈公一番热忱的忠君之心,哀家甚感欣慰。尽管如此,还望大人莫因一己之悲痛,放任情绪失控而冲撞了先帝的出殡之礼。”紫嫣这番话说得极富气势,而且言辞合宜,更难得的是恩威并下,先是在群臣面前给足了陈公体面,然后再旁敲侧击地加以暗示,若是陈公不知进退,一味要倚老卖老,在先帝的丧仪上闹起来,紫嫣对付他时也绝不会手软。
陈公正哭得涕泗横流,两只瘦骨累累的手抚着棺木道:“老臣在沧南听闻皇上驾崩,天雷轰顶,五内俱焚。皇上啊皇上,您怎么这样就去了,老臣这腐朽之人尚且活在世上,您正值春秋鼎盛怎么就去了!”他喊得声嘶力竭,悲痛欲绝,令旁侧之人闻之,皆是神色动容,黯然垂泪。
紫嫣的眉宇间不经意地掠过一痕阴霾之色,一贯淡漠地道:“先帝已经去了,诸位节哀。国运动荡,正是多事之秋,尔等俱是大胤的股肱之臣,匡扶幼主,重整朝政的大任都压在你们肩上,切不可过分沉溺于悲恸……”“慢着!”陈公骤然出声道,他两只眼睛里透出犀利的精芒,那种透辟深邃的目光是久经官场的人特有,“老臣年纪大了,但耳朵尚是好使唤。不知娘娘刚刚的匡扶幼主四字是为何意?”紫嫣看了他一眼,不愠不火地说道:“先帝驾崩,由四殿下高舒皓嗣承大统,新君年仅六岁,尚不能独立执掌国事,身边自然需要人来辅助。”“依老臣看来此事大大的不妥。”陈公此言一出,当真有石破天惊之效,引得在场诸人纷纷侧目,他站在众人的目光中,义气凛然地说道:“历朝祖训,关于嗣承大统之事,向来都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皇上生前三位皇后皆是无所出,正所谓无嫡立长,那么继承皇位的就应该是皇长子。四殿下非嫡非长,娘娘如此说,恐怕不能服众。”在场之人均是生生地抽了一口冷气。陈公此言挑明了是在质疑由四殿下继承皇位,而且他对紫嫣刻意不称太后,而依照往日称作娘娘,岂不是要当众驳紫嫣的颜面?
我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听闻堂上情况有变,旁边有从命于林氏的臣子察言观色,说道:“陈公大人,传皇位于四殿下是先帝遗诏,我等为人臣,本不应非议圣意。”“若是老臣尚不算是闭目塞听,应该还是知道帝都中传出的惊天动地的大事,世人都知,灵犀夫人勾结信王,做出弑君夺位这等有悖人伦的大逆之事。既然皇上是因遭人毒手而早逝,那么仓促之间哪里会留下什么遗诏?”陈公根本不将那人放在眼里,姜果然是老的辣,一句话就将方才说话的那个臣子噎得死死的。
听到陈公说出如此耸动左右的言论,紫嫣眉心悚然一跳,冷笑道:“难道陈公怀疑先帝的遗诏有假?”
“老臣不敢。”陈公此时恭敬地拱手一揖道,“但是娘娘刚刚亲口所说,我胤朝国运动荡,正是多事之秋。这般局势岂是六岁稚龄能挑担得起,不是老臣要非议圣意,而是皇上不会那么糊涂,舍长而立幼,无形中埋下日后主弱臣强的隐患。”又一人辩解道:“陈公此言差矣,皇上如此抉择必有深意,皇长子资质平庸,若为君也不见得有大作为。但四殿下自幼聪明颖悟,他日定不同凡响。”紫嫣挑了挑纤秀的眉尖,语调间隐然带着压迫:“那么依陈公来看,这皇位应该传给谁?”谁都听得出紫嫣话中的威胁之意,但陈公越发昂起包着层层白布的头,他不答反问:“在老臣答复娘娘之前,能否容许老臣冒犯地问娘娘一句:娘娘可有私心?灵犀夫人谋逆,而娘娘与林氏倾尽全力将其剿灭,捍卫帝都,可有私心?”当着众人的面,陈公这话问得何其辛辣,紫嫣生硬地说道:“本宫并无私心。”陈公傲然看着紫嫣,斩钉截铁地道:“依老臣看来,在四殿下之上有两名皇子,非嫡非长,由四殿下继承皇位是断然不合理,若是娘娘能向天下表明无私心,就不可立四殿下为帝!”让陈公慷慨激昂的言辞挑动,原本一直沉默的亲贵权臣都争论起来,驿站中沸腾般地吵了起来,“四殿下继承皇位是众望所归,先帝的皇子中没有一个能比四殿下更合适。”“陈公大人说得对,四殿下非嫡非长,的确不合规矩。”“……”紫嫣脸色愈加阴沉,低低地咒道:“真是该死,这陈公摆明了要跟我作对,先时撞在棺上怎么就没一头碰死了他。”她说话的声音极轻,唯有在他身边的我听见了,我亦是轻声道:“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皓儿登基之事怕是要受到些阻力,眼前的情形不宜一味争下去,先行压下来容后再议。”“我倒是那日良妃怎么敢这样大胆,原来身后竟有高人撑腰。”紫嫣恨恨地哼了声,“今日就先听姐姐的,不过让我将皇位拱手让人,想都别想!”先帝的丧仪上让陈公这样闹了一场,势必难以继续进行。陈公虽是三朝元老,但手无实权,对我与紫嫣现在的地位来说,根本构不成实质的威胁。但是他在天下读书人的心中威望甚高,今日他亲自出面,态度激烈地反对由四殿下继承皇位,若是处理不当,则会落下口实,首先失了士林的人心。帝都城中,一些尚在盘桓观望的高氏皇亲和当朝臣子,原本就对皇位继承之事存有怨言,现在有陈公挑起了头,更有蠢蠢欲动之势。
在那日之后,陈公也有意耗起了时间,每每派人前往他下榻的官栈,延请进宫议事,多半都是用养伤,或是前段日子舟车劳顿故失于调养,或是年迈多病等的理由来推托。
我知道,紫嫣的耐性已渐渐耗尽,已将陈公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偏偏又动不了他。陈公现在人在帝都,在紫嫣的势力范围之内,要是陈公在此刻出了意外,紫嫣第一个脱不了干系。
我为了此事前往紫嫣的宫中,行到中途,穿过御花园的白石假山时,从凋敝的林木间奔出一个人影。事发突然,我不由吓了一跳,随行的侍卫登时警觉,下意识地持兵器护在我周身,厉声喝道:“保护皇太后!”我被侍卫重重护住,瞧见来人身着通白孝服,看体量纤小,应是女子,而且手无寸铁,怎么都不像是行刺之人。我挥手令众侍卫退下,走上前细看容貌,竟是当初在通明殿外拂逆紫嫣的良妃江青衿,只见她满脸泪垢,发髻蓬松,一双眼睛又红又肿,微微凹陷的双颊消瘦不堪,一眼看去较之前几日更苍老了许多。
江青衿看到是我,她什么都顾不上,只管着跪在积雪犹存的石板上,拼命地向我磕头,嘴里还断断续续地呜咽着:“太后救命……救命……”她这样偏激的举动着实让我有些意外,我朝后退了一步,淡淡道:“救命?你怎么会忽然想到要求我救命?”江青衿抬起头,黯淡失色的眼中满是惊恐与慌乱,说道:“求昭宸太后救救我们孤儿寡母吧。贱妾发誓,贱妾与贱妾之子从未有过觊觎皇位的念头,这种大逆不道的念头一点点都不敢有啊,只想守着本分规规矩矩地过日子。但是现在让陈公的一句‘无嫡立长’,硬生生地给推到了风口浪尖上。昭慧太后恐怕已认定了我们母子与陈公勾结,她深恶陈公,对我们母子也是怀恨在心……”“昭宸太后……”她枯瘦的手抹了一把泫然欲落的眼泪,接着抽噎道,“天地明鉴,我们母子两人绝对不曾与陈公有过来往,关于相互勾结一事更是子虚乌有……望昭宸太后大发慈悲,可怜可怜寡母弱子,救救我们吧……”我面上依然淡淡的,心里想着,这江青衿倒也不笨,看得清楚眼前的情形,陈公此番反对紫嫣,表面上集结了许多王公大臣,闹得声势浩大,但根本就是以卵击石。江青衿与皇长子即使不曾参与,但因为陈公用来驳倒紫嫣的那句“无嫡立长”,势必要受到牵连。等到紫嫣收拾好了陈公他们,凭她那种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性格,江青衿母子怕也是难逃一死。所以她今日才会放手一搏,冒险来求我救她们母子的性命。
江青衿一生平庸无奇,宫人都道良妃胆小怕事,但在深宫中,懂得守拙自保何尝不是一种智慧。在轩彰末年诡云密布的祸乱中,人人自危,但她在宫中素来就是一个不起眼的人,怯弱无能,也因此不会有人想要加害于她,从而得以保全。
只是可惜,在通明殿外与紫嫣冲突的那日,她以史书上皇后断腕殉葬的掌故,来制止紫嫣屠戮后宫,实在是锋芒过露,令紫嫣不得不忌惮。此次先帝的丧仪不能正常举行,又不清不楚地牵扯进来皇长子,紫嫣对她们,怕是更要除之而后快了。
直到现在,我还是不能理解她那日的举动,这跟她一向低调处事的原则大大地相违,也正是因为这个举动,引起了不必要的注意,将自己置于险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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