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家庄解放后，晋察冀野战军决定，在冀中晋县地区休整。12月2日野战军前委召开团以上干部扩大会议，总结大清河北、清风店、石家庄战役的经验，并对新的北线战役进行研究和准备。朱德总司令和聂荣臻司令员收到报告，都要前往参加。

聂荣臻正准备从军区所在地阜平县城南庄出发，傍晚，他准备材料，收拾抽屉，忽然门外传来了豪爽的声音：

“聂老总，你这儿好安静啊！”

聂荣臻一听，知道是华东军区司令员陈毅来了，赶忙出门迎接。

“这儿是晋察冀的腹地，阜平县的城南庄。它经历了八年抗战的锤炼，群众条件极好。虽然受过敌寇多次扫荡，烧杀抢掠，但没有一个人屈服过。住在这里既安静又安全。因此，准备中央和毛主席来时，先在这儿住几天。”聂荣臻坐定之后，向陈毅介绍说。

“这么说，它和太行山一样，岿然不动啊！”陈毅哈哈大笑说，“那我也想在这儿住几天，再去陕北，行不行啊？”

“那很好嘛！我们欢迎！”聂荣臻说，“请都请不到，现在到来，当然欢迎！这里穷，比不上江南。阜平是河北省的穷县，秃山，清水，一片沙。人民艰苦。糠菜半年粮，主要靠山上的红枣维持生活。抗战前，地方党在这里组织过苏维埃，建立过红军，和平汉路东著名的高（阳）、蠡（县）暴动相呼应。因此，抗战爆发，八路军一到，群众如同干柴见了火星，抗日的怒火，一下燃烧起来了。”“星火燎原，是要有群众条件的啊！平型关大捷，齐会（河间县）战斗，地雷战，地道战，雁翎队白洋淀水战，狼牙山五壮士，都在你们晋察冀啊！”陈毅说，“你写的那本书，和朱德、王稼祥都写了前言，书名叫《抗日模范根据地晋察冀边区》吧？书名还是毛主席亲笔题的字。”

聂荣臻说：“那是中央对我们的鼓励，如果有点成绩，是中央领导英明，和群众条件好。”

“团结、抗战、进步，是全国人民一致的呼声。你们听了人民的呼声，取得了成绩。”陈毅还没有说完，聂荣臻打断了他的话说：

“抗战期间新四军纵横大江南北，是抗日战争的中流砥柱。正在进行的解放战争，你们打的都是蒋介石的主力。中原逐鹿……”

“那是刘（伯承）邓（小平）大军过黄河，才揭开了反攻序幕。”聂荣臻的秘书走进来，对聂老总耳语一句。陈毅耳尖，早听到了，问：

“有什么好吃的？”

“你想吃什么？”聂荣臻问。

“在延安是小米饭、萝卜汤。在苏区是打倒资本家，吃南瓜。小米饭比南瓜好吃多啦！吃什么由你决定。”陈毅爽朗地说着。晚饭后，陈毅和聂荣臻回到住屋，油灯晃动着他们亲密的影子。

“什么风把你送来了？”聂荣臻探身前问陈毅。

“你们打下了石家庄，我少不得参观参观啊！”陈毅开玩笑说。

“你们华东打得好，孟良崮一战打得老蒋吐了血。”聂荣臻笑着说。

“同志哥！说真的，我是应召到陕北向中央请示工作，路经阜平的。”陈毅说，“我们下一步要和刘邓大军进行战略进攻。”

“下江南，直捣南京吗？”

“那要看中央的整个部署和决心。”

“今晚你住我这儿，咱们好好聊聊。”

聂荣臻深知陈毅文武双全，才华横溢，远见卓识，很愿意和他讨论战局。可是今夜陈毅他不谈这些，而是回忆往昔的友情。“你何时到法国的？记得你没学完，就回来了。”聂荣臻想到他们在法国的情景。

“1919年，我在留法勤工俭学预备班学习，考得官费生，年底到巴黎。1921年回国，我是被中法政府联合用武装押送回来的，罪名是我参加布尔什维克的活动。其实，我是参加的爱国活动。1922年初，我到四川的重庆《新蜀报》当编辑，1923年到北京中法大学学习，不久加入中国共产党。”陈毅一口气说完他怎么从法国回来。

“‘三·一八’惨案时，李大钊在清华大学演说，掀起了很大的风浪。你也登台演讲，是吗？”聂荣臻问道。

“是。那天不是3月18日，而是3月13日，也就是孙中山先生逝世周年纪念日的次日，清华进步学生要李大钊和我演讲。当时李大钊同志是北方区委书记，我是党领导下的国民革命运动委员会的负责人。李大钊讲的题目是，孙中山先生在中国民族革命历史上之位置。他论述了中国民族民主革命的意义和孙先生在这一革命中的贡献。”陈毅回忆说。“你讲什么呢？”“鄙人吗？针对性地回答了宣传，过激主义进清华等问题。当时，苏联驻华大使作过《伦理讲坛》，遭英《泰晤士报》攻击。美国公使也向中国提出质问。清华大学内部一些人惊慌不安，说是宣传，搞得不亦乐乎。”陈毅哈哈大笑说，“会上，我说：反动派天天骂革命党，骂革命人民要共产。如果说共产，指的是使天下之人共有天下之生产资料，同享无剥削、无压迫的幸福生活，这样一种美好的理想社会，那我们决不否认。反动派污蔑我们‘’，我们知道，一切革命人民和被压迫民族，肤色尽管不同，但都有着革命的热血——赤色的鲜血，这就是我们共同的颜色。世界各族应互相平等，不应有不平等之待遇。如果这样理解，我们也绝不否认。我们要为实现人类的美好理想而献身！”

“陈老总，你真善于宣传！把革命的火种，吹进了清华园。”聂荣臻说，“如果我记得不错，你是1925年在中法大学毕业的。”

“对头，对头。我1925年毕业。1926年‘三·一八’惨案之后，党又派我回川协助北伐军工作。1927年调到武汉中央军校任政治教官。‘四·一二’反革命武装政变后，武汉国民党也宣布***，你到南昌，参加了‘八·一’起义的领导，并随部队南征。我老弟在后边相随紧跟。”

陈毅边说边看着聂荣臻的表情。他俩都是四川人，都曾留学法国，回国后，都参加武装斗争。聂荣臻在武汉中央军委任职时，陈毅分配到武汉中央军校任教。

“‘八·一’起义后，我们南下，没有根据地，吃尽了苦头。当时党想到潮州找个海口，便于接受外援，结果失败。不得不上井冈山。”聂荣臻说。

“南昌起义后，在朱德同志率领下，辗转作战，到达湘南。1928年，这支部队上井冈山，和毛主席领导的秋收起义部队会师。”陈毅爽快豪放地说，“井冈山会师后组成红四军，我在其中任过师长、军委书记，1929年至1934年的5年中，我参加苏区建设工作，担任过军长、军区司令员。”

“这我知道。你负过两次伤，医生说你是个半残废。苏维埃中央政府两次颁发给你红星奖章！”聂荣臻说。

“不错，一点不错。两次负伤还好受，赣南三年游击战，可真难熬。这是我在革命斗争中最艰苦、最困难的阶段。”陈毅在革命斗争中，经历了严峻的考验，受到了千锤百炼，他回忆说，“1934年，主力红军出发长征，我当时负重伤还没有好，被留下来在江西指挥游击战，并主持政府工作，整年整月，我和同志们没房子住，露宿野外。大风大雨大雪的日子，我们都在森林和石洞中度过。风矮露宿，昼伏夜行，是生活的常规。敌人采取搜山、烧山、移民、封锁、包围等等手段，进行最残酷的‘围剿’。我们对付的办法是依靠群众的支持和掩护，开展灵活的游击战争。南方三年游击战争，也同二万五千里长征一样，证明了共产党是不可战胜的。这些我都写给到新四军参加抗战的反法西斯盟友罗生特了。”

“你写的《赣南游击词》非常生动。我很欣赏，它有浓厚的战斗气息，描写了游击队员的艰苦生活和灵活的战略战术。因为词长，我背不全。可是《梅岭三章》我能背得过，它把共产党人的钢铁意志，视死如归的革命气魄，都写出来了，我背给你听，看看对不对。”聂荣臻用浓厚的四川口音，背诵《梅岭三章》：

断头今日意如何？创业艰难百战多。

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崭阎罗。

南国烽烟正十年，此头须向国门悬。

后死诸君多努力，捷报飞来当纸钱。

投身革命即为家，血雨腥风应有涯。

取义成仁今日事，人间遍种自由花。

“对头，对头！没错，没错，”陈毅叫喊着。他感到亲密的战友聂荣臻将军，背诵自己的诗，是一种说不出的幸福和欣慰。接着说，“那是1936年冬，梅山被围，我伤病伏丛莽间20多日，虑不得脱，得此3首留心底，准备牺牲。旋围解。”

“关于赣南艰苦游击战的报道，文章太少了，许多人还不知道那里有游击队，坚持了3年。”聂荣臻郑重地说。

“那时，我们完全被包围，一点消息都不知道，和中央完全失掉了联系，没有电台，没有交通员，好苦哟！”陈毅说着立起来，解开上衣胸怀的扣子，好像要把自己的赤子之心，拿出来给多年相依的老战友看看一样。

“那时，我们从一张包花生米的国民党报纸，看到一条消息说，‘七·七’事变发生了，国共合作抗战，实行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我费了好大劲，与中央取得联络，中央指示我，把江南各个游击队集合起来。鬼知道，到了山区，一支游击队竟把我绑起来，他们听我说，不打蒋介石了，要国共合作抗战，就怀疑我当了叛徒，要杀掉我。我说脑壳只有一个，杀了就不能活，：不能说话啦，你让我说话哟，你们也可以调查我陈毅怎么成了叛徒？你们有什么证据？后来，他们一查对，一调查，搞错了。就把我放了。还向我道歉呢！我说不必，一块儿打鬼子吧！”

“老兄，我佩服你，你能打，健谈，又是诗人，文武全才，抗战时期你降服大江南北多少恶魔王，令人佩服。”聂荣臻敦厚朴实，严肃认真，不苟言笑，由衷地称赞他的战友的才华。“小弟不敢，不敢！同志哥，你过奖了。你开辟晋察冀，建立了模范抗日根据地，我倒可以赠你聂老总一首诗，见笑，见笑。”

说着，陈毅拿起桌上的毛笔，聂荣臻连说：“太好了，欢迎。”随即展开一张毛边纸，陈毅龙飞凤舞般地疾书：《阜平赠聂荣臻同志》

十年驻马胭脂河，抗日反顽除万恶。

我来共话艰难史，人民事业壮北岳。

“诗人同志，不要夸我，最好歌颂各个战场的胜利。”聂荣臻看了陈毅写的诗，向他建议说。

“好，好，我写过一首《平山呈朱德同志》：

滹沱河畔与君晤，指点江山气象殊。

南指中原传屡捷，石门北望庆新都。

陈毅略加思索，拿起笔来，说道：“我再写一首《吟反攻形势》，请你指教。”

百万旌旗大展开，蒋匪到处成飞灰。

空心战术今已矣，重点进攻安在哉？

江汉飞传刘邓捷，中原重见李郑回。

陈谢挥戈下宛洛，聂杨立马薄燕台。

关陕伐狐张天网，辽吉猎虎布火雷。

谭许胶河收一战，苏鲁前线逼两淮。

反攻形势见远略，动员群众赖雄才。

举国艳说新民主，土改狂潮遍地来。