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曾是惊鸿照影来(2)

作者:凌千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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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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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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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8000字

一路的车马颠簸,我们的手也一路紧紧地握着。我问道:“帝都此行,我不能随你同去,你记得好好顾着自己的身体。”奕析轻笑着让我放心,“我自会妥善处理好一切。”我伏在他膝上,念及太后的病,不由想到以前在宫中,温柔宽厚的她对我的种种照拂,甚至还有一次救命之恩,那是我一直亏欠着太后的。想到我与奕析现在的关系,太后是他的生母,我亦视为至亲长辈,忍不住道:“从前太后待我极好,若非我现在的身份不宜被人所知,我真希望能随你侍奉在太后身边,尽晚辈的一份心。”“颜颜,不必自责。”奕析宽慰我道,温热的掌心压着我的手背,“若母后能知晓你的心意,定然会倍感欣慰。这次若不是母后病得这么急,我倒想带着你同去拜见母后。不过也罢了,我们还来日方长。”我轻轻咬唇笑出来,“你就会拿话让我舒心。”离别之际,我正细细地叮嘱一些路上还有抵达帝都后的事情,活泼爱动的碧桃儿跑来跑去,没一刻安静。见我愁绪黯淡,她嬉笑着道:“夫人,你一千个放心,一万个放心。”“是吗?”我轻挑眉道。


碧桃儿郑重其事地道:“碧桃儿一路都会帮您看紧了王爷,十四岁以上、四十岁以下的女人一概休想接近。”我看着碧桃儿一脸的自负,扑哧一笑,存心调侃她道:“碧桃儿,我记得你不是十七吗,岂不是也是十四以上四十以下?”“哎哟,我这不是打了自己的嘴巴。”碧桃儿一张秀美的小脸皱瘪瘪,冲着景平道:“景平哥哥,我想去,可是我又不想夫人心里不舒坦……那我还是留下吧。”说话时那神色可怜兮兮。


景平明明是舍不得,却非要摆出满不在乎的模样,“那你就留在宁州吧,陪着夫人,我跟王爷去帝都。”碧桃儿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气鼓鼓地哼了一声,不再理会景平。


我被这两人的情状逗乐了,那般单纯无瑕的喜欢,还有那份无须隐藏的快乐,让我心底也生出一丝歆羡,笑道:“好了,好了,跟你玩罢了。”我伸手轻轻捏了一下少女柔滑粉白的脸颊,笑道:“你一道去吧,若是留下来,我看你天天苦着一张脸,倒不忍心了。”碧桃儿年轻怕羞,一张脸益发红得要渗出血来,一跺脚背过身去了。


暮寒垂天生,长亭接短亭。离亭黯黯,恨水迢迢。送得再远也终有分离的时刻,更何况依恋难舍的送路远了,寥然孤独的归途也就长了,到时候一步一回首,痛苦煎熬之情就更难挨了。


奕析俯身轻点一下我的面颊,情意深切道:“颜颜,你好好保重。母后身体无恙了,我就马上回来。”黝黑细致的羽睫上盈盈地滚满了我此刻的情绪,那般沉重几乎让我的眼睑抬不起来,伸手为他抚过衣袍上的褶纹,亦是在抚平自己的一颗心,上面刺绣细密的针脚硌得指尖有些发疼。口中像是嚼着一大片艾叶,连笑意都是苦的,我强颜道:“你还怕我会照顾不好自己吗?倒是你,万般注意着些。”“我会的。”奕析吻了我的手心,是温润绵柔的触感,“答应你的事又怎会做不到?”车轮辘辘的滚动声,像是某人在低低地呜咽着,听得人肺腑都要被一点点地揪了起来。连绵的杉树尽头的天陲之处,似乎有瓦蓝色的疏烟淡淡升起,如同轻软的云朵被水浸洇了般,一行秋雁振翅划过薄烟正向南飞去。


他走后已经十余天了,时间不经意地流逝,蒙染着秋雾迷离沉郁的微苦。


别后不知君远近。既是快马加鞭而去,他现在应该在帝都城了,或许正为着太后的病而心字凝愁,抬头看着同一轮清蟾,沁凉的夜露是否沾湿了衣衫鬓角。


触目凄凉多少闷。离别的惆怅在心中慢慢地绵延成了思念的悠长,这思念如同纤细的蚕丝将一颗心裹紧,勒得我有些窒息般的疼痛。


渐行渐远渐无书,水阔鱼沉何处问。他可知道这句是我最不敢看的,那日他说害怕失去,难道我就不怕?我也许比他更加战栗地拥紧现在的一切。


夜深风竹敲秋韵。北地气候渐现肃杀之意时,帝都城中应还是萧飒秋景,到底还是有些凉了,他一向不懂得照顾自己,可记得加件衣裳?


似乎眼前又看见那日,碧蓝的空中大雁划破暮霭向南飞去。罢了,故欹单枕梦中寻,倒是生出不少的痴念,却只怕梦又不成灯又烬。


想着我和奕析能走到今日,一步一步皆是艰辛,但最终我们抛下了所有的顾虑与负累,相许结爱一生。想到他,我的眼神恍若映着融融的暖阳,亦是一点一点明媚起来。


侬既剪云鬓,郎亦分丝发。觅向无人处,绾作同心结。结发为夫妻说得大概如此。


想起闲来读书做伴,那时的天气也是极好,日色镕金,暮云合璧。一阵清风将书册吹得哗啦啦地翻过,我正要去按住,他竟快我一步,我的手就覆在他的手背上。晕生双颊,我指间握着一支笔,感觉到他清宁和煦的目光,就连下笔之处,亦多了几分婉和腴润。


人生最好得一知己。我想到那日,我与他听府上歌女唱一曲《长亭怨慢》,眉清目秀的小歌女唱到“韦郎去也,怎忘得、玉环分付”。他开玩笑说,若是韦郎不来,请玉箫用并刀剪了哀情愁思吧。我就笑他,怎么忘了下句是什么,“算空有并刀,难剪离愁千缕”。他当时神色认真说道,韦郎让玉箫空等,而我绝不会让你等。我莞尔笑着,我相信,我想就算是以锋利著名的并刀,怕是也剪不断我系在他身上千丝万缕的情思。


橙红柔和的烛光流水般暖暖地漾满了一室,那样的温暖就好像他在身边一样,目光徐徐地拂过屋中的摆设,心中却仍是空落落的。再往深处想,一时几乎要落下泪来,我用绢子拭去。我答应过他不再落泪了,照顾爱惜自己,等着他回来。


樱若应是吹到了冷风,傍晚时只是精神恹恹的,入夜竟烧了起来,小脸都红了,一直痛苦地啼哭着。请来大夫看过之后,到后半夜才渐渐好了一些。我整夜抱着她在房中来回踱步,看她一张小脸难受得皱起来,不时俯下身用额头去试她的体温,看看热度到底退了没有。


她不是我的亲生女儿,可是我想我待她的心,已和亲生女儿别无二致了。而樱花是极娇妍美好的花,但愿她一生平安喜乐。以前我不懂,现在发觉这平安喜乐四个字才是人一生最值得珍惜的。


听得沙沙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打落在窗户厚实的绵纸,原来宁州城入冬之后的第一场小雪在静谧的夜中落了下来。


撒盐似的小雪落了半夜,到了第二天午间的时候就差不多全化了。不过下了一场雪后,这气候是一天冷过一天了,在房中的角角落落开始生起了暖炉,裘毛大氅、白狐手抄这些东西经过夏日的暴晒清理慢慢地也用上了。


几支插在汝窑美人觚中的早梅,被房中氤氲回流的暖气熏得花瓣都耷拉下来。我倚着茜素青彩纹的引枕,一袭素缎如绵云轻浅地流落在膝上,我手中拈着银针,细心地绣出岁寒三友的图案。


尚养在深闺时,我独爱读书,却不喜这种费心费时的事情,爹爹就特别不满我这个样子。现在想来,或许是从前的心总定不下来,不安于是女子,不安于终日被拘于闺阁之中。但如今,心境平和,针线之事倒是可以慢慢地做上手了。


樱若长得很快,转眼间那个襁褓中的小婴儿已经长得这么大了。现在正由乳母一左一右地两边搀扶,跌跌撞撞地学着走路。樱若身上穿着大红色四喜如意棉袄,裹得明艳艳的一团,那蹒跚迈着小步子的模样实在可爱。


她一双明亮的眼睛向四周看着,小嘴嘟嘟,像是走累了。在离我一尺的地方,直接一屁股坐在房中猩红织金的毛毯上。韩乳母叫了声小祖宗,匆忙跑去将她从地上抱起来。


“樱若,到这里来。”我温和笑着朝樱若伸出一只手,招她到我这里来。


樱若竟然自己站了起来,跌撞着扑进我怀中,她双眼闪闪地看着我,令我出乎意料的是,她嗫嚅着小嘴含糊地叫了一声母亲。尽管她叫得含混不清,可是这声母亲真真的让我喜出望外了,想不到当年的失去之后,我竟然还有福气听孩子叫我一声母亲。


我将樱若抱起来放在膝上,吻了一下她光洁柔嫩的额头,“囡囡乖,你刚才叫我什么?”乳母更是笑得合不上嘴,一拍手朝我贺喜,高兴得有些忘乎所以,“啧啧,就说这孩子早慧吧。尽管小郡主不是王爷和夫人亲生的,但是自小就养在王爷、夫人身边,你们又是何等顶尖的人,小郡主自然也是沾了不少灵气的……”玉笙向她使了个眼色,她才发觉一时太高兴,把话说得有些过头了,怏怏地闭了嘴。


我正在逗着樱若玩,懒得跟她计较。


照顾樱若的乳母姓韩,她身体康健,乳汁充沛,而且育有三子,照顾年幼的孩子极有经验。最要紧的是她心性质朴、老实可靠,而且对外口风又极严,不该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说,而且她是奕析曾经一名旧部的内人,这也是我当初挑中她的原因。


韩乳母初来时话不多,但如今处得久了,发觉我是个好相处的性子,此时又见我心情甚好,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她笑呵呵地说道:“眼见着这姑娘都这么大了,夫人您跟王爷是时候为郡主添个弟弟妹妹了。”我笑而不答,顾自抚着樱若头顶的发丝。


韩乳母双眼笑得弯弯,思忖着道:“可是您跟王爷在一起已有大半年,照理说应该有了。”我笑着道:“这哪里是强求得来的,看天意吧。”


韩乳母是生养过的女人,缠上这事要揪着说个不休,她摆出极有经验的样子说道:“夫人这话不太对,生男生女是要看天意的,这有没有孩子是看夫妻两人……”旁侧的玉笙听得脸红了大半,房中站着另外两个年轻的小侍女青汀和青萍,也都是用帕子遮着脸羞得背过身去。我听着都觉得赧然,更何况尚是姑娘家的她们。


我让乳母抱着樱若睡觉,就遣了她下去,心中却不知怎么了,老觉得有一层薄薄的云翳积着,云间洇满了水让我觉得有些压抑。我曾经失去过一个孩子,那是烙印在生命中无法抹去的隐痛。而现在我会拥有跟奕析的孩子吗?


看鹅毛般的雪花纷扬地飘旋着落下,很快地屋檐上、地面上、树杈上就积起棉花一样松软洁净的白色。寒气是益发的重了,又是一个银妆素裹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