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总前委的会议，正在进行。

解放军太原前委副司令员周士第站起来，走到墙上的作战地图跟前，说：

“遵照中央的指示，我们继续加强政治攻势，瓦解敌军，争取太原和平解决，但是敌人十分顽固，我们还要做好总攻太原的准备，炮兵已进入阵地，我军做成了6条坑道，其中1条已被敌人挖通破坏，估计敌人可能发觉，现我正在设法防范。按目前条件，争取在外围切断、歼敌几个师，而后乘胜攻城，把握是较大的。具体部署都标在地图上了，大家有什么意见？”

发言的人议论纷纷，但都赞同这个总的部署。

“这是照徐总攻取太原的计划做出的。夺取太原是有充分把握的。太原战场能有今天这样好的形势，是十八兵团、西北野战军第七军、晋中部队的老大哥们英勇奋战，及广大人民群众积极支援的结果。老大哥们在扫清太原外围、夺取几个要塞的作战中，围困、瓦解、歼灭了大量敌人，这是太原作战的第一阶段，这个阶段的文章已写得很好了。我们即将开始的，则是太原战役的第二阶段，只有把第二阶段的作战任务完成好，做好第二阶段的文章，才能与第一阶段文章衔接，合成一篇有声有色的好文章！”罗瑞卿这一席话，既得体，又恰当，3个兵团的领导人和第七军、晋中部队的领导人，都点头微笑，称赞他的讲话。

接着，他宣布，中央军委指示，太原解放后，第二十兵团应尽速开赴平绥线，夺取大同，尔后控制该线整训。十八及十九兵团改归第一野战军建制，尔后行动、整训、补给，统统听彭德怀同志指挥。在座上的彭德怀听了，嘴角显出了笑容，两眼边上的网纹舒展，眼睛放射出锐利而愉快的光芒。“现在请彭德怀同志代表中央作指示。”

在掌声中，彭德怀起立致词，他说：

“0七大’以来由于党的路线正确，中国革命发展速度，出人预料。现在，南京国民党政府摇摇欲坠，分崩离析，我们一定要把革命进行到底，随着形势的发展，党的工作重点由农村转移到城市，干部应加强学习，尤其要学会管理城市，管理经济。”

关于太原战役的指挥和战术问题，彭德怀说：“阎锡山的匪军虽已成瓮中之鳖，但困兽犹斗。阎部是以善守闻名的，我们一定要重视这点，准备打攻坚战。总前委决定先扫外围，而后集中力量，一举攻城，我完全赞成。”

大家都在倾听他的讲话，全场鸦雀无声。

“在胜利扫清太原外围，准备向太原城发动总攻之际，徐向前同志得了重病，他是积劳成疾，带病指挥的，中央让他休息，养病治疗。我是毛遂自荐、自告奋勇来太原前线的。”彭德怀开门见山，胸有成竹，干脆利落地讲道，“我这次来太原前线办两件事：一是总攻太原，太原敌人城防坚固，我参加此役，主要是学习华北兵团攻坚战经验；二是来搬兵的，打下太原以后，十八兵团和十九兵团将调到西北战场，参加对胡（宗南）、马（步芳、马鸿逵）匪军的决战，争取在1年左右的时间里，全部解放大西北。”

“太原战役是华北最后一仗了。这次战役规模大，参战兵种多，组织指挥困难。因此，一定要集中统一，不然，几十万大军就不能形成几个拳头。胜利一定要建立在稳妥可靠的基础上，照徐向前同志的作战计划办。”彭德怀说着转过头来，看了一下罗瑞卿说道，“刚才罗瑞卿说，上下两篇文章要衔接，才能写出有声有色的文章。这可说到点子上喽！西北战场上，我们也只写了上篇，华北野战兵团进入西北，才能写好下篇。我来搬兵就是为写好西北这篇大文章。”

会后，罗瑞卿去看望彭德怀。他发现彭总只盖一床棉被，经常感冒。山西4月，寒气依然逼人，这怎么行呢！他劝彭总要多盖一床棉被。彭德怀却说：

“我们要首先考虑打仗，一头牲口能驮多少行李？不怕，我能吃得住！”

“彭总，你1930年带兵打长沙城，攻坚不是早有经验了吗？”罗瑞卿劝说彭总增床棉被不成，便转而谈到他最关心的话题。

“经验谈不上，第一次打下了长沙，第二次却失败了。”

“同是攻长沙城，为什么胜败不同呢？”

“打长沙，是立三路线左倾冒险的错误产物。头次打下长沙，是由于长沙敌人进攻平江，第一梯队中我埋伏，大部被歼，第二梯队被我击溃，消灭过半，第三梯队又被击溃，逃回长沙。3天打了4仗，行程一百四五十里，直抵长沙城。我突破层层防御工事，从午夜战到拂晓，攻破守敌5个团的阵地，天明占领全城。以8000人打败3万多优势的敌军。在中国军事史上是不多的。可惜，杀害过几十万革命人民的刽子手何键，只身逃过湘江西岸。我们没有活捉这只狼狗，此恨至今犹存！第二次打长沙，讨论时我未发言，攻城前我们只歼敌1个旅，其他3个旅缩回长沙城，城内还有1个旅未动。敌人修了几天工事，结果我们攻城未克。另外，蒋、阎、冯大战结束，蒋军增援长沙，守敌有了信心。”彭德怀叙述了两次打长沙的情况和经验。

接着，他说：“现在情况和过去不同了，太原是阎锡山搞了多年的老窝，工事坚固，碉堡如林，我得学学华北部队攻坚打大城市的经验。”

彭德怀3次临危受命。第一次是1928年，他率平江起义部队刚到井冈山和朱、毛红军会师，第二天敌15个团围攻，他受命坚守井冈山，他两天几乎未吃一粒米，饿得寸步难行，枪一响，劲又来了，吃点干粮，突出重围，700人只剩下300人，1时走了140里，奔袭于都城，歼敌1个营和县警备队七八百人。经他谈话之后，半数俘虏参加了红军。第二次是临危受命，是长征途中，斩关夺隘，大半是步行过来的，在紧要关头，他勇挑重担。曾写诗歌颂他的战功：“山高路远坑深，大军纵横驰奔。谁敢横刀立马，惟我彭大将军！”中央在会理开会，写信向中央建议，请彭德怀任前敌总指挥。彭德怀批评的信说：“遵义会议才改变了领导，这时又改变前敌总指挥不妥当，特别提出我更不适当。”第三次临危受命，是在解放战争初期，胡宗南30万大军进攻延安，他虽因经中央批准了他发动的百团大战，受到别人批评，因而工作调动，思想有些不通，但在敌军压境、延安危机之际，他挺身而出，向中央建议：“西北军区司令员贺龙还在晋绥，在他未回之前，陕北的几个旅，加上地方部队、后勤人员也不过4万多人，是否由我先来指挥？”这样，他以两万多人，抗击敌人30万，七战七捷，获得了辉煌胜利。中央军委1947年10月通报表扬，要求各战略区，学习西北我军的经验。罗瑞卿看过这份电报，因此，他当面询问彭德怀说：

“听说沙家店战役之后，毛主席又重新书写长征时为你写的那首诗。‘谁敢横刀立马，惟我彭大将军！’是吗？”

“长征时，我看过同志这首诗，我把末句改为‘我英勇红军’了。没想到，沙家店胜利之后，他在军事会议上，又重新写了此诗。”彭德怀谦逊地说。

“毛主席这首诗，恰当地描写了你威风凛凛、勇挑重担的大将形象。”

“啥子大将形象哟！我个子没有你那么高，块头没有你那么大，形象只是普通一兵。”

“同志们说，你既能将兵，又能将将。提挈百万大军如一人。令则行，禁则止，静如山，动如虎，攻必克，守必固，是德威并重、勇谋兼备的杰出将帅。你只率领几万人打败了全副美械武装的胡宗南30万军队，保卫毛主席，收复了延安。……”

“打败胡宗南，是毛主席战略决策英明，是贯彻毛主席伟大战略决策的结果，是陕北人民高度的政治觉悟和奋勇支前的结果，是西北人民解放军指战员英勇杀敌的结果，是刘、邓大军，东北、山东野战军和你们华北部队积极配合作战的结果，你怎么把功劳算到我身上呢？”

“彭总，这不是我个人的意见，这是同志们一致的看法，包括你的老下级、老战友、被你批评最多甚至被你撤过职的同志，也这么说。”罗瑞卿感到彭德怀是在批评他不实事求是，争辩说，“你一向坚持真理，坚持实践，不讲则已，讲必真话，不做则已，做必彻底。不然毛主席为什么为你写诗，把功劳算到你的头上？”

“嘘，嘘丫，嘘。”彭德怀一向沉默寡言，不爱开玩笑，对干部特别是高级干部要求严格。他常说对高级干部不严格，就不能抓好部队，就无法带领千军万马和敌人搏斗。

“彭总，你嘘嘘什么？难道我说得不对吗？”罗瑞卿看着彭德怀的表情，他完全知道，彭德怀将军刚直不阿，铁骨铮铮，光明磊落，坚持真理，敢于批评李德（共产国际派来的顾问）在军事上的瞎指挥，导致红军的严重损失是“崽卖爷田心不痛”，在长征路上，坚决抵制了张国焘的收买、拉拢，敢于横刀立马和敌人拼死搏斗。抗日战争时期，他发动百团大战，叱咤风云，为中国革命立下了不朽的功勋。

“算了，算了。你还不知道我这个人吗？我这个人嘛，爱批评人，是高山倒马桶——臭名远扬。”彭德怀说道，“不谈这些啦！我到前边去看看。”

“什么时候去？”罗瑞卿问。

“现在。”彭德怀边说边走出门。

罗瑞卿快步走上来，劝阻说：“马上去不行，我得找个军政委陪同你去。”

“为什么？”彭德怀瞪着两个大眼，望着罗瑞卿。

“你是副总司令，去看地形、察敌情，检查总攻的各项准备，当然可以。听说，你在西北战场上，指挥位置那么靠前，让别人的指挥所扎到哪儿去呢？……”

“你当了华北军区政治部主任兼十九兵团政委，还保留着红军保卫局的工作作风。你消息真灵哟！那是王胡子王震说的，他在前线指挥作战，我到他那儿看，他却指责我说，你怎么到这儿来，我说，你能来，为什么我来不得？可是王胡子采取了软硬兼施办法，命令警卫员连推带拉，把我推到后面！”彭德怀说话的口气，有点责怪王震将军。

“王震同志做得对！你到太原前线来，必要时我们也得采取软硬兼施哩！”罗瑞卿说。

“哈哈！中央确定你做公安部长，你未到任就要软硬兼施，上台后怎么办？”彭德怀眯着眼笑着说道，“我得遵命，照你说的办，可是得快点，你要管我哟！”

在第六十军（八纵队）军长王新亭的陪同下，彭德怀带着几个参谋和警卫人员，来到前沿阵地，在交通沟的一段暴露地段上，被城墙敌人发现，遭到一阵炮击，他们没有停止，而是匍匐前进，阵地上的指挥员见了，又惊又喜：“你们怎么来这儿！？”“你们来得，我们来不得呀？！”彭德怀笑着说出了他常说的这句话。战士们正在挥汗挖坑道，彭德怀进人坑道，称赞战士坑道作业认真，办法好，频频点头。

“要挖多长？”彭德怀问一位指挥员。

“我师这段阵地挖600米，装10万公斤炸药。”

“你们挖坑道挖得好，总攻时还要英勇杀敌。”彭德怀坐在新挖的坑道里，鼓励说。

“为人民再立功，决不辜负首长的指示。”

“你们运用石家庄攻打大城市的经验很好，对坚固设防大城市，除野炮之外，主要靠炸药啦！”彭德怀说，“我们还没有空军，不久就会有的，会有的。”

彭德怀从前沿阵地回来，心情愉快，对战士们坑道作业的速度和质量，十分满意，他对迎接他的罗瑞卿说：

“西北部队要向华北部队学习坑道作业，打西安、兰州，会用得上的，战士们真有创造性啊！”

“彭总，这次到火线，没挨战士打吧？”罗瑞卿说。

“你还记得那个小故事？”彭德怀笑了笑，说，“那次是我急于赶到前沿，叫一个挡路的战士让开，他不肯，打了我两拳，我没理他，匆匆过去了。不一会儿，这个战士被捆起来，交我处理。我问谁叫捆的？小事，放回去。那个战士知道打了我，心里不安。其实，当时也怪我态度不好嘛！”

“这是火线佳话，我可忘不了。”罗瑞卿说。

此时，摄影记者赶来，要给他们照相，彭德怀摆手说：

“别浪费胶卷了，留着给攻城的战士英雄们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